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與理想

范曉波

正在思考團隊建設的一些難題，見縫插針審讀了公號要發的一個訪談稿，微電影《海是無數孤獨的水》主演、江西省話劇團導演雷欣受訪時說，她能長期堅持做不怎么賺錢的小劇場話劇，是因為理想，而不是欲望。現在很多人把欲望當成了理想，所以才容易痛苦扭曲，容易改弦易轍。

如果死摳字眼，理想與欲望并非全無交集的兩個概念，但是讀完訪談，發現她用這兩個詞區分兩種不同的進取心態莫名地精準有效。

同樣是有激情有亮光的文藝愛好者，有些人的激情和亮光持久而堅定，有人則起伏不定有始無終。

同樣是有追求肯努力的文藝家，有的人一直把文藝精神看得和文藝成就一樣重要，有人則為了成就丟了精神與風范。

或許，正是因為我們過于強調理想與欲望血肉相連的那部分交集，才讓欲望輕易地披著理想的外衣登堂入室主導心智了。

那么，撇開詞典里那些條條框框捋一捋這兩個詞的非交集部分，對我們認清自己或許不無裨益。

欲望（食、色及它們衍生的權欲與錢欲）從生理出發，天生就很現實，實現了也不一定滿足；理想從精神出發，天然地具有非現實性，沒實現也不會太痛苦。

欲望大多數只利己，沒實現很痛苦，會嫉妒會怨恨；理想大多高于私利和現實，正因其又高又遠，實現了很驚喜，沒實現也正常，人生仍有希望。

欲望一般很性急，重視效率和變現，為了走捷徑，有時會不顧臉面不擇手段；理想總是優雅從容有潔癖，不怕走彎路不怕費時間，有時把過程中的道德感和美學屬性看得比結果更重要。

與生存的基本權益相關的欲望不僅正當，而且道德，必須滿足，人要好好活著，才有其他，因此再好的理想也不能取代基本的欲望；但失控變異的欲望則會消滅所有理想。

雷欣說，很多人把欲望當成了理想。她的這個判斷來自個人觀察，作為一種感覺或警醒，總的來說適用于各地的文藝圈，也適用于大家日常的工作與生活圈。

人們之所以容易把欲望誤認為理想，并不是因為缺少辨別二者的智力，而是基于人性的弱點。大多數人過于看重現實層面的成功，而忽視即便自己能看得見卻擔心其他人感受不到的精神層面的價值。

人性的另一個弱點是：我們具有美化自己一切言行的本能，哪怕，靜夜思時看見欲望露出馬腳，一起床又會自我欺騙。

不管生活給過自己多少欺騙和教訓，不管欲望給出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文藝青年理應比一般人更警惕欲望更善于管理欲望；因為，我們的優勢從來不是急功近利，我們更善于自尊自愛，以夢想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