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李杰,男,高級政工師。中國鐵路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發表作品,有報告文學、小說、影視文學、散文、雜文、詩歌和新聞作品等。短篇小說《都市暢想曲》獲2000年全國短篇小說征文一等獎。長篇小說《我們這一代》獲2021年第七屆廣西網絡文學大賽三等獎。
一
猴年,是石德章一家三代的本命年。他跟老伴過的是60歲的本命年;女兒石雯雯,過的是36歲的本命年;外孫女洋洋,過的是12歲的本命年。正因為都巧在了這同一個屬相上,所以每到猴年,石德章的妻子廖秀華就分外重視,她會按照老話兒講的習俗,為自己和丈夫、女兒、外孫女精心準備一些諸如紅腰帶之類的東西,用這種“扎紅”的方式來討吉利。
今年更是不例外,她跟丈夫都60歲了,從年齡到身心都迎來了一個新的不可逆轉的變化。丈夫石德章雖然在去年年底前就從鐵路公安處的領導崗位上退了下來,就等著今年下半年正式退休,可整個人依然一副樂天派的樣子,眉眼里啥時候都掛著笑,看不出有絲毫的困頓和憂愁。可越是這樣,當妻子的就越是心疼,老石性格開朗不錯,可再開朗的人誰還能沒有一點心事?他18歲參軍,23歲轉業到鐵路上,從一名乘警到公安處分管刑偵的副處長,這30多年來有過成功的喜悅,有過挫折的沮喪,眼下是退下來了,可只有她最清楚石德章樂呵呵的背后隱藏著什么,他每天還照樣有事沒事地往單位跑,可那雙原本犀利有神的眼里缺少了精神氣,腰板也沒那么直溜了,她真怕他心里過不去那道檻兒……所以,年關剛到,她就為家里每個人買了紅腰帶。對她的這番苦心,女兒跟外孫女倒是一番感激,只有石德章不領情,反而說她越老越糊涂……
“爸,這是傳統習俗。再說了,系上這紅腰帶呀又沒啥壞處!”啥時候都跟母親一條戰線的石雯雯勸著父親。
“姥爺,拜托您了,您就聽姥姥的吧。”外孫女洋洋也一邊撒著嬌,一邊嘟嚕著小嘴,哄著姥爺。
廖秀華也體諒石德章,她找來一些紅絲線,在丈夫的腰帶上認認真真地纏了一小節,算是代替了紅腰帶。石德章對老伴的這個小發明還挺滿意,嘴上直夸老伴心靈手巧,說:“不僅有創意,而且美觀。”
二
石德章不信邪,是跟他從警30多年來的經歷分不開的。
早年,他還只是一名隨車執勤的乘警時,就是隊里有名的“石大膽”。那個時候,他年輕,二十郎當歲,一上車,整個精神氣就來了。他會在后半夜旅客們都昏昏沉睡的時候,精神抖擻地出現在擁擠不堪的車廂里,心細如發地去觀察每一個會出現異常舉動的細枝末節。他的這一手十分厲害,有不少借著夜深人靜伺機作案的竊賊或者慣于流竄作案的案犯,都折在了他的手下。讓全警隊的弟兄們至今還津津樂道的是“三唐落網案”。那是石德章當乘警的第二年,也是他24歲的本命年。當時,他與在路局醫院當護士的廖秀華正愛得天昏地暗。廖秀華認為他的工作意外多、風險大,非要給他弄條紅腰帶。石德章礙于情面,不好推辭,便笑納了。4月的一天,石德章跟乘的西安開往廣州的264次客車行進到武昌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多。早在此次乘務出發之前,乘務組就接到來自上級公安部門的案情通報,說是兩天前在靠近衡廣鐵路線附近的慈恩縣內發生了一起唐氏三兄弟聯手搶劫案,他們在對一家金銀首飾行實施了搶劫之后,便銷聲匿跡了。當地公安部門在組織警力晝夜追逃,加緊破案的同時,也將協查通告發給沿線各鐵路系統,務必警惕和嚴防唐氏三兄弟作案后乘坐鐵路交通工具南下潛逃。有了這個案情通報,列車駛入衡廣線后,整個乘務組都高度戒備起來。石德章和乘警組的其他同志更是不敢有絲毫的麻痹和懈怠,個個瞪大了眼睛,仔細觀察著每一個夜間上車的旅客。武昌站是個大站,即便是凌晨兩點多,上車的旅客也不少。但直到列車徐徐開動,也沒有發現什么異常。從7號車廂向8號車廂巡查的石德章,在走過兩節車廂的連接處時,看到這樣一個情景:兩個30多歲的中年男子,在相互對火抽煙。打火機吐出的火苗,在光線昏暗的車廂連接處燃出了一團熾熱的亮光,這亮光讓一瞥之下的石德章看到了兩張面相相似且帶著汗跡,又有些油膩或污垢的臉,以及他們拿在手上的半包“大前門”香煙。