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天池：給喜劇拋光

劉瀟

劉天池

臨近2022年年底，劉天池忙得不可開交，“玩命似地”指導第二季《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的演員表演及舞臺創編工作。這一季演員們表現得較前一季更加成熟，網友笑稱“他們的表演在我的笑點上瘋狂蹦迪”。

第一期中李逗逗的失戀獨角戲完成之后，馬東問表演指導劉天池，一般喜劇倆人發瘋就夠了，一個人演的話，是不是確實得“神經”著來？劉天池很認真地回答，獨角戲一般是要自己跟自己的糾結、較勁兒，產生具象斗爭，才能把沖突搭建起來。“說實話，喜劇就是要把生活中的小細節放大夸張地呈現，多少要有點神經病才行”。

這些年，隨著《演員的誕生》《演員的品格》《我就是演員》等演技比拼綜藝節目的興起，“演技”成為熱議話題。早在2017年，劉天池就以“明星教頭”身份“破圈”，在《演員的誕生》中，她在短時間內，激發出偶像歌手王俊凱的演技，令觀眾驚嘆不已。

綜藝之外，劉天池也在舞臺上持續發力。由她擔任導演的舞臺音樂劇《天生一對》在上海、北京等地接連上演；她與陳佩斯合作的話劇《驚夢》也大受好評。“扎進去探索角色”一直是劉天池秉持的信念，“通過一個又一個角色，給觀眾帶去的是不同的人生體驗。而對我來說，表演是一套工具，教會我發現自己，探索內心，也教會我如何面對生活、社會和人生”。

劉天池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時，正值《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第二季總決賽收官，擔任表演指導的劉天池，以全新的方式指導表演，讓“腰部”演員發揮出創作和表演才能，帶來一批笑中有淚、回味無窮、流量與口碑雙豐收的喜劇作品。當記者把網絡上的熱評轉給劉天池看時，她謙虛地說：“我們表演工坊的老師良兄、悅公子和天澤都付出了很多，我只是給喜劇做了最后的拋光工作。”

劉天池在《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第二季中指導演員表演。

總決賽中，“某某某”組合奪得“年度喜劇小隊”。參賽前，這個組合默默無聞，劉天池看重他們對喜劇的執著，“我跟這些年輕演員說，演技中缺哪兒、少哪兒，我們就補哪兒，我們一起努力，去完善，只要按照成為演員的規律一步步走，終有一天，你們能獲得圓滿的藝術形象”。

不少參賽演員成長于小劇場，小劇場的特點是線下即興表演，在必要的時候還能與觀眾互動，增強喜劇感染力，“那些觀眾都是奔著他們去的，他們在小劇場是有群眾基礎的”。然而，為了適應屏幕，劉天池決定砍掉這些演員表演中與觀眾的互動，提高演員自身對表演節奏的把握。

對待這些年輕演員，劉天池一絲不茍。有時候，她會反復研究一句臺詞落在配樂哪一個音節上效果更好。幾次臨近演出，作品仍然缺乏完整性，劉天池不急不躁，從零開始，通過一句一句的臺詞，帶領演員們摳細節，力求把每一句“梗”的效果深挖到極致。在看似“腦洞大開”的喜劇中建立起嚴謹的邏輯，最后獲得了不凡的喜劇效果。劉天池總結說：“僅靠無厘頭是無法打動人的，觀眾其實是被拆開、打亂、重組后的喜劇邏輯逗笑的。”

指導中，除了細節把握，最重要的是指導演員進入角色，讓他們在短時間內快速成長。劉天池根據不同組合的表演特色，因材施教。讓沒有代表作的“九口人”組合，通過漫才（日本對口相聲）等形式，展現出天賦與魅力；她又啟發“小婉管樂”組合用最擅長的肢體表演，表現出女性間的情誼，打動人心；幫助“酷酷的天放”找到最合適的喜劇形式，抒發出對家鄉、童年的懷念……編劇六獸在觀摩了劉天池指導的幕后培訓后，被演員爆發的表現力震驚了，“人物在舞臺上不光立得住，而且能很準確地把情緒傳給觀眾”。

