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松 劉卓雅
(1.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 2.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
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明確指出“加快發展數字經濟,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根據《中國數字經濟發展白皮書(2022)》,自2012年以來我國數字經濟年均增速高達15.9%,2021年我國數字經濟規模已經達到了45.5 萬億元。顯然,數字經濟正在成為我國經濟中愈加重要的一部分,數字經濟在促進國內經濟循環并形成新的經濟發展戰略中發揮著愈加重要的作用。數字技術作為一種通用技術,已經廣泛運用到經濟社會各領域各行業,帶動了經濟新一輪增長,提升了生產效率,開辟了經濟增長新空間,是構建新發展格局的戰略選擇和關鍵支撐。為了實現我國數字經濟的高質量發展,實現企業的數字化轉型正是其關鍵任務。在此背景下,我國企業持續加大數字化轉型投入,以數字化的知識和信息為關鍵生產要素,以數字技術為核心驅動力量,以現代信息網絡為重要載體,通過數字技術與實體經濟深度融合,大力提高企業高質量發展水平。
在數字經濟蓬勃發展的背景下,企業數字化轉型為企業帶來了一系列機遇與挑戰。一方面,企業數字化轉型助力傳統產業轉型升級,推進產業基礎高級化、產業鏈現代化,深度改變了企業的運營模式;另一方面,企業的數字化轉型為企業帶來了一系列的挑戰。企業的數字化轉型勢必需要持續的資金和人員投入,如何將企業的數字化投入與企業的業務方向深度融合,如何適應數字化轉型帶來的管理系統、人員制度的改變,都是企業數字化轉型面臨的重大問題。已有的文獻從多個角度研究了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經濟后果,包括提升企業生產經營能力、業績水平、經營策略等一系列問題(何帆和劉紅霞,2019;袁淳等,2021;劉淑春等,2021)。然而,尚未有學者深入探究企業數字化轉型如何影響企業內部控制質量這一重要問題。
內部控制擔任內部監控角色,是公司管理中不可缺少的部分(閻達五和楊有紅,2001)。高質量內部控制可以抑制管理層的盈余管理行為,提升公司投資效率,是促進中國經濟平穩協調發展的重要手段(李萬福等,2011;方紅星和金玉娜,2011)。企業數字化轉型后帶來了一系列商業模式、生產模式、消費模式的轉變,作為資本市場與國內經濟循環的重要參與者,如何保障內部控制的有效是確保企業高效運行的重要挑戰。因此,研究企業數字化轉型如何影響內部控制質量這一問題具有重要意義。本文選取2007—2020 年滬深A 股上市公司數據,實證檢驗了企業數字化轉型對于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研究發現:(1)企業數字化轉型提升了企業內部控制質量;(2)企業數字化轉型在內部控制質量低的企業中更能發揮改善作用,主要體現在非國有企業、非四大審計、股權集中度低的企業中;(3)企業數字化轉型通過提升內部運行效率提高內部控制質量,并且主要通過風險評估和內部監督發揮作用。
關于數字化經濟后果的研究,已有文獻從理論上分析了數字化為企業帶來的機遇與挑戰,對企業管理的影響,也有部分文獻用實證的方法,研究了數字化技術應用與發展對企業的影響。Sanders et al.(2019)從理論角度分析了數字化技術對于全球供應鏈及其持續性的影響。陳劍等(2020)歸納、總結數字化環境下企業運營的一些典型特征,構建出理論框架和體系。陳冬梅等(2020)總結了數字化對現有戰略管理理論的挑戰。Sultana et al.(2021)結合動態能力與市場導向理論,分析了數據驅動創新的流程。上述文獻集中于理論分析,而也有大量文獻提供了企業數字化轉型帶來經濟后果的實證證據,發現企業數字化轉型會提升企業生產經營能力(劉淑春等,2021;趙宸宇等,2021;譚志東等,2022;吳武清和田雅婧,2022),提升業績水平(何帆和劉紅霞,2019),提升公司治理水平(祁懷錦等,2020),提升會計信息質量(聶興凱,2022),提高審計費用(吳武清,2022),提高資本市場表現(吳非等,2021),影響經營策略(易靖韜,2021;袁淳等,2021),為監管層提供增量預測信息(Brown et al.,2020;Hoberg and Lewis, 2017; Dong et al., 2018;Bao et al., 2020)。
