鯊魚從不撒嬌

田俊

一看是爸爸從廚房里伸出頭喊“回來啦”，我就感覺大事不妙！

爸爸成天說磨煉廚藝，結果只是磨煉了我們的忍耐力。照理說，身處外賣如此方便的時代，偶爾媽媽不在家，我們完全可以充分享受時代的福利?？墒窍尼t生說，作為醫務工作者、一位極其負責任的父親，他絕對不能給我吃衛生狀況不明、營養成分不清的外賣，要竭盡全力給我提供充分的蛋白質、維生素和碳水化合物。

不不不，請你別急著鼓掌或者蹺起大拇指。爸爸實在是難得下廚，只要下廚，提供給我的蛋白質就是雞蛋，維生素自然是西紅柿，碳水化合物呢，大概率是掛面。對，全稱就是西紅柿雞蛋面。而且清湯寡水少滋沒味——因為重鹽重油不健康——真的是難以下咽。

我沒精打采地把書包放進房間，就聽爸爸開開心心地跟了過來，說：“今天家里沒有雞蛋，也沒有西紅柿，所以要請你吃一道營養均衡的創新美食啦?！?/p>

我立刻抬起頭，滿懷希望地看著爸爸。

爸爸把我拉到餐桌邊坐下，像個喜劇報幕員似的，說：“啊哦，演出開始了，野豬該死了！”

這是我們家的一個經典老笑話，爸爸說他小時候最喜歡看動畫片《唐老鴨和米老鼠》，把開頭這句“啊哦，演出開始了”學得惟妙惟肖。結果他上小學第一天就因為這個和同桌大吵一架，那個同桌堅持認為他說錯了，拉開幕布的唐老鴨說的是“野豬該死了”，吵得差點打起來，差點……于是，就不打不相識了。后來，這對愛較真、愛看動畫片的同桌就成了我的爸爸媽媽。

只要說起這件往事，他們倆就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停下來，只要一個對視又大笑不止。唉，這兩個幼稚的大人！這么好笑嗎？不就是媽媽聽錯了？“而且，你們有沒有想過野豬的感受？它多可憐啊，演出一次它就得死一次，你們太沒同情心了……”這下倒好，他們轉而笑我了，說我聽到這么好笑的笑話還能面無表情地同情野豬，實在是讓笑料陡然升了兩級，非給我安了個什么“冷面笑匠”的名頭，津津有味地討論我長大之后演小品還是說相聲。

可是我為什么要演小品說相聲呢？明明我都感覺不到好笑啊！媽媽笑點低也就算了，我看班里的女生也常常是哭哭笑笑，估計女生都這樣。而且媽媽作為兒科護士長，成天和小孩子打交道，用媽媽的話說，她有一半的職責是幼兒園阿姨和知心姐姐，所以要保持童心。而且臉上的面積是有限的，用笑填滿，就沒空流淚了，她要陪兒科病房的孩子們一起，笑容滿面地戰勝病魔。爸爸作為一位胸外科醫生，在醫院里總是一副不茍言笑、嚴肅認真的樣子，回到家就成天說冷笑話，我嚴重懷疑他是有意想掩蓋不善家務的缺點，在媽媽面前蒙混過關。別看在醫院里，媽媽對爸爸頗為敬重，在我們家，爸爸絕對以媽媽馬首是瞻，最擅長把媽媽逗得合不攏嘴，畢竟從小學一年級他就開始練習了。

唉，我不希望爸爸掌廚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個，吃不到什么好吃的，反而要聽好多不好笑的！

“啊哦，演出開始了，野豬該死了！”

從廚房兜了一圈，爸爸手里多了兩個圓柱體。他驕傲地往我面前的桌上一放，“看！午餐肉，蛋白質；黃桃罐頭，維生素！掛面家里還有存貨，我在煮開水，水一開很快就好！”