回憶起《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的創作過程，劉天池感慨：“為了呈現每部作品的最佳狀態，整個團隊都是‘自殺’式的。”在沖刺階段，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觀眾看不到舞臺后面的滿目瘡痍，只看到舞臺上一瞬間的歡笑。但那一瞬間，給了我們最大的贊賞。”《一年一度喜劇大賽》收官時，劉天池和演員們哭成一團。想起那一幕，她對記者說：“喜劇的內核不一定是辛酸，而是辛苦。”

在節目組的采訪中，劉天池貢獻了另一句戳中人心的金句：“喜劇人，都是天生的奉獻體。”

1991年，劉天池正在中央戲劇學院讀本科，剛接觸到蘇聯戲劇教育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體驗派”戲劇表演體系，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體驗派”重視表演中人的天性，全力以赴地沉浸在角色情感中。

劉天池的老師是高景文教授，曾培養出姜文、鞏俐等明星學生。課堂上，他會突然要求學生找一個行為演出來，“讓我明白你在干什么”。緊接著，再演另一個角色。通過這樣的嚴格訓練，劉天池不僅能沉浸在角色中，又能從角色中跳出來，把控整場戲，讓角色保持生動和鮮活。

1993年，劉天池在張藝謀導演的電影《活著》中，出演啞女鳳霞，沒有一句臺詞，全靠肢體和表情演繹這個悲劇人物，成為整部影片中的無聲亮點。

1995年，劉天池前往日本著名的獨立劇團——四季劇團學習音樂劇，通過3年的艱苦學習，對音樂劇有了從理論到實踐的全面掌握。

留日期間，四季劇團創始人、被譽為“創造了東方音樂劇神話”的淺利慶太，對劉天池影響很大。四季劇團創辦之初，條件很差，劇團的排練廳就在地鐵站里，列車在一旁轟鳴而過，演員無法聽到對方的臺詞，但正是這樣艱苦的環境，讓淺利慶太尤為重視演員之間的眼神交流，“保持嬰兒一般的純凈狀態。只有保持了純凈，才能達到心無雜念的狀態，才有可能調動所有的生命感悟與觀眾交流”。

后來，劉天池將這種理念帶到了自己的表演指導上。1998年，劉天池回國，第一次以表演老師身份走進排練廳，經她指導，培養出唐嫣、喬欣、鄧超等一批知名演員。

劉天池在電影《活著》中出演啞女鳳霞。

劉天池在《父母愛情》中飾演王秀娥。

在教學的同時，劉天池不忘磨煉表演功力。2003年在《重案六組2》中，劉天池飾演趙紅，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母親，出于嫉妒殺害了女兒。面對這一根據真實案件改變的故事，劉天池說：“觀眾可以去評判角色是惡人還是善人，但演員不可以去評判，而要給角色的行為找到必然的依據，對飾演的反派角色產生同情，才有可能詮釋好角色。”

為了演好趙紅，她深入學習犯罪心理學和社會心理學，從根本上探究母愛如何偏離正軌，逐漸扭曲。深入角色內心后，她發現這是一個極度缺愛的女性，“為這個角色流過淚”。劇集播出后，不少觀眾看到了一個極富立體感的女性形象，讓人既恨又怕，同時心生憐憫。

2010年，她再次與張藝謀合作，但身份已不是演員，而是電影《金陵十三釵》的表演指導。《金陵十三釵》講述了1937年，在日軍侵占下的南京，十幾個風塵女子舍身赴死的感人故事。張藝謀向劉天池提出目標：幫助演員擺脫學生氣，“但不允許刻意表演”。

為此，劉天池讓“十三釵”每天穿旗袍、打麻將、喝紅酒，逐漸進入角色，積累情緒，在影片最后形成巨大張力。《金陵十三釵》熱映后，“十三釵”的精彩表演大獲好評，觀眾評價：“笑中有淚，淚中有恨。”