關于企業內部控制的影響因素,一直是備受學者關注的重要研究話題。獨立和專業的企業內部審計有助于減少內部控制重大缺陷(Krishnan,2005;Lin et al., 2011)。程曉陵和王懷明(2008)發現年終股東大會出席率與公司內部控制有效性顯著正相關;吳益兵等(2009)發現上市公司股權結構顯著影響企業內部控制質量水平;李志斌和盧闖(2013)發現股權集中度有助于提升內部控制有效性;劉運國等(2016)發現非國有股東參與公司治理有利于改善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特別的是,張穎和鄭洪濤(2010)、張繼德等(2013)學者詳細討論了內部控制質量的影響因素,發現管理層重視、組織結構、人員素質、信息技術、管理成熟度、企業的發展階段、資產規模、財務狀況以及企業文化與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緊密相關。在此基礎上,褚劍和方軍雄(2018)發現政府審計在短期內可以改善中央企業內部控制設計和運行有效性,褚劍和方軍雄(2020)則發現賣空約束放松可以改善內部控制質量 。
總體而言,現有文獻在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經濟后果與企業內部控制質量影響因素兩個方面進行了大量研究,既構建了理論模型,也提供了一定的實證證據。但是,現有的研究尚沒有深入討論企業數字化轉型與內部控制質量的關系,因此,本文的研究可以豐富相關領域的文獻成果,為企業實施數字化轉型,提升內部控制質量提供重要的參考證據。
企業數字化轉型后帶來了一系列商業模式、生產模式、消費模式的轉變,作為資本市場與國內經濟循環的重要參與者,如何保障內部控制的有效是確保企業高效運行的重要挑戰。COSO 內部控制框架認為,內部控制系統是由內部環境、風險評估、控制活動、信息與溝通、內部監督五要素組成。上述框架是內部控制的理想框架,本文基于此框架討論企業數字化轉型對于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影響。第一,數字化轉型通過改善企業內部環境提升內部控制質量。數字技術改變了企業的運營模式(陳劍等,2020),去中介化特征打破了傳統的組織結構,移動互聯網、大數據等技術使高層管理者能及時、準確、全面地了解到銷售端、物流網絡等最前線的信息,組織層次也因此而減少,組織架構將更加扁平化,信息傳達有效性增強,極大改善內部環境,最終提高內部控制質量。第二,數字化轉型通過提高風險評估效率提升內部控制質量。大數據浪潮下,結構化數據與非結構化信息的深度融合使企業能更精準地捕捉風險因素,廣泛收集決策所需信息,同時借助數字技術構建更為合理和精準的模型識別風險,預估可能造成的損失并做好風險預案,這種風險評估效率的提升將促使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改善。第三,數字化轉型通過有效控制活動提升內部控制質量。數字技術對信息生成、處理和傳遞等各個環節產生影響,更多地依靠于機器學習和區塊鏈的技術,機器判斷速度快、成本低且質量高,同時減少了人為參與及主觀判斷,使得信息難以被篡改,這導致公司的內部控制活動得到有效控制,最終提升內部控制質量。第四,數字化轉型通過加強溝通效率提升內部控制質量。數字技術提升了企業的組織效率,加快了組織之間的信息流通,在替代一些基礎性重復工作的同時,使得復雜的工作在人與數字化技術的共同作用下得以更加高效、合理和準確地完成,技術共享速度加快,信息交流增多,這將極大提升信息傳遞效率,最終提升內部控制質量。第五,數字化轉型通過加強內部監督提升內部控制質量。數字技術的大量使用將會降低企業中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尤其是使用機器學習和區塊鏈等技術,在企業信息生產、披露和傳遞的環節中理論上減少了人為的參與,同時使得企業業余的信息可以實時追蹤和動態監控。因此,這將極大程度地加強企業的內部監督,改善內部控制質量。綜上所述,本文認為企業數字化轉型將會提升企業內部控制質量,提出假設H1:
