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承受的粉絲之愛

萬方圓 鮮馨月

“晚上好，歡迎XXX（觀眾的B站Id）來到直播間。”23點05分，松松正在直播。屏幕上是一位動畫古裝少年，一顰一笑分外生動。此時，直播間有78位觀眾，這場直播從晚上8點半持續到了深夜12點。

從零開始的虛擬主播生活

“2022嗶哩嗶哩（B站）直播年度之夜”上宣布，截至2022年年底，共有23萬名虛擬主播開播。在B站的直播專區，借助虛擬形象直播的主播，被稱作虛擬主播。虛擬主播通常是2D或3D的動漫形象，完成著雜談、歌舞等任務。活躍在B站的虛擬主播，被稱為虛擬up主（Virtual?Uploader），大家簡稱他們為“V”。他們主要靠觀眾的禮物、打賞，還有觀眾充值當“艦長、提督、總督”獲得收益，“艦長、提督、總督”是VIP觀眾的特殊稱號。一個“艦長”的價格是198元/月，一個“總督”的價格可高達19998元/月。

虛擬主播行業吸引了大量個人與公司入駐，但做到頂尖位置的仍是少數。數據顯示，三分之二的虛擬主播粉絲數量在1萬以下，許多主播的粉絲數只有幾百甚至幾十個，他們自稱“底邊小V”。

截至2023年4月，松松的粉絲量已經達到了1709，有幾天還連續漲了幾十個，對主播松松來說，“這已經算是很驚喜的增長量了。”

為了吸引粉絲，許多新入行的小V選擇用精美復雜的皮套讓自己脫穎而出，開播成本也隨著皮套的精美度而水漲船高。

玄醬在虛擬形象上的投資高達3萬元，她自稱“賠錢負債主播”。開播前，玄醬約稿并制作了平面虛擬形象，花費1萬多；開播1個月，她為自己購置了動捕設備，又將皮套3D化，花費1萬多；開播兩個月后，她又為自己設計了新衣服，加上定制了周邊產品，又花了1萬多。面對這不少的投入，玄醬的心態倒是很輕松，并不急著靠直播回本，她甚至不喜歡向觀眾強調自己賠了多少錢。“沒有見過哪個街的小賣部說：我這店裝修花了好多錢，快來吃呀，從來沒有這樣子吧！”她想出了個奇妙比喻，把自己也逗樂了。

松松會時常關注自己的粉絲量與直播間的觀看量。他的彈幕姬（B站專為直播推出的彈幕工具，主要顯示直播間的彈幕、直播間人數等信息）數據顯示，晚安回（指主播在晚上的直播）的人數一般在40到50之間，早安回（指主播在早上的直播）的數據在120上下。一周7天，松松幾乎雷打不動地從晚上8點半播到12點，周末一般會增設早安回。“沒辦法，就是感覺小V不‘肝一點，看的人就會變少。”近幾天，因為在直播時被觀眾評價“聲音很溫柔”，松松便開啟了一檔睡前朗讀童話故事的欄目。

個人勢主播缺少人脈資源，關系不錯的虛擬主播會“聯動”直播，就是兩人或者多人出現在同一直播間內，互相吸引對方的粉絲關注自己。但并非所有聯動都效果喜人，有時會事倍功半。松松曾經與一位女V聯動，二人的皮套都走的是國風路線，本應令人賞心悅目。“她是女生，我就感覺和她說話時很緊張，也沒什么話題可聊。”回想起那次聯動，松松笑得很尷尬，“我們聯動帶來的收益也不太明顯。”

虛擬空間中的真實陪伴

虛擬主播能為觀眾帶來什么？松松覺得是“陪伴”，即使只是“底邊小V”。在現實生活中，朋友們常常把松松當作傾訴對象，與他分享生活中的幸福和煩惱，他很樂意將這一身份特質發揮到直播中。松松與粉絲素未謀面，他能做的是在粉絲們想傾訴的時候，扮演一個知心“樹洞”。

除了初次見面時看到的皮套和聽見的聲音，主播的直播風格、說話藝術、幽默感等是決定他能否發展下去的重要因素。相比于真人偶像與粉絲之間的距離感，虛擬主播和粉絲都不知對方真實樣貌，線上的平等交流，使他們之間產生了更深的情感連接。

在一次直播中，松松慢悠悠地回復著彈幕，一條彈幕突然冒了出來：“沒想到隨手評論一句會被主播回復，好有心。”這位新觀眾感受到了松松的熱情，松松也被這句夸獎驚喜到，他按捺住激動地說道：“我是感覺，如果我真心對待別人的話，別人也會真心對待我。”

對于自己喜愛的虛擬主播，粉絲們會自發地為主播做二創或切片視頻。這讓松松感到被喜愛著。“在粉絲創作視頻的那個時刻，心里是有我的，這種情感其實挺難得的。”而遇到脫粉時，主播也會有挫敗情緒。“會有一點兒難過，我會覺得是不是自己哪兒做得不太好，人家不喜歡了”，松松說道。