話劇《驚夢》劇照。

舞臺音樂劇《天生一對》劇照。

2017年，孔笙導演籌拍《父母愛情》，他找到劉天池：“天池，有個角色想請你來演。”劉天池爽快答應。沒想到，看完劇本后她又反悔了。原來，給到她的角色“王秀娥”是一名地道農村婦女，要演出真實感不容易。不過劉天池最終的呈現無可挑剔。其中一場接生戲堪稱經典。手忙腳亂的秀娥擔起接生重任，她操著地道的河南話指導產婦生產，挽起袖子喝白酒消毒。播出后，很多觀眾都以為這個善良熱情的女人真的是導演從農村請來的。

在劉天池看來，“表演要跟人群、跟社會、跟環境、跟時代一起變化，只有這樣，表演技術才能夠進步”。2016年，她創立了劉天池表演工坊，指導專業演員實現迭代升級。2017年，劉天池在《演員的誕生》中做指導，讓演員陳龍這個溫柔的男人在一天之內成為殺人狂，排練那天，劉天池忽然將陳龍的頭摁進浴缸，陳龍因此進入角色。

2022年，除了參與《一年一度喜劇大賽》，劉天池還完成了兩項重要工作，其一，就是在話劇《驚夢》中與陳佩斯合作，演繹出動蕩年代一個昆劇班的頑強求生。出演《驚夢》，不只是因為偶像陳佩斯的力邀，劇中角色和奶奶經歷的重疊也是一個重要因素。劉天池的奶奶是評劇演員出身，看到《驚夢》的劇本后，劉天池覺得劇中自己的那個角色和奶奶顛沛流離的經歷特別像，她希望可以在舞臺上向奶奶致敬。這部戲上演后，被評論家稱贊是“具有令人動容的史詩感”“天地間唯有一臺戲，頂天立地”。

其二，由她執導的舞臺音樂劇《天生一對》于2022年7月上演。劇中，一對自小分開的雙胞胎姐妹在假期中偶遇，發現了父母埋藏多年的秘密。為了讓父母永不分開，兩個少女互換身份，引出一串既幽默又感人的故事。劉天池說：“童真是能帶來力量的，這部音樂劇非常具有現實意義。”

滿江在劇中飾演一位激情澎湃的指揮家，但在生活里是一個貪玩的孩子，遇到突發的問題會不知所措。是否能演好這個角色，滿江心里直打鼓。劉天池讓第一次接觸音樂劇表演的滿江卸下歌手包袱，她先不急著給滿江說戲，而是用聲樂為他舉例，慢慢進入狀態。然后，與他聊童年，分享情緒釋放的方法，引出他的自然情感，讓滿江體驗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人生，遇見了另一個自己。

為孩子們表演，是劉天池的一個執念，也是一份持續多年的熱愛。2008年，汶川地震發生后，一位綿竹的小學校長給她寫了封信，想請劉天池給當地孩子們演一出兒童劇。看過信，劉天池眼淚不住地流，她給中戲領導寫了封“請戰書”，不久便獲得批準。

2008年“六一”前夕，劉天池帶著由學院學生組成的演出團奔赴汶川。晚上睡帳篷，白天在操場上演出，一連跑了5所小學。看到孩子的笑容，劉天池便感覺多了份力量。

劉天池說：“戲劇在我的體內花開兩枝，一枝是我熱愛的戲劇職業教師，另外一枝就是傳播戲劇應該是一種別樣的生活方式。”在她看來，戲劇可以治療現代人的焦慮，“治愈是我自己給戲劇的一個定義”。

多年來，劉天池對生活和角色的鉆研始終未變。她愛去咖啡廳，聽周圍人說話，“每一桌的音調、語調和節奏全都不一樣”，人聲此起彼伏，如同交響樂團。她會去猜測每桌上的人物關系，對她來說，生活就像一場有趣的戲，“表演就像是一門社會學，我對生活有一種扎進去探索的強烈沖動。當下最鮮活的東西永遠值得你去探索”。

出生于吉林省長春市，演員、導演、教師，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戲曲學博士。2022年，《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第二季播出，劉天池率領劉天池表演工坊，擔任表演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