H1:企業數字化轉型提升了企業內部控制質量。
本文的研究樣本為2007—2020 年間的全部滬深A 股上市企業。鑒于2007 年開始實施新的企業會計準則,為了保持數據的可比性,本文的樣本期間選擇從2007 年開始。本文對樣本按照如下程序進行了處理:(1)剔除金融保險類上市公司;(2)剔除ST 狀態的上市公司;(3)剔除相關數據缺失的觀測;(4)對所有連續變量在1% 和99% 分位點進行了縮尾處理。最終樣本為27 239 個公司年度觀測值。數據來源于公司公開披露、國泰安數據庫(CSMAR)和DIB 內部控制與風險管理數據庫。
參照劉云國等(2016)、褚劍和方軍雄(2020)等學者的做法,構建如下模型驗證假設H1:
其中,ICQ 是內部控制質量,Digit 是企業數字化轉型程度,同時控制了一系列影響企業高內部控制質量的變量和行業、年度固定效應。在模型(1)中,β1是本文主要關注的系數,若β1>0,說明數字化轉型改善了企業內部控制質量,與H1 預期一致。在本文的回歸中,為了解決異方差問題,所有回歸均聚類到公司層面。
1.被解釋變量
內部控制質量的衡量指標ICQ,參照周守華等(2013)、陳紅等(2018),本文使用DIB 內部控制指數衡量企業的內部控制質量,并將其加1后取自然對數值。
2.解釋變量
本文參照吳非等(2021),通過選取核心關鍵詞在公司年報中識別了與數字化相關的內容,選取的關鍵詞與其保持了一致。Digit 表示公司在當年的年報提到數字化相關詞匯的頻率,為了解決數據右偏性問題,同樣加1 后取自然對數值。
3.控制變量
參照劉云國等(2016),本文選取的控制變量包括公司規模(Size)、無形資產占比(Intangible)、資產負債率(LEV)、營收增長率(Growth)、公司價值(Tobinq)、總資產凈利率(ROA)、股權集中度(CR1)、獨董比例(Independent)、公司年齡(AGE)、產權性質(SOE)、審計質量(BIG4)。詳細的變量定義見表1。

表1 主要變量定義
表2 為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內部控制質量ICQ 的均值為6.296,最小值和最大值分別為0和6.762。企業的數字化轉型程度Digit 的平均值為1.232,最小值和最大值分別為0 和4.956。這表明我國企業的數字化轉型程度差異較大,未來有待進一步提升。控制變量的分布特征與前期文獻基本相符。

表2 描述性統計
表3 提供了基于模型(1)的回歸結果,即企業數字化轉型對內部控制質量的影響。列(1)初步控制了行業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列(2)進一步加入了控制變量,根據表3 所示的結果,核心解釋變量Digit 對ICQ 的系數均為正,且在1%的水平下顯著,說明企業數字化轉型提升了企業內部控制質量,初步支持了本文的假設H1。

表3 主回歸結果
1.更換相關變量
內部控制質量與企業數字化轉型是本文的關鍵變量,本文在穩健性檢驗中采用替代指標進行回歸,分別采用了企業的數字化轉型啞變量Digit2衡量企業數字化轉型程度以及企業內部控制是否有重大缺陷來衡量內部控制質量,結果與主回歸結果保持了一致。
2.改變回歸模型
考慮到本文可能存在的反向因果問題,即內部控制質量更好的企業更愿意實施數字化轉型,本文使用了未來一期的DIB 內部控制指數來衡量內部控制質量緩解這一問題,結果與主結果保持了一致,說明了本文的研究結果穩健。
3.子樣本回歸
為了形成類似漸進DID 的效果,本文選擇一個子樣本來進行檢驗。子樣本中只保留了在某一年之前,企業未提到過數字化轉型相關詞匯,而在該年之后每年都會提到數字化相關詞匯的企業,檢驗結果依然支持了本文的假設H1。
4. PSM 方法
參照褚劍和方軍雄(2018),考慮到實施數字化轉型的企業與未實施數字化轉型的企業可能存在一定的異質性差異,本文采用傾向得分匹配(PSM)的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具體的構造方法為:通過將數字化轉型啞變量Digit2 對模型(1)中的控制變量進行Logistic 回歸得到每個觀測值的傾向性評分,然后采用最相鄰匹配法進行控制組的選取和匹配,得到與實施數字化轉型企業最為接近的控制組樣本。經過上述處理,獲得基于PSM 方法的匹配樣本,回歸結果與主結果保持了一致。
5.工具變量法