主播玄醬入行3個月左右，直播時她主要是打游戲。“我喜歡跟好朋友一起打游戲，現在他們上班比較忙，我就直播給他們看。后來就想擁有一個虛擬形象，可以直播給更多人看，就去做了皮套和人設。”一局游戲打完，玄醬會依次回復所有彈幕。每個粉絲拋出的話題，她都會嘗試聊下去。有一個粉絲不論工作多忙，只要玄醬開播，就一定會出現。“這位粉絲說，累了一天，聽到玄醬說話，就感覺好多了。看到他的肯定，我就覺得今天的直播很有意義。”

玄醬不想只扮演給予、陪伴的角色，她覺得能發揮陪伴作用的替代品實在太多。看直播、看劇、玩游戲，本質上都能發揮陪伴作用。她理想中的主播與粉絲關系是要走心的，要能記住每一位小粉絲的愛好和特別的故事。

粉絲與主播的互動不全是友好善意的。一次直播中，有粉絲認為玄醬的直播互動都是為了錢，粉絲沖動之下充了總督，并在彈幕上發問：“這下你滿意了吧？”玄醬當時就被氣哭了。“我感覺被侮辱了，雖然他后來也道歉了。”主播和粉絲之間存在經濟利益，在某些情況下主播不是朋友，更像是打錢就能獲得回應的“電子寵物”。

難以承受的粉絲之愛

“主播長什么樣？留個聯系方式唄？”

幾乎每個主播都遇到過這種被冒犯的問題。虛擬主播不透露私人信息，是行業明文規定，也是粉絲與主播之間的共識。在一次直播中，一位觀眾堅持讓松松露臉。“我的其他粉絲都跟他說，虛擬主播露臉基本上就是畢業。但他還一直在要求。”

松松的樹精人設跟自己的個人喜好有關。“相對來說，60%以上都是本色出演”，松松覺得人設和他本人很像，不需要刻意表演。但松松發現，在粉絲面前保持絕對虛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尤其是“雜談勢”的虛擬主播，一旦和粉絲聊起天來，不可避免地會涉及到生活話題。“有時，有人聊起一些三次元話題，我還是會跟他們稍微聊聊。”但遇到一些關于年齡、住址等的問題，松松則會直接用虛擬人設模糊掉，“我會說，主播只是棵明朝的松樹，今年已經645歲啦！”

除了刺探個人信息外，松松還遇到過來自粉絲的其他困惑。作為一位男主播，松松經常會收到熱情的女粉絲發來的千字小作文，內容多是抒發對他的喜愛。遇到這類粉絲，松松一般也會耐心回復七八百字的長文。“一開始收到蠻感動的，但時間久了，還是感覺有點疲憊。”他擔心一旦人多起來，可能就照顧不過來了。

最初霍莉對粉絲關系毫無概念，但經歷了一系列挫折后，她對粉絲的看法發生了轉變。“所有進直播間的人都是因為喜歡我才留下來的。”為了滿足粉絲要求，剛入行時，她把直播時間一加再加，從每天兩個半小時加到3個小時，后來甚至一天9個小時。霍莉的體質不太好，一熬夜就會頭疼，但她為了做睡眠電臺，仍要熬到凌晨兩點。后來她因病被迫住院，暫停了一個月的直播。

重新開始直播時，霍莉原來那種新奇、興奮和不知疲倦的情緒，突然斷檔了，她逐漸感受到主播與粉絲關系的微妙之處，覺得自己很難同時照顧到所有觀眾。有時她正在和其他粉絲聊天，看到老粉默默退出，霍莉會反思：“我是不是冷落他了？好像有點對不起他。”直播快要結束的時候，如果有人打出SC（付費的特殊留言）要求延長直播時間，霍莉就會照做。

除此之外，還有人設表演的問題。盡管與粉絲的互動很真誠，霍莉還是難以擺脫被粉絲定義的陷阱。有些觀眾在進來時就默認主播是在表演人設。與粉絲深入接觸后，霍莉覺得自己必須脫離皮套，她不想被誤解為一個故意扮演的虛擬人。

現在，霍莉每天早上7點起床，晚上近6點到家，這讓她難以抽出很多時間和精力在直播上。但她發現自己做不到完全從直播中抽離，仍有一批粉絲喜歡著她，如果直接走了，會讓她覺得自己背叛了粉絲。

不愿畢業

底邊小V中，有人因難以承受各方壓力，退出直播行業；而有人仍然將其作為自己的興趣，在直播中學習著如何與粉絲保持平衡關系，學習技能來提升自己。

玄醬在入行前，對行業生態就有較清醒的認識，對收益沒抱太高的期望。直播第一個月，玄醬凈賺1600元，她興奮地與粉絲分享好消息。現在，她仍維持著不溫不火的直播狀態，與熟悉的粉絲嘮嗑互動，自得其樂。對于未來能堅持多久，玄醬表示：“直播是我的愛好，堅持到主業失業為止吧！如果我退出，那一定是沒有閑錢讓我揮霍了。”

入行之前，松松覺得直播就是陪觀眾聊天，沒有太多技術含量。但開播后，松松發現主播不僅要學習處理軟硬件故障，還要學會聽粉絲說話、回應粉絲、給予粉絲情感上的陪伴等。“做虛擬主播挺復雜的，沒我之前想得那么簡單”，但松松也從未考慮過畢業，“與其說哪一天我不播了，還不如說是哪一天，沒有人來看我了。”

責任編輯：張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