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椒人

武中秋

從快手上看到滿山的花椒紅了，椒農在地里直播招摘椒人，我心里也產生要摘花椒的想法，兒子也想去給他賺點零花錢。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干點活多好。

這一天拉上兒子找早就聯系好的地方，一路彎彎曲曲，委實不好走，終于到山梁上停下車來，聯系椒農，原來是走過了，從手機定位上終于找到了。迎接我們的是一位熱情的老大哥，他的身上有一種農人的質樸與憨厚。我們就準備到他家地里去了。但是山路太窄太崎嶇，車是不能開了，放在村廣場上，乘著他開的三輪車出發，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兒子坐在車廂里。誰知道這條路不但窄和崎嶇，還那么陡峭，我一句話都不敢說，手里攥了一把汗，一路驚心，到最陡處老大哥讓我們下來步行，我終于是松了一口氣，心里不免有些后悔不該帶兒子到這地方來。但老大哥憑著嫻熟的車技還是從這地方下去了，終于到了一個平坦的地方停了車。

他一下車我就說：“你們這地方太危險了，你怎么把車開到這里來了。”

他說：“我走慣了，每天來回走好幾趟，這條路也是我挖出來的，才能走三輪車，以前人都走起來吃力”。

“天啦！”我說：“你好大的膽！”

老大哥說：“我今天開得格外小心，一看你是干公事的人，還領著兒子，我都不敢要，可你們大老遠來了也不容易，我硬著頭皮拉你們來。”

這時地里有女人的聲音說，“他丫丫你來了啊，來喝些水。”我一看是位微微發福很親切的大姐，她站在花椒樹底下顯得有些無所適從，我便一腳奔到花椒地里和她打招呼，兒子也上來了。老大哥給我們準備好了摘花椒的掛籃，大姐給我們兩個坐墊，說讓我們坐下摘。

我觀察了一下，這片花椒地在一個陡坡上，不大，地里大概有十幾棵樹，但往上面一看，半山坡都是花椒樹，恐怕要百來棵，這些樹都是大紅袍花椒樹。大紅袍，多么好聽的名字！花椒正紅，紅彤彤一片煞是好看，花椒獨有的香味也彌漫在山間田野。不由我想起大明臣于謙的詩句“乍吃黃連心自苦，花椒麻住口難開。”還有明代和尚宗林的“欣欣笑口向西風，噴出玄珠顆顆同。”而坡下的一道還算寬闊的坎里是蘋果樹，果子還沒熟。大姐說這一大片花椒樹和蘋果樹都是她家的，這只是一部分，其他地方還有好多，現在還沒有叫下摘花椒的人，過兩天叫六七個人幾天就摘光了，往年叫的都是慶陽人，今年疫情人家來不了。你們看起來沒干過活，慢慢摘。我說我是農民的孩子，從小干活，上班以后就干得少了，干起來慢，但很會干活的。說話間老大哥砍了一大捆花椒樹枝放到我們面前，讓我們坐下摘輕松一點，我心里非常感動，多謝大哥照顧！我和兒子戴上自己準備好的護袖，還有他們準備的手套開始了一天的摘椒生活。不知不覺已經中午了，大哥開的三輪車又從這條路回家取飯去了，中午是不休息的，飯到地里吃。

今年的花椒長勢很好，一串串花椒疙瘩顆粒飽滿，粒數繁沉，色澤紅嫩晶瑩，花椒顆粒皮厚肉豐，香味四散、而麻味更撲鼻入口濃郁，大紅袍是花椒中的上品。記得小時候摘采花椒嫩葉芽做成的花椒芽菜，麻香宜人、脆嫩爽口，也被很多人所鐘愛。

椒枝上錯亂的刺不是很多，摘起來比較容易。眼看一串串的花椒從蒂上被我們掐下，落到掛到樹上的傘形布籃里，心里有說不出的一種滿足感。我和兒子在樹蔭底下一會兒摘了不滿的兩大籃，兒子還比我摘得多，他第一次干地里的活，還不錯！

老大哥開的他的三輪車又從這條路取來了飯，我們也餓了，是涼面，他女兒做得挺好吃。老大哥說我怎么舍得讓我兒子干這么重活，他都舍不得他女兒摘椒，他女兒在家里做飯就幫了他們忙了。說他女兒也是老師，兒子當兵，從小跟他們干了不少活，每年摘椒摘果子擔果子都干，他看著很心疼，現在兩個都有工作了，他才舍不得再讓干這種活。但是女兒很懂事，每年暑假還是來幫他們摘椒，這兩天有工作就沒來。我聽了心里不是滋味，這不就是我從小到大的生活嗎，我到現在都在感謝和回味這段生活，沒有從小吃苦的生活經歷，怎么會感受到生活的艱辛和生命遇挫時努力的意義。人家的孩子從小已經鍛煉了吃苦耐勞的個性，也已經有了悲世憫人的擔當，我兒子比人家小六七歲，今天才是第一次干地里的活，雖然家里的活他干了不少，但還沒有真正體會到親臨勞動帶來的踏實和堅毅以及自勞自獲的舒心坦蕩。

