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達

3000萬卡車司機,日夜不停地行駛在14.26萬公里的高速和36.3萬公里的國道上。
他們的身影隱沒于入夜與黎明前,游走在一張由無數縱橫交錯的線條構成、總長度達到500萬公里的公路網絡上。
3000萬駕駛艙里的家
剛結束10天運輸的郭輝,難得有半天休息時間。他準備陪陪家人,同時為下趟運輸作準備。每次回家,郭輝都會去接女兒放學,與女兒隔十幾天才能見上一面的時光,郭輝格外珍惜。
天黑了,郭輝和搭檔又要開始下一趟為期10天的運輸工作。趕往分撥中心前,兩人仔細檢查車輛。“車壞到半路,既耽誤路程,維修費用還高,當然最重要的是排除安全隱患。”郭輝說。
凌晨4點,郭輝和搭檔起床并進行簡單的洗漱。5分鐘后,分撥中心的快遞車將陸續出發。郭輝4年前開始干快遞物流,相比于一般物流,快遞物流有嚴格的發車與到達時間規定。他們此次的路程是山東濰坊到四川成都,在規定的29個小時內,要駕車橫跨山東、河南、陜西、四川4省,全程1900多公里。郭輝和搭檔每4小時換一次班,全程一直是人歇車不歇的狀態。
而作為卡車司機最親密的朋友,卡車對于他們來說就是移動的“第二個家”,有時為了趕路,吃住都在車上,在車上的時間都比在家里多。郭輝的駕駛艙里,兩個座椅間的空間很大,能放置鍋碗瓢盆和一些生活用品。除此之外,還有能睡覺的上下鋪。郭輝說,有的駕駛艙里甚至有冰箱,艙外的儲物箱再放個小煤氣罐,司機停下車,在路邊就能做一頓飯。
“有時候在家里睡床,感覺都不如在車上睡得踏實,可能是這些年養成的職業習慣。”郭輝笑著說。
兩點一線
不同于快遞物流有快遞業務的固定貨源,卡車司機孫宇承運的大多是“零擔”(一次托運、計費重量不足整車貨量的貨物),如果事先聯系好的固定貨源無法裝滿整車,他就要找貨、拼貨、等貨。等待是卡車司機的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不少司機都會提到他們等貨的時間與成本。在物流園等貨,除了時間不確定,司機還需要停車、吃飯甚至住宿,這些都需要付出經濟成本。
孫宇形容他的工作路徑為“兩點一線”,起點是發貨地,終點是收貨地,他在固定的路線上往復。但不同于城市中的普通上班族,卡車司機的“兩點一線”耗費時間更長,耗費精力也更多。
這次,孫宇已經在物流園等了3天。他往往是先拿到一批貨,提貨裝車,再等別的配貨,直到裝滿一車。“等兩三天很正常,裝不滿就賺不到錢,我最多時等過一個星期。”一般拿到第一批貨后,孫宇心里就有底了。慢慢等待,直到裝滿一整車,差不多能拿到15000元運費。
在找貨、配貨、裝貨之后,卡車司機的主要工作才拉開序幕。他們往往在半夜起步上路,尤其是那些跑中長途的中、大型卡車。孫宇稱,雖然晚上11點之后會很困,?但由于市內白天對卡車的交通限制以及晚上有相對單純的路面環境,所以他通常選擇在晚上啟程。無論是否半夜上路,無論是大型卡車還是小型卡車,只要發動油門,司機們就進入“拼命趕路”的狀態。
比太陽先到達目的地
零點左右,莊勇打了一長串哈欠。他用左手撐著腦袋,右手扶著方向盤繼續開車。為了消解困意,他點燃了一支香煙,猛吸了一口,搖下窗戶,將煙灰抖灑至窗外。
半小時后,莊勇將貨車停到服務區,那里燈火通明。因為怕有人偷油,所以司機基本都睡在車里。莊勇將一雙光腳丫頂在車窗玻璃上,歪頭睡了過去。車里還睡著代駕司機,天一亮,他們又得開始趕路。
