我拿起電話
沒撥任何號碼
輕輕地喊了一聲爸爸
[林忠成賞評]?古今中外,悼念親人、寄托哀思的詩汗牛充棟,如何另辟蹊徑,獨出一格?嵇康有一首《思親詩》:“奄失恃兮孤煢煢,內自悼兮啼失聲。思報德兮邈已絕,感鞠育兮情剝裂。嗟母兄兮永潛藏,想形容兮內摧傷。”擁有悼亡詩的絕大部分“癥候”,啼哭、感恩、孤獨、以頭撞墻等等。思親悼亡乃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祁國棄置這類詩的常態化角度,“能從無尺寸處起尺寸”(《藝概》),“我拿起電話/沒撥任何號碼/輕輕地喊了一聲爸爸”,后兩句體現了一股強烈的張力,比古典文學中的啼兮、嗟兮更深刻,滿腔牽掛只能托付流水,哦不,托付給這個冰冷的塑料工具。明知陰曹地府未安裝電話,卻自足式拿起電話,構建了強烈的悖謬語境。
劉熙載認為“當知孤質非文,浮艷亦非文也”,這首詩就是“孤質之文”,披沙揀金,剔除一切修辭腴肉,直接打入骨頭,師其簡,得其核。這種刪繁就簡的寫法有很大風險,容易使作品流于淺白寡淡,只能靠作者埋下的詩眼來救活,這首詩的詩眼就是后兩句。劉熙載覺得“顯言直言所難盡者,但以句中之眼、文外之致含藏之,使人自得其實”,說的是同一個道理。
悼亡類詩文,劉勰主張應“悲實依心”,這樣才能達到“隱心結文事愜”的效果。悼亡類詩文,往往是修辭重災區,中國文學有源遠流長的托物言志傳統,文人善于把情感嵌入山川日月、花鳥蟲魚,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劉勰提醒“雖發其情華,而未極其心實”“奢體為辭,則雖麗不哀”(《文心雕龍》),過度浮華繁麗的修辭反倒會遮蔽悲傷之情流露。祁國這首短詩,達到了“義直而文婉,體舊而趣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