石德章的腳步略一遲疑,才若無其事地從兩人身前走開。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他做出了自己的判定,這是兩個身份可疑的人!理由有兩點——一是他們那兩張神經緊繃的臉,告訴他那是因為內心懷有巨大的恐懼和緊張。相互對火抽煙,只能是這種恐懼和緊張略略放松之后的一個不約而同的動作;他們已經有些自顧不暇了,這只能是惶惶不可終日的結果!二是那半包“大前門”香煙,與他們兩人的身份實在是太不相配了。石德章不緊不慢地走進8號車廂,與正在幫旅客整理行李的女乘務員交換了一下眼色,隨即兩人來到了乘務間。石德章立即吩咐女乘務員去后面車廂通知正在執勤的其他兩位民警,并設法找到車長匯報這里的情況,他留在車廂內繼續監視兩個人的舉動,等待另外兩名同事到來之后,再設法對兩人實施盤查和控制。女乘務員匆匆走后,石德章也出了乘務間,他借著夜間安全巡查,不慌不忙地向車廂的連接處靠近。就在他距離車廂連接處還有四五米的時候,意外發生了。兩個先前搭伙抽煙的中年漢子,突然拎上東西,快步離開車廂連接處向7號車廂走去。而此時7號車廂的女乘務員也正迎面走來,恰巧擋在兩人面前。
“請出示一下你們的車票!”女乘務員沒有忘記履行自己的職責。
兩個人顯然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愣怔了一下,其中一個有些不耐煩地嘟囔:“上車時不是才驗過票嗎?怎么又要驗,也不嫌麻煩!”女乘務員對這種不配合似乎已經司空見慣,依然不溫不火地等著對方出示車票。
面對乘務員的那個人可能是由于緊張,就在伸手掏票的當口,手上拎著的那個蛇皮袋子竟然脫手掉到了地板上,發出“咣當”的金屬聲響。這一聲響在寂靜的車廂里分外清晰、沉重!連還在8號車廂里靜觀其變的石德章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且他敏銳地分辨出那是砍刀或者菜刀落地發出的聲響!
石德章預料到事情可能要突然演變到可怕的地步,便放開大步急忙趕了過去。女乘務員聽到這個聲音立馬警覺起來,“里面裝的什么東西?!”同時去撿蛇皮袋子。
而對方的動作更快,一個探身便將蛇皮袋子搶在了手上,然后兩人同時一個擰身向8號車廂的方向跑去。
卻不料,石德章如一尊鐵塔般將他們的去路嚴嚴封死。
面對眼前這個身材魁梧的大個子青年乘警,兩個原本已經驚慌失措的漢子竟突然收住了腳步,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是剛上車的旅客吧?”石德章泰然處之,盡可能讓對方的沖動變得遲疑。
果然,石德章完全沒有敵意的態度,讓對方高度緊張的情緒在短暫的遲疑之后變得松弛下來。“是是是,我們剛上車。”
“現在已經進入了夜間行車,我們剛上車的旅客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要打擾了正在休息中的其他旅客。現在車廂里的座位都是滿滿的,我給兩位找個可以歇息的地方吧!”石德章向兩人做了一個充滿親切感的手勢,然后轉身向8號車廂正前方的乘務室走去。
那兩個漢子略略遲疑了一下,跟了過來。
石德章用鑰匙打開了乘務室。
“今天晚上車上的旅客比平時要多一些,又趕上大家都在休息,空位子恐怕一時半會還不好找,兩位就先在乘務室休息一會兒,到時候有其他旅客下車,騰出座位我再通知二位好不好?”雖然用的是商量的口氣,臉上的笑容還是那樣真摯、熱情,但動作是不容置疑的:他一手開門的同時,側身用自己高大魁梧的身體擋住了前行的通道。妙就妙在這一切做得恰到好處又十分自然,兩個漢子先是探頭朝乘務室里看了看,然后又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才坐進了乘務室。
狹小的乘務室頓時沒有了任何空間。
“二位有水杯嗎,我來替二位打點水?”石德章倚在門框上,仍然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
“那就麻煩警察同志啦!”其中一個年齡稍大的拿出兩個一模一樣的水杯來,雙手遞給了石德章。
石德章接過水杯,說了一聲:“請稍等。”然后向有供水鍋爐的9號車廂走去。