午餐肉和黃桃罐頭，給我當晚餐？我真是欲哭無淚：“還不如吃萬年不變的西紅柿雞蛋面呢?！?/p>

聽到我脫口而出的這句內心獨白，爸爸居然有些激動：“哎呀，你是不是覺得爸爸煮的西紅柿雞蛋面還不錯？真是不巧啊，冰箱里沒有雞蛋也沒有西紅柿了。你知道的，這段時間醫院里實在太忙，我們都沒顧上補充庫存?！?/p>

我有氣無力地把兩個罐頭隨手扒拉開。看著就討厭，它們矮矮胖胖地并肩站著，感覺就像要講相聲。

爸爸的單口相聲還在繼續：“別啊，讓它們挨著站嘛。你是不知道，從前有一只小豬，它非常孤單又非常害羞。”

嗯？沒像樣的晚餐給我吃，就拿《夏洛的網》當道菜？

“它非常喜歡豬圈旁的一朵桃花?！?/p>

咦？另一位主角不是蜘蛛夏洛嗎，什么時候變桃花啦？

“可是它太害羞了，遲遲沒有開口。直到有一天它變成這只罐頭，非常偶然地被夏醫生帶到這張餐桌上，遇到了當年的那朵桃花。你聽，它終于鼓足勇氣說，桃花同學，哦不，黃桃同學，我們做好朋友吧……哈哈哈！”

夏醫生你笑得實在太大聲了，真是震耳欲聾啊！

黃桃罐頭就是當年那朵桃花？您為什么不去當作家呢？

“哎呀水開了，我去煮面。”爸爸又丟過來一根香蕉，“黃桃罐頭畢竟不如新鮮水果維生素充分，吃完飯再吃根香蕉哦。”

正好媽媽打來電話，聽爸爸在廚房哈哈大笑著向媽媽匯報這頓創意美食，以及美食背后害羞小豬和桃花同學的故事，我心頭的小火苗噌地躥了上來，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是小孩就好糊弄嗎？

看著那根香蕉，我心生一計，隨手拿起一支簽字筆，唰唰幾筆，給它畫上一張大嘴，露出尖尖的牙，有力的尾鰭高高舉起，正準備狠狠地擊打浪花。

對，我畫了一條可怕的大鯨鯊，幾口就能把午餐肉和黃桃罐頭吞掉的巨型鯊，看夏醫生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哎呀，這是你畫的？”爸爸煮面的技術倒爐火純青，動作飛快，把陽春面端給我，就一眼看到這根化過裝的香蕉，“我知道這叫什么?！?/p>

什么“叫什么”？不就是畫了鯨鯊的香蕉嘛。

“兒子很幽默嘛，你也是不好意思表達的害羞星人嗎？我懂，你畫的這叫鯊蕉，哈哈，諧音梗，想向爸爸撒個嬌？收到！不必裝大人，在爸爸眼里你永遠是最可愛的小孩……”

撒嬌？這個冷笑話聽得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爸爸一邊麻利地把午餐肉夾給我一大塊，一邊自己也呼啦啦吃得飛快：“正好媽媽剛剛電話通知我，39床退燒了，數值達標，我馬上就回醫院，把手術盡快安排上。不好意思啊，你又得一個人在家，自己做完作業早點睡……”

“哎呀，夏醫生，你以為我是小孩嗎？”這幾天一直聽他們憂心忡忡地討論39床病人的病情，看樣子終于有希望了，唉，我還和他們賭什么氣呢？“你忙就不必回來給我煮面，我勞動課得過優，早就會煮陽春面！”

“這么厲害！今天是家里實在沒余糧，你媽媽護士站的小姐姐硬是塞了兩個罐頭讓我帶給你。不過小豬和桃花的故事，是我原創?！?/p>

夏醫生笑得這么得意，我真的看不下去，還是低頭默默吃面吧。為什么這些大人這么幼稚？

“啊哦，演出開始了，野豬該死了！你看我把你的‘撒嬌發到朋友圈，有這么多人點贊！媽媽還轉到她們護士站的群里了……”

有你這么坑兒子的嗎？我什么時候撒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