莊勇是一個70后的山東漢子,他這一年齡段的人群是貨車司機的主力。以前在東北當兵時,莊勇負責槍械維修。退役后,他就來開大車了。“那些年在老家種兩畝地掙不到錢,很多人都去學開大車了。”經過幾年的打拼,莊勇用幾萬元積蓄和一部分借來的錢買了一輛冷藏車。他經常會接到“綠通”貨(通過“鮮活農產品公路運輸綠色通道”的貨物),而這種貨物趕時間,1000多里的路程,要求24小時送到。兩個人輪流開車,中途不能停,吃喝睡都在車上,一趟下來灰頭土臉。
據莊勇描述,除了貨物的時效問題,他們還經常會遇到服務區設置不合理或者服務區臨時封閉的情況。莊勇覺得,貨主與運輸公司都在催促,再加上無法進入服務區等不可抗因素,除了每天必須保證的4-6小時休息和不定時的吃飯時間,他們只能奮力趕路。“兩個人換著開還好些,但基本是每天早上七八點開始,一直跑到晚上十一二點。”
莊勇有兩個孩子,小兒子正在準備高考,大女兒已經結婚,剛剛順利生產。就在前幾天,莊勇連夜從外地趕回家,在醫院見了自己剛出生的外孫一面后,又裝貨出發了。
據統計,我國現有3000萬貨車司機。他們晝夜不停地穿行在各個城市之間,將與國家建設、人民生活息息相關的貨物送往全國各地,支撐起了龐大的運輸系統。
被平臺擠壓的利潤
卡車司機面臨的困境不只是長途駕駛,還有網絡貨運平臺對行業利潤的擠壓。從山東、河南、湖北到重慶,1400多公里,李飛一個人拉著40噸的貨開了5天5夜。從山東拉上物流公司安排的鋼管和“零擔”,到達重慶后,他需要自己在平臺上尋找貨單。李飛有兩部手機,一部用來消遣,而另一部手機用來聯系貨主和在平臺上找貨。
根據調查數據,卡車司機的貨單主要來自物流公司或貨代,占54.8%;其次來自手機App,占22.2%。從2013年開始,基于云計算、大數據、移動互聯網和人工智能的貨運調度平臺不斷涌現。似乎有了線上平臺,司機就可以就地找貨、裝貨,能帶來極大的便利。
但與便利同時到來的,還有沖擊。
互聯網降低了找貨的成本,但也致使在供過于求的市場中,卡車司機的議價能力很弱,他們基本上只能接受供貨商和貨代提供的價格。以前貨主與司機形成的長期合作關系被打破,貨運行業的生態被互聯網迅速改變。
例如,貨主提供1500元的運費,但如果報價1000元能找到車,貨代的利潤就是500元。因此貨代一般會在App上先給出低于1000元的價格,如果有卡車司機愿意接單,利潤就更多;如果沒有卡車司機接單,貨代就在原基礎上再加錢。“就跟拍賣一樣,好的單子總是轉瞬即逝。”莊勇如此形容。
一直開下去
前幾年,京津冀及周邊地區、汾渭平原等重點地區淘汰了國三及以下排放標準的中重型柴油車。像孫宇這樣的“60后”駕駛員,和開了一輩子的愛車一起退役了。而“70后”的李飛不得不淘汰老車,貸款買了新車。那時,只要有得賺,低價他也愿意拉貨。行業帶給他的不確定感,有時會讓他感到迷茫。
除了工作累、風險大,卡車司機還有自己的職業病,最常見的如腰椎頸椎痛、腰痛和胃病。2018年出版的“中國卡車司機調查報告NO.1——卡車司機的群體特征與勞動過程”調研了1779名來自全國各地的卡車司機,其中患有頸椎病、胃病、腰痛的卡車司機占到79%。“駕駛員的生活沒有規律,像我今天下午這樣,泡面加火腿腸就對付了中午和晚上的飯。”李飛說。
李飛的身材瘦削,面容雖難掩疲憊,但交談間,他說話鏗鏘有力,笑容時不時浮現在臉上。“人有了精氣神,就什么都不怕了。”李飛樂呵呵地說道。
去年夏天,李飛的大兒子考上了本省的大學,小兒子升入了初中。大兒子不顧家人的反對,堅持給自己找了個兼職。“要自己攢學費。”提起兒子,李飛的臉上帶著藏不住的笑意。
李飛說,他會一直開下去,為了家人,為了明天。
責任編輯:賈倩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