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慧平
如注的雨,在夜的暗黑里不停地奔跑,越下越大,時間的倦蹄來了,馱著曠夜的問卷,擲給不能眠的我:慧平,不要再為難自己了,果斷清零,與自己握手言和;你看,凌晨的微光已悄然顯露。
人已到中年,且已滄海桑田過,磨盡性格內的劣質,正是渴求恒常平靜、布施善美的時候。你要明白,現實若是圓滿無缺,人的光華就無從顯現。現實的缺口不是用來滅絕人,它是給出一個機會,看看人能攀越多高,奔赴多遠,堅韌多久……因而允許你,與自己商量,請你把人間當做一條河流,回身把江湖恩怨、世間情仇研成齏粉,毅然拋灑;然后,果斷地讓生命恢復白凈狀態,除了美好,不記舊人,不解舊事,不留舊傷。
而今,在你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允諾你做個短暫深刻的回顧。來,端起這杯青綠的茶,沿著幽深的時光甬道洄溯。
什么時候喜歡讀書?是剛上初中偶在書攤看見瓊瑤的《窗外》,還是學長直呼金庸的《射雕英雄傳》好看,總之就在那時開啟了手卷一書的模式。學生時代嚴重的偏科,父呼母責的尷尬,都在書中得到化解,時常白日夢想成書中的人物……當一個個質樸的方塊字變幻成人形從厚厚的書頁中跳出來,似朋友,如故交,若長者,與你娓娓而談,向你傾訴心曲。李白的飄逸豪放,杜甫的雄渾蒼涼,李清照的清麗婉約,恍如清澈的河水淙淙流淌。漫步但丁的神曲,聆聽雨果的鐘聲,凝視惠特曼的圣火……心靈的自由感、快慰感,不斷地擴張、升騰,掙脫了一道道無形的束縛,感受到比生命更深廣和悠遠的天地,亦是一種快樂。

什么時候喜愛寫作?若還原它初孕的人生,或剛參加工作,或源自破產下崗后的迷茫,或通過考試重新進入新的工作崗位,文學的青苗已悄然種植,在地底下慢慢吸吮力量。在市場經濟的調控下,鋼鐵類的國有企業不斷滑落,作為個體的企業職工又怎能逆流而上呢?生活的現場是如此冷酷,它只處理群體問題。我是誰?將要成為什么樣的人?我生命的意義是什么?別樣的情緒從心底溢出來,好似千里迢迢赴一場前世之約,卻發現昔時田野已成滄海。人在岸邊,心卻沒著落;我無法呼喚浪花,叫它變回熟悉的那塊桑田,只有文學的樹苗緩慢成長。下崗失業,挑開了那雙癡戀文學不愿遠眺的眼睛。生存把我趕出安寧平穩的房屋,交給飄蕩無依的生活去構筑自己的命運。然后,重新通過考試進入新的工作崗位,又因自己的笨拙固執,無法讓言行變成油滑長須,屢屢使自己莫名其妙置入困境。長夜漫漫,我無力向誰討價還價,亦無法責問任何人,我恨自己是一個低能的人,累累被現實棰得折骨,卻束手無策。我看到太多活得饑渴、狼狽的人,勤于把自己的怨懟削成尖牙利爪伺機抓破他人顏面的嫉世者,他們污濁的心地,永遠將最狠的一面直對比他們更弱小的人群。我是女人,我追尋美,追尋文雅、美好、寧靜,愿意做一個重情重義,熱情坦蕩,干凈澄明的人;不喜歡狼狽,不能容忍掰下尊嚴,只為了妥協。我一邊讀生活這本大書,一邊閱讀文學書籍。生活因擁有文字而肥沃,文字因生活不同而抽長新芽,文字是我的自由,我的化身魔術,用來儲藏冰磚與烈焰的行宮,讓我從現世牢房越獄。城市的叢林生涯是冷酷且殘忍的,它擅長以懶惰和甜蜜為餌將我換算成溫暖的投降,每當自己境遇舒適,就會逃離文學沉湎庸常生活;每當被生活的耳光抽醒,唯有文學向我張開溫暖摯誠的懷抱。宛若一棵枯敗之樹,躍入水中潛伏數月,上岸后察覺樹干枝丫冒出密密麻麻的嫩葉,那純然的光澤令人欣喜萬分。我這樣一個平凡肉身,得文學之佑,它教會我自省,教會了我和自己對話。文學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給我安慰。它使我有了熱愛生活的動力,它讓我清楚地看到生命如何節節推進,如何將藏納內心深處丑陋的種苗,逐步拔掉。它讓我的心奔回純潔和熱情,讓我已到中年的情結里滲入少年的熱度與老年的豁達。我由衷地感謝文學,讓我在人生的旅途中結識到關心幫助我的領導、老師和朋友們,他們傳遞摯誠的溫暖、難得的真情,度我以人間種種美好,我惜福并感恩。我會借這種溫暖涵養良善之樹茁壯成長、憑感恩之心,將堅強、善良、熱情錘煉成積極向上的力量。
人生就是一場修行,當修行的航船駛向心理學的書海,一扇又一扇神秘的天幕緩慢打開,我在溫潤如玉的陽光中看到了明媚的山川與澎湃的波濤,我喜歡,我愿意去探索,去搜尋……那么,讓山歸山,水歸水,現實與藝術的相融相離,藝術難以改變現實,現實卻能壯大藝術。如紀伯倫所言:將歌聲溶入微風者,同時也會對著運轉的星球歌唱。我要感謝我的過往,她們為我做工,正磨煉著鉆石。正如人生要經歷多少黎明與黑夜的鞭笞,才能悠然醒來,復活后自有一股容得下憎恨也藏得住情愛的雍容氣度。無意間,上蒼已將五莖蓮花的福澤,饋贈與我。
此刻,我們說好了,慧平,清零,把過期夢想、浮夸人事清除掉,不憂、不懼、不畏,心甘情愿地過好自己的每一天。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