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潮聲

李魯燕

早 春

人間尚早。

一叢枯草剛剛泛起青色，它還未見過人間擁擠的模樣，春風涼，月亮的邊緣懸掛尖銳的薄霜。

大地，正在醒來。

它筋骨松動，翻身時，冰河的骨節咔咔作響，但它愿意一次比一次柔韌，一次比一次把水流拉長。

你不要相信一條魚的記憶只有7秒，你不是那條魚，你沒有在解凍的河里翻身，愛上的春天還未蒞臨，還在寂靜的時辰。

一條早醒的魚，吃掉月亮魚鉤旁星光的餌食，吃掉早春冷冽的氣息，吃掉風手指上沾染的一點兒霜和一點兒蜜，如果，北風轉換成東風，是甜的轉換的話，那么，蜜，是存在的。

那條魚輕捷地轉身。

它的魚鱗柔滑閃光，魚尾靈巧有力，將一朵小小水花，濺到黎明的睫毛上。

春天還沒來，但春天的訊息已經由一條魚傳來。

沙棗樹

一滴雨滋養一粒微塵，很多微塵被一場雨深深滋潤，然后連成一個遲到的春天。

她是這片土地上最頑強的一棵沙棗樹。

遲遲抽枝。遲遲開花。

面對寒冬設置的壁壘，她的戒備遲遲不肯卸下。

春天深情款款，愿意一次次吹拂，一次次降雨，一次次從溫柔到熱烈，將她擁吻，直到她僵硬的身體拿出濕潤的心，直到綠色的葉子涌上倔強的樹枝。

因為愛，她愿意開花。

因為回饋，她愿意比任何花都有綿長的馨香。

因為恐懼，因為愛是那么稀缺的事，她保留了她的刺。

父親的菜園

秋天遠遠不是結束。

在父親的菜園里，它們才剛剛開始：白菜苗正拱出地面，韭菜剛剛毛茸茸，絲瓜花綴滿薄薄的金粉，紫蝴蝶般的眉豆即將獲得愛情。

陽光盡量做到了公允，一部分分給明亮，一部分又滲入陰影，因此，世界透明得像蟬翼，但比蟬翼和冰雪更有具體的形狀和溫情。

植物們還沒有成熟，還沒有到達頂峰。它們，一些在積攢香氣，一些尚處于懵懂。

它們，只認識大大小小的風和露水這些水靈靈的詞。

在菜園里，我也做到了回歸，我不懂奔赴和馳騁，不是誰家的媽媽、誰家的妻子，不是能干的女強人。

我，只是七屯村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在巨大的天空和父親的菜園里，對著樸素的花朵發發呆。

我聽渠水從一個小畦子流淌到另一個小畦子。

我用樹枝激打田壟里的水流，像小時候。

嘩啦聲，有時碰碎父親的腳步，有時碰碎水里眾多的小月亮。

新的一天

冬天越來越深。

植物繼續枯敗，葉子落盡，樹上褪色的種子和果實在持續干癟，風吹過，它們發出“沙沙”的聲音。

比喻句說：北風像刀子。

像刀子時，肯定是風中的人正被吹拂。

但現在，我不是。

我是迎著風晨跑的人，我將在寒風中收集冷，將它轉化成熱量和能量，將把滿目荒蕪一點點收攏，然后，全部急速地甩出去。

你看流水汩汩，春天就在風的尾巴尖上，一輪紅日正在噴薄，美好的一天即將開始，我面色紅潤，和河面的水流一樣，都是清新的樣子。

河流盛滿水的澄澈。

我腰間系著一條蜿蜒的河流，它們一直后退，荒蕪越來越遠，新生的東西越來越近——

伸手，就能抓住一捧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