乘務室里那個年齡稍大的漢子先是探出身子用一種警覺的目光盯著石德章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又躡手躡腳地尾隨其后,看著石德章走到兩個車廂連接處的鍋爐間后,才匆匆返回乘務室,向同伴做了一個可以放心的手勢后全身放松地合上了眼睛。
“啊,水好燙!拿好,小心了!”石德章返回乘務室,將手上兩個水杯遞了出去。兩個人說著“謝謝”,同時伸出手接過了水杯。
就在這一瞬間,一副錚亮的手銬凌空一閃,準確無誤地拷在了兩個漢子的手腕上。
真是快若電光石火!
等到增援的兩位乘警接到通知急急趕來的時候,石德章已經憑借自己的機智和勇敢,將局面穩穩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他們在軟席車廂的包房里,秘密突審了這兩個形跡可疑的漢子。突審的結果,這兩人一個是唐家老大,一個是唐家老三。他們三個為保險起見,從武昌站上車時沒有聚在一起,而是采取分開上車的方法登上列車。唐家老大和唐家老三因為相隔僅僅一節車廂,上車后因為沒有感到任何異常,便很快聚在了一起。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就是兩個人湊到一起打火抽煙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恰恰撞到了乘警石德章的眼里,進而暴露了他們的行蹤!
很快,唐家老二也在第四節車廂的連接處被秘密包抄上來的民警逮了個正著。
被公安部門圍捕三個晝夜的持刀傷人搶劫金銀首飾行的重大犯罪團伙,就這樣栽在了一名剛上車不到兩年的青年民警的手上。
這件搶劫案讓石德章榮立了一等功,他在這個案子中反映出來的沉著、冷靜、機智、果敢,得到了路局公安處領導的一致贊揚。兩個月后,他便從乘警隊調到了公安處刑警大隊,當上了一名直接與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的刑警。
事后,廖秀華不無得意地對石德章說:“看,我給你的紅腰帶挺管用吧!”
石德章猛然間愣了一愣,說:“什么紅腰帶呀,我咋記不得啦!”
廖秀華說:“這你咋能忘了,沒在腰里系著呀?”
石德章這才想起來,說:“我沒舍得用,壓到箱子底留作紀念了。”
廖秀華聽了哭笑不得,說:“以后再不為你瞎操心了!”
話雖這樣說,但廖秀華的一顆心還是全系在石德章身上。所幸的是,30多年過去了,直到臨近退休,石德章在他的從警生涯中,雖然歷經了千難萬險,但平平安安地闖過來了。這個結果,讓廖華秀打心眼里感到欣慰,也讓石德章平添了一腔豪氣。
石德章是全國公安系統的勞模、專家型破案能手,也是路局公安系統樹了多年的一面旗幟。新年一過,再有小半年的時間,就是他正式退休的年齡了,組織上留給他的這段時間也是一種心理上的緩沖。所以,石德章對這個結果已經很滿足了。
接下來的春運,讓他產生了從來沒有過的失落。
春運期間返家、探親和外出旅游人員的暴增,給車上車下站內站外的整個安保工作帶來了巨大壓力。每年的這個時期,整個路局的公安系統從領導機關到基層派出所,都是全體干警總動員,全力以赴地壓到春運工作的第一線。石德章雖然后來轉行當了刑警,大部分時間是跟犯罪分子在鐵路線上周旋,可是到了春運高峰,在暫時沒有案子需要偵破的情況下,他還會干自己的老本行,臨時同乘警隊的弟兄們摸爬滾打上幾十天。再后來,當了刑警隊長、公安處副處長,每逢春運,他依然是整個安保工作中一名盡職盡責的老兵。無論是車上緝兇,或是隨車安保,還是車站布控,嚴查嚴防,他都無一例外地身在一線,將自己置身于危險系數最大、政治責任最重的崗位上。
今年是他從警生涯中的最后一個春運,石德章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的,他要繼續以一名普通的公安老兵的身份,再跟他的戰友們一道摸爬滾打幾十天!他放心不下整個局管段內春運期間的安保工作和讓他牽腸掛肚的“鐵鷹行動”,放心不下那些晝夜值守在冰雪寒風中和奔波在反扒、緝兇第一線的戰友們。然而,讓他不能接受的是,組織給他在春運期間的安排,居然是零職務零崗位零任務!
