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慧翔
“你回來,不要命?。 蓖募钡暮樗ち鲓A雜著工友們的叫喊聲不斷地在杜赫的腦海中反復浮現,突然的一腳踩空將睡夢中的他拉回現實。
杜赫緩緩地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著打開了床邊臺桌上的手機。“02:36,離上班還早”,杜赫擦去額頭上的冷汗,深吸了一口氣,他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夢到那年的搶險,也不敢想當時自己真的踩空,會是怎樣的后果……
2012年,22歲的杜赫相繼告別了“象牙白”與“武警青”,開始了從一名學生、武警戰士向鐵路職工的轉變。“鐵路實行準軍事化管理,所以心理并沒有太大的不適應?!被貞浧?0年前,杜赫淡然說道。與他一起的還有500余位退役戰友,他們成為中國鐵路呼和浩特鐵路局集團有限公司(簡稱“呼局”)包頭供電段第一代“接觸網守護者”。但那時,杜赫與他的戰友們都還不知道自己將面對的工作環境有多惡劣。
2012年是中國高鐵里程碑式的一年,世界最快最長的高速鐵路專線京廣高鐵全線正式運行,高鐵建設浪潮席卷全國各地。同年7月,呼局管內包西鐵路西安至延安段開行動車組列車。杜赫與戰友們來到包頭供電段管內的響沙灣供電車間。一到車間,即便是軍旅出身的杜赫,看著眼前的場景也不由得心里一沉,響沙灣車間大樓已經被風沙打磨得老舊破陋,簡易彩鋼棚搭建的宿舍不僅沒有電風扇、暖氣,就連生活用水也要到兩公里外的村莊打。
“白天熱晚上寒,偏遠工區補給難。斗風沙爬電桿,只想吃頓熱湯飯。”這是早期流傳在車間里的一首打油詩,朗朗上口的詞句背后是身處沙漠腹地的第一代鐵路接觸網職工們艱難生活的真實寫照。
對于杜赫而言,除了生活上的困難,業務技能上的空白更令他急切和不安?!拔覀冘囬g大多是退伍軍人,那時很少見到和諧號動車,沿高速鐵路架設的接觸網維修技術更是鮮有人會,大家只能跟著請來的師傅一點一點學?!?/p>
艱難歲月里,杜赫和工友們就像一頭頭“墾荒牛”,白天跟生產廠家的師傅在接觸網下“偷師學藝”。到了晚上,在漏風的宿舍里,杜赫把大家集合起來,對白天所學的接觸網原理結構、維修技術進行交流、總結。漸漸地,杜赫成為這群鐵路“新兵”中的領頭人。
2013年8月,僅僅工作一年的杜赫,因優異的工作表現全票通過競聘,提升至鄂爾多斯接觸網工區副工長崗位。一年后,他又調任響沙灣接觸網工區,挑起工長重擔。同事問他:“要怎么做才像你一樣用兩年時間去追趕尋常職工的四年培養期?”
23歲的杜赫想了想,撓了撓頭幽默地說道:“就是有時候別把自己當人,把自己當開荒的牛。別在該努力的年紀里選擇安逸”。
十年后的今天,已經是供電車間副主任的杜赫,答案依舊未變。
“高壓電”專指一千伏以上的電壓。對于普通人而言,這是令人生畏的存在,但杜赫早已司空見慣。作為接觸網工,他每天負責的高鐵動車車頂上方輸電線中的任意一根,就可達到2.5萬千伏。
2013年,杜赫第一次參加包頭供電段接觸網工技能比武。他和工友們第一次來到訓練場另外一側的鐵路變電所內,看到巨大的變電器所連接著不遠處鐵路的高壓電線,整天跟接觸網打交道的杜赫知道這不是“好玩”的地方。正當他們轉身準備離開時,杜赫猛然聽到頭頂傳來一陣“刺刺”不尋常的聲響,抬頭望去,巨大的變電設備頂上竟然有幾束湛藍色的電弧。
后來經過老師傅講解,交流電過大會產生電弧,是一種偶然性的正?,F象?!澳鞘俏业谝淮温牭侥欠N聲音,也是我第一次質疑自己能不能干好這份工作”,在訓練場上打過槍、放過炮的杜赫,卻對培訓時偶然間產生的聲音感到“毛骨悚然”。
之后一個星期,杜赫不再像之前那般熱衷“上網”練習。
是的,他害怕了。在2.5萬千伏高壓電的面前,誰又能不怕呢?
