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流沙

李良旭

放學回到家，母親在院子里看到我回來了，抬頭看了看我，皺起了眉頭，說道：“怎么？放學后又到小河邊玩去啦？”

我心中慌亂，趕忙回答道：“沒有啊，一放學我就回來了。”

母親聽了，臉一下子拉下來了，她有些生氣地說道：“你撒謊，你腳下的流沙告訴了我，你到小河邊玩耍去了。”

母親鏗鏘有力的一句話，嚇得我趕忙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下。這一看，不禁令我大吃一驚，只見兩只鞋邊沾上了點點粒粒的沙子。沒想到，這沾在鞋上的沙子，竟成了無可抵賴的證據。我無話可說，只好羞愧地低下了頭。

母親走了過來，拿來一雙干凈的鞋，讓我將腳上的鞋換下來。母親將那雙鞋拿到水池邊，邊洗刷鞋上的流沙，邊說道：“腳踩到哪兒，流沙就跟到哪兒，即使細小到你眼睛看不見，但別人也能看得見。流沙，就是一個人的足跡，也是一個人的人生。”

我驚訝地望著母親，沒想到，我那沒有上過多少學的母親，竟說出了這么富有詩意的話。那一刻，我感到母親好聰明，甚至好偉大。那時我七八歲，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流沙”這個詞，原來流沙無處不在，它就像影子一樣，如影隨形，一直在人的腳下。

一次，老師讓同學們用“沙”這個字組詞，班上同學大都組成了“沙漠”“沙發”“沙子”“沙灘”“沙地”……只有我組了“流沙”這個詞，當時課本上還沒有出現過這個詞。老師特意表揚了我，說這個詞組得好，并問我是怎么知道這個詞的。

我將那個鞋上沾有流沙的故事說給了老師聽，老師夸我有一個十分聰明的媽媽。聽到老師的夸贊，我心里充滿了自豪和甜蜜。

二十多年后，當年的同學聚會，許多同學還向我說起那個我在班上說過的流沙的故事。他們說，這么多年了，只要一看到自己鞋上沾上的流沙，他們就會想起我，想起我說過的那個故事。

我聽了，感動莫名，眼睛一下子濕潤了。少年時，大家在一起的許多時光，都已淡忘、模糊了，但課堂上偶然說起的一個故事，竟然讓同學們記了幾十年，甚至觸景生情、思緒萬千，這不能不令人感慨萬千，心如潮涌……

長大了，我離開母親，到過許多地方，并在離家很遠的城市安了家。每次回家，母親看到我，總是先低下頭，看我腳上的鞋。

我開始不明就里，問道：“媽，您在看什么呢？”

母親認真地說道：“我在看你腳上的流沙，看你是否走錯了道，沾上了不該沾上的流沙。”

母親輕輕的一句話，驚出了我一身冷汗。孩提時的那一幕，像電影蒙太奇，又在我眼前浮現，真真切切，恍如昨日。我下意識地努力檢索自己走過的路，心中隱隱地有些忐忑和不安。

這么多年來，盡管母親不在自己的身邊，但我仿佛感到她一直就在自己的身邊，她的一雙眼睛一直在緊緊地盯著我腳下走過的路，使我絲毫不敢懈怠和放縱，生怕自己一著不慎，走錯了路，腳下沾上了不該有的流沙。母親說得對，人走到哪兒，流沙就跟到哪兒，無論自己行走得多么隱蔽，都隱藏不了腳下的流沙。

這世界上有一種孝，就是努力走好自己人生的路。可以平凡，可以尋常，可以貧窮，但絕不能走錯了人生的路。只有走得正直、走得剛強，才是對母親最大的孝。

〔選自《閱讀》（高年級）2021年第5期，略有改動﹞

品讀

本文與上一篇文章有一個共同的地方，那就是都回憶了童年時期母親的教育對自己未來人生道路產生的潛移默化的影響。作者的這位沒有什么文化的母親，同樣也說出了富有詩意、內涵深刻的話。“流沙，就是一個人的足跡，也是一個人的人生”——文中母親的這句話運用比喻，以小見大，極富人生哲理，它形象地警示我們：人生的每一步都會留下痕跡，不可懈怠和放縱，要正直做人，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