“春運上的事兒,您老就別費心啦。干了大半輩子了,也該好好歇歇啦。師父您放心,新的領導班子會團結一心,把春運期間的安保工作安排好,布置好,落實好的!”
新上任的公安處長董西峰是石德章在刑警隊當隊長時帶出來的徒弟,他看著石德章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好話說了一車皮。
“你個小峰子,這哪是照顧你師父,是在要你師父的老命哇!”石德章一拍桌子,扛著一腦瓜的火氣回到了家中。
“人家不是不讓你干,是心疼你、照顧你,你發的哪門子倔哇?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廖秀華望著仰在躺椅上氣得哼哼直喘的丈夫,又心疼又來氣。
“你這老婆子有點同情心好不好?我都這樣了,你還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石德章滿腹委屈。
廖秀華打電話叫來了女兒雯雯,雯雯看著茶飯不思的老爸,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勸了大半天,還是效果不大。
“我說,你們真是親娘倆,啥時候穿一條褲子都嫌肥!”石德章索性往衛生間里一鉆,不出來了。
越是臨近年關,石德章的情緒越是低落。他經常獨自一人坐在那里雙目無光長吁短嘆。廖秀華心里開始擔憂起來,這個倔老頭子,眼見都要歡天喜地過年了,還為春運把魂丟了?老姐妹們給她出主意,讓她帶老伴兒常出去走走,逛逛公園啥的,轉移一下注意力或許心情就會好起來。她想想也是個理兒,沒事兒就拉著石德章去公園里轉悠,但石德章還是垂著頭塌著腰無精打采地苦巴著臉。
這天臨近中午,廖秀華早早做好了飯,還特意燒了女兒女婿最喜歡吃的竹筍紅燒肉,她將飯菜裝到保溫飯盒里,然后打發石德章給女兒送到醫院去。
女兒女婿同在路局醫院的兒科當大夫。臨近年關,天氣忽冷忽熱,感冒發燒的孩子比較多,女兒女婿已經有些日子顧不上回家吃頓熱菜熱飯了。平日里只要有空,廖秀華就做些好吃好喝的親自送到醫院去。這些情況,石德章當然心知肚明,只是過去因為自己工作特殊的原因,老伴一直沒有扯自己的后腿,現在老伴把保溫飯盒放在自己面前了,他就是心里再不痛快,也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更何況,對女兒對老伴對這個家,他都是有愧的。在這方面,石德章并不糊涂。
醫院人滿為患,兒科門診前更是被圍得水泄不通。這讓幾乎從不與醫院打交道的石德章大感震驚。
一走進兒科門診那節走廊,石德章的腦袋更是“嗡”的一聲膨脹了起來,走廊一端擠滿了等待就診的大人孩子。孩子們的哭鬧聲、大人們無奈的嘆息聲以及焦急等待的抱怨聲攪在一起,讓這里的氛圍顯得是那樣的嘈雜和壓抑。
石德章給女兒雯雯打了個電話,一會女兒出來了,驚喜地說:“爸,這次怎么是您來送飯?”
“落實你老媽的指示,給你們小兩口送點好吃的!”石德章揚揚手上沉甸甸的保溫飯盒,“累壞了吧?”石德章心疼地在女兒的頭上撫摸了一下。“習慣了,也沒啥!”雯雯沖老爸一笑,“我媽做的這竹筍燒肉多香哇!”雯雯打開飯盒的一瞬間,高興地說。
“喜歡就好,回頭讓你老媽天天做,老爸就天天給我閨女送!”這個時候的石德章,心里充滿了溫暖和愛意。
“有老爸這句話,比吃啥都高興!”雯雯眉眼里灌滿了知足的笑意。
“爸,您快回吧,這兒亂!”