“怕有什么用,我就是吃這碗飯的?!薄办o默”的一周內,杜赫在心里反復告誡自己。軍旅出身的他不允許自己做“逃兵”。杜赫的腦海中始終有老師上課時說的話:“你們是包西鐵路上第一代接觸網工,你們的所作所為將深深影響后來人?!倍藕諏τ凇暗谝淮恕钡亩ㄎ皇菆允?、奉獻和探索。他是這么理解的,也決定這么做下去。
想通了的杜赫決定追回“浪費”的時間,加緊訓練。排除接觸網故障,往往需要工作人員從一根接觸網立柱底部爬到接觸網上,實訓場上五六米高的立柱,杜赫記不清自己爬了多少回。
臨賽前一天傍晚,杜赫打算再練一次。一分鐘不到,他便嫻熟地登頂準備下一步作業流程,就在此時,曾經令他畏懼的聲音再度響起??諘缂澎o的訓練場上,“刺刺”的電流聲格外清晰,杜赫的雙腿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頂住,堅持!”杜赫不給自己多想的時間,咬著牙將故障排除后緩緩爬下電桿。他記得,那天自己的衣服、手套內襯都濕透了,但是他做到了。比賽中,他拿到全段接觸網工組第一名。此后的2016年全局技術比武,杜赫憑借相當于一根頭發絲粗細的高精準徒手操作,一舉斬獲呼和浩特鐵路局供電系統接觸網工組第一。
如今,杜赫已先后獲得全國優秀共青團員、全路優秀共產黨員、全路技術能手、全國鐵路青年五四獎章等榮譽,他依然活躍在接觸網作業一線。
2012年7月21日,位于內蒙古自治區達拉特旗中部的罕臺川流域突降暴雨,暴漲的洪水將鐵路線路上一座編號“供電24號桿”的接觸網立柱底部沖出深坑。

接到出動命令,杜赫和工區所有的執勤人員頂著狂風暴雨出發了。
杜赫記得,大風卷著暴雨不斷“砸”在他們的工程搶險車上。杜赫和工友們看見路上的車紛紛打開所有車燈向城中開去,只有他們逆向而行。
他們冒雨趕到距離事故地點不足一公里的河道前,卻不知所措。曾經走過無數次的干涸河道,已經被暴雨灌滿,渾濁的水流卷著黃沙,迅猛地向下游涌去。這是離事故地點最近也最快的一條路,杜赫和工友們不忍放棄。
“誰會游泳?”杜赫猛然回頭對身后的工友們問道。
“我不會。”“我也不會?!笨粗值軅円粋€個惆悵地搖頭,杜赫心一沉,轉身拿起放在地上的兩米長的鋼釬與安全繩,將繩索繞著自己纏緊兩圈后,向著往日過河的路走去。
“你要干什么,你不要命??!”當時是鄂爾多斯接觸網工區搶險隊員的史帥,時隔多年仍然清楚地記得杜赫那天的背影?!拔耶敃r覺得他瘋了?!?/p>
行至一半,杜赫突然一腳滑倒,瞬間半個身子沒入湍急的水流中?!翱炖貋?!”就在史帥和搶險隊員們準備將杜赫往回拉時,杜赫舉起手臂站了起來,繼續緩緩試探著走向對岸,并最終用這種方式將工友們帶到事故地點。
那天搶險,杜赫和兄弟們連續奮戰了18個小時,再回到工程車上,杜赫早已經沒了力氣,工友們把他架到了工區休息室。史帥記得,杜赫昏睡前跟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今天的事,別告訴我家里人”。
2022年,是杜赫在鐵路工作的第一個十年。今天,杜赫不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青年,但他和工友們作為“包西鐵路上第一代接觸網工”的“硬核”事跡,正影響著一批批新入路青年??粗絹碓蕉嗟摹?5后”,乃至“00”后活躍在鐵路一線,杜赫在工作筆記上寫道:“一代鐵路青年終會老去,但鐵路上的青春永遠存在”。
(本文作者系南寧局集團公司柳州工務段橋梁工)
責任編輯 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