為了盡一步地緩解反向因果問題,參照孟慶斌等(2019),本文選用了企業同行業內其他企業的數字化水平均值(IV)作為其本身數字化轉型水平的工具變量進行回歸。同行業的企業之間由于競爭關系,數字化建設水平存在相關性,同時,同行業內其他企業的數字化轉型無法直接影響企業的內部控制質量。工具變量的結果進一步解決了內生性問題,支持了本文的假設H1。
前文檢驗了數字化轉型是否影響內部控制質量,為了檢驗這種效應是否隨著企業異質性特征而發生變化,本文開展了進一步分析。根據前文的檢驗,企業數字化轉型可以提升內部控制質量,那么理論上,這種效應應當在內部控制質量較差的企業中更為明顯,這是因為對于內部控制質量較好的企業來說,它們已經擁有了完善的內部控制制度以及監督機制,數字化轉型帶來的信息難以篡改,減少人為篡改等效果能發揮的作用更為有限。在此基礎上,本文選取了產權性質(SOE)、是否是“四大”審計(BIG4)以及股權集中度(CR1)作為分組變量來驗證這一分析。國有企業受到監管強度更高,國有企業更加關注內部控制建設,非國有企業偏向于市盈率的提高,存在為了效率犧牲控制的傾向(吳益兵等,2009);“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因其專業性受到廣泛認可,其審計質量會更高,對企業的內部控制起到了重要的監督作用(范經華等,2013);在公司治理中,由于股權結構分散,小股東參與治理的積極性普遍不高,大股東有意愿也有能力建立和完善企業的內部控制制度(李志斌和盧闖,2013)。因此,本文預計國有企業、“四大”審計、股權集中度高的企業中,內部控制質量更高。表4 展示了相應的分組描述性統計結果。可以發現,確實國有企業、四大審計以及股權集中度高的公司內部控制質量更好。

表4 異質性分析的描述性統計
表5 展示了分組的回歸結果,上述結果表明,數字化轉型在內部控制質量較差的企業中對于內部控制質量的改善更為明顯,與前述分析保持了一致。
內部控制的有效性與內部控制制度的設計相關,參照褚劍和方軍雄(2018),本文使用內部控制質量和內部控制制度的敏感性來衡量內部控制效率。DIB 內部控制信息披露指數從內部控制五要素層面較為全面地反映了企業內部控制制度的建立健全情況(林斌等,2016),包括控制環境(IC1)、風險評估(IC2)、控制活動(IC3)、信息與溝通(IC4)、內部監督(IC5)以及加總的信息披露指數(IC)。為了進一步探究數字化轉型提升內部控制質量的作用機制,本文構建了模型(2):
為了便于展示,內部控制指數在模型中都用IC 來表示。表6 展示了相應的回歸結果,根據列(1)的結果,數字化轉型通過提升內控控制效率提升內部控制質量。根據列(2)到(6)的細分結果,可以發現這種內部控制效率的提升主要機制為風險評估和內部監督,而在其他三個方面的效應并不顯著,這也更加符合數字技術的特點,一方面是通過智能化提升風險評估效率,而另一方面是因為數據的客觀性提高了內部監督強度。

表6 機制檢驗的回歸結果
數字技術作為科學技術的最新發展,不僅催生出一大批以數字技術為基礎的行業,也正在顛覆傳統行業,賦能產業新增長動力,助力企業完成高質量發展。如何提升企業內部控制質量不僅有關于企業的高質量發展,更是中國全面邁向經濟高質量發展階段的重要手段。本文探究了企業數字化轉型如何影響內部控制質量及其作用機制,研究發現:(1)企業數字化轉型提升了企業內部控制質量;(2)企業數字化轉型在內部控制質量低的企業中更能發揮作用,主要體現在非國有企業、非“四大”審計、股權集中度低的企業中;(3)企業數字化轉型通過提升內部運行效率提高內部控制質量,并且主要通過風險評估和內部監督發揮作用。
本文拓展了企業數字化轉型以及內部控制領域的研究,基于以上研究結果,筆者提出建議如下:(1)企業應當抓住數字經濟的蓬勃發展期,加大數字化轉型投入,促進數字技術與商業模式深度融合,提升企業內部控制質量,大力提高企業高質量發展水平。(2)企業數字化轉型可以大力改善企業內部控制質量,內部控制缺陷的企業更應當抓住這一機遇,優化內部控制,提升企業經營效率。(3)數字化轉型主要通過提升風險評估效率與加強內部監督作用于內部控制質量的提升,企業應當在實施數字化轉型時,與這兩方面的制度完善結合起來,形成雙管齊下的疊加效應。(4)政府有關部門應當出臺相關政策,樹立標桿模范,大力鼓勵企業實施數字化轉型,助力企業高質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