“是嫌老爸耽誤你的工作了對不對?”
“沒錯,要不是老爸啰唆個沒完,我這兒至少看了兩個患兒了!”
“臭丫頭,拿老爸開涮!”
石德章離開兒科門診室,又在走廊的一端站了十幾分鐘,他靜靜地看著那些懷里抱著孩子,步履匆匆一臉焦灼的年輕的爸爸媽媽和陪伴左右滿臉惶恐的爺爺奶奶姥爺姥姥們,心里說不上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也許生活就是這樣,愛憐里帶著苦澀,苦澀中又注滿了希冀和無奈……
“這不是石處長嗎?”一個穿著紅色防寒服的高個子女子用她那清脆的聲音將石德章從沉思中喚醒。
“你是——喬娜娜,萬中梁的愛人!”石德章只是微微一怔,便認出了眼前這個身材、容貌都很不錯的年輕女人。這就是一個老刑警的眼力和腦力。其實,這個喬娜娜,石德章也僅僅是見過一面而已。那還是前年秋天的事,當時萬中梁剛從武警部隊轉業。石德章聽說這個叫萬中梁的小伙子不僅是黨員,政治上成熟可靠,而且在特警隊干了三四年,練就了一身擒拿格斗的硬功夫,就一心想著把他調到公安處刑警隊來,可是萬中梁說他的妻子需要照顧……
這個喬娜娜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見了一面。
“您真是好眼力好記性!就那么一面,連我的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喬娜娜無不敬佩地說。
“不是我的記性好,是你人長得漂亮,這名字也好記!”石德章笑著說。
“看石處長您說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您是來看雯雯大夫的吧?”
“你們家梁子還好吧?”石德章有意將話岔開。
“他被抽調到高鐵站執勤去了。這事兒您應該知道啊?”喬娜娜有些詫然地望著石德章。
“哦,我這不是一時沒想起來嘛。”石德章掩飾地笑笑,他不愿意讓人知道他有些尷尬。
“對了,石處長,我能請您幫個小忙嗎?”
“你說,只要是我能辦到的,絕對沒問題!”
“這不要過春節了嗎,我想送給我老公一塊手表,作為新年禮物送給他。只是這陣子他忙我也忙,自從他去高鐵站執勤,見一面都難。今天巧了,讓我遇見了您,就想拜托您捎給他。”喬娜娜的眼神里閃動著真誠。
“沒問題。”石德章接過那塊手表,“這事交給我,保準送到!”
“我知道是我拖了梁子的后腿,對不住他。”喬娜娜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有些紅了。
“話可不能這么說。”石德章忙安慰道,“事業和家都要顧嘛。通過上次那件事,我就認定梁子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
喬娜娜笑了……
石德章給老伴廖秀華打了一個電話,告知她單位有點事他得去一趟,便開車直奔高鐵站。
30多分鐘的路程,石德章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期盼、一種久違了的愉悅和輕松,一切都是那樣新鮮、親切……
高鐵站寬闊、雄偉,建成通車僅兩年多,便成了日客流量達到上萬人的不可替代的重要客運樞紐。往年一到春運,隨著旅客流量的劇增,這里也成了路局安保工作高度關注的一個重中之重的區域。正是這個原因,石德章對這里的一切真是太熟悉了。從地下停車場、購物商場到站區里設置的每一處安檢點和那些重點巡查監控的電子購票、取票處,以及樓上寬闊的候車大廳內東西兩側交替忙碌的進站通道,都在石德章的腦海里形成了一個清晰的立體網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哪個地方哪個環節容易出現和發生問題,而不同的安保問題又會分別出現和發生在哪些地方和環節上。這些乍聽起來有些繞口,其實正是重大節日安保工作在特定區域所具有的特色和特點。作為整個安保工作的組織者、指揮者,如果腦子里沒有這樣一張清清楚楚的網絡圖,如果不夠清晰地知道什么地方什么環節易發或多發什么性質的安保事件,又如何對這樣一個足夠宏大足夠復雜的區域實施有效的安全防控?