在各行各業中，我總認為農民是最如磐石般的一行。比起教化人心，我更喜歡大夏天鐮卷麥浪，一捆一捆地扎好，落成麥垛。熱風吹拂曬焦的脊背，心里感覺一絲絲的甜爽。我也喜歡手起椒落一籃一籃的花椒曬滿大院球場，那是一種豐收的喜悅和充實。但是這樣苦難的生活又有多少人喜歡和堅持呢，農民在黃土地上揮灑的不僅僅是血汗和淚水，還有長年累月的風霜。人們都希望生活得更好，好多年來我們的農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子女，有的是大學生，有的是打工人，他們成了祖國的棟梁之材，分布在了祖國的大江南北，這從小在黃土地上鍛煉得堅如磐石般的個性在各個行業撐起了一片天，讓祖國的發展突飛猛進。感謝農民！感謝黃土地！

吃完飯小憩了一會兒，我們又摘樹上的椒，七月初正是中伏，這時是太陽最毒辣的時候，在樹蔭底下也熱得直冒汗。還好兒子堅持住了，他摘得很認真，把一粒粒花椒摘得很干凈，大個頭還能夠到高處的花椒。我給兒子說仔細摘，摘干凈，別怕熱，別怕累！正是“采椒正中午，汗滴椒下土，不知樹上椒，粒粒皆辛苦！”

總的來說吃個飯人就乏了，摘得沒有剛來時快。而大哥大姐比我們快多了，人家是已經習慣了中午干活。渴了我們喝了些水繼續摘。下午四點過后涼下來了，我們也精神倍增，摘得也快了。老大哥說我坐在那里和他女兒一樣，比他們年輕多了，他們也比我大不了多少，讓我和兒子再不要受這份罪。誰知道呢，這么多年沒干活是看起來年輕些，可心里比他們老多了啊，我不善于和人打交道，總想避世，曬曬太陽又算得了什么。老大哥說人活一世經歷的苦難多得很，你又何必自找苦吃，你讓書念傻了！哈哈，我無話可說。這個假期兒子等大學通知書，每天拿個手機打游戲，早上起來還打半天籃球。我看著這么大的孩子無所事事，心里著急。我也是閑了轉，熱了躺在床上玩手機，晚上都不睡覺玩手機，這樣的生活豈是人過的，沒意思不說還懶慣一身毛病。地里雖然累，但也充實。真所謂這山看著那山高，各有各的不容易。

摘到快六點了，老大哥問我回家還是住，如果住了他們家有專門有摘椒人住的地方，是小二樓，條件很好，有洗澡間，一應俱全。我說回家，出來時都沒有給家里人說，老公中午打電話才知道的。他說回家了就早點回，從他們村里下去有二十多分鐘就到了，都是水泥路，走慢點可以的。他給我們稱了摘下的花椒，兒子摘了十斤多，我摘了七斤多，合起來十八斤，一斤三元，我們兩個共掙了五十四元，掃了兒子微信都給他當零花錢。哈哈還可以，掙多掙少今天覺得是最踏實的一天！算是沒有白過。

告別了大哥大姐，我們從這條崎嶇山路往車那里趕，陡峭的路段都是兒子拉我往上走，我還真走不上去。感覺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到車跟前，我們開車沿著大哥指的路往家走，一路上到處看見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椒林，有好多從四面八方來的摘椒人在這里摘花椒，要不是疫情影響，有好多外市縣的人也會趕來，畢竟這樣摘十幾天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手快的人一天要收入一百多到二百多元。路邊上一排排停了好多椒農的三輪車，幸虧走得早，要不然就我這開車技術，摘椒人回家的時候我還錯不過他們的三輪車。一直下山，真的走了二十幾分鐘就到了縣城，一會兒回家了。吃了老公做的晚飯，就躺在床上不愛動了，一會兒就酣酣睡去。這也許是我這么多年來睡得最踏實的一晚！

夢里，我記起《詩經》曾載，“椒聊之實，蕃衍盈升”；“有椒其馨，胡考之寧”。劉臻妻頌曰“美哉靈葩，爰采爰獻”；成公綏銘曰“嘉哉芳椒，載繁其實”。陸機云：“蜀人作茶，吳人作茗”；郭璞云：“薰林烈薄，馞其芬辛”。我忘記了我的手被花椒刺刺得熱乎乎的疼……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