石德章讓人敬佩的實干能力和過人的智慧就在這里。
他沒有細想,便推測到萬中梁現在應該值守在什么位置上。
他進站之后,徑直奔向二樓候車大廳,并在正放行的6號通道前一眼看到了身著便服兩眼不離進站隊伍的萬中梁。
萬中梁對石德章的出現很是驚訝,他以為自己遇到了公安處領導的專門抽查。
“報告首長,萬中梁值守的候車大廳目前一切正常!”
萬中梁挺胸昂首行的致敬禮和整個軍姿都非常標準,這是只有受過嚴格訓練的軍人才能具有的,也是一般警員難以達到的。
石德章說了一聲“辛苦”,便將萬中梁扯到了一旁的空位子上。“報告首長,高鐵站一切正常。”萬中梁依然有模有樣,正襟危坐,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別一句一個首長的,叫得我頭皮都發麻!”石德章拍了拍萬中梁的肩膀,笑道。萬中梁還是沒敢松弛下來,但神色已經有些疑惑了,“您不是專門突擊抽查的?”“即便是,你也用不著這么緊張嘛。你表現的又不差!”萬中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這樣。你的愛人托我給你送來一樣東西。”
“您見到娜娜啦,她還好吧?”
“她挺好的。拿著,這是娜娜托我交給你的!”
石德章將那塊手表交到萬中梁手上。
“這是啥東西?”萬中梁一臉疑惑。
“是一塊手表。她說你們聚少離多,戴上這塊表,就像時刻都能看到娜娜一樣。她很支持你的工作。”
萬中梁滿臉驚喜,眼中閃著淚光……
“不打擾你工作了,我回去了。”
…………
石德章走到供水處的時候,正遇到有人在吵架。兩個人都是年輕人,一個長得人高馬大,穿著還算體面,可從嘴里出來的語言卻非常霸道、蠻橫。另一個二十六七歲,個子稍矮點,但也是壯壯實實,一身的氣力,因此并不畏懼對方的霸氣,“你橫個啥子?不管干啥子也有個先來后到對不對,你不排隊硬是往前擠還有理了?”“老子就這樣,你能咋樣?”人高馬大的年輕人一臉的輕蔑和不屑,說話也是罵罵咧咧。另一個年輕人漲紅著臉,言語也激烈起來。“嗨,你小子少說兩句行不行?”旁邊閃出個臉上帶著刀疤的中等個男子,他一把拉住了那個矮個年輕人。“找打呀,你——”人高馬大的年輕人將手上拿的水杯往地上一放,就撲了上去。“給我住手!”石德章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伸手鉗住了那年輕人的一只胳膊。“嘿,這還冒出個幫手來,好好好,我連你一塊揍!”人高馬大的年輕人一甩膀子,掙脫了石德章的手,揮手朝石德章的胸前就是一拳。“小子,你也配!”石德章眼疾手快,右手一個翻腕便牢牢抓住了來到胸前的那個拳頭,左手一伸,便鐵爪一般落在了對方的肩胛骨上,只是稍稍一用力,人高馬大的年輕人便殺豬似的喊了起來。
一個中年女人看到眼前的情景,喊了起來:“這、這是怎么回事,咋就動起手了?有話好好說,不能動手啊。”“文明出行,文明乘車,這點道理都不懂嗎?”“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人高馬大的年輕人此時像是抽筋似的變得萎靡不振。“記住,這是公共場所,不是你隨便耍渾的地方!”
石德章從地上拿起保溫水杯遞到人高馬大的年輕人的手上,“去吧!”
年輕人自知理虧,紅著臉灰溜溜地走了。石德章離開供水處的時候,聽到了旅客的掌聲。
石德章回到家里已經是晚上7點多了。
老伴廖秀華為他開的門,看見他樂樂呵呵精神氣十足的樣子,廖秀華倒有點呆住了,真是有些日子沒看見老頭子這般喜眉喜眼爽爽朗朗的了!
“喲,出去溜了一個下午,撿著寶貝了?”廖秀華接過石德章脫下來的防寒服和帽子,一邊往衣帽鉤上掛著,一邊看著石德章那張雖然凍得有些發青卻透著興奮勁兒的臉膛打趣道。
“我這么個大活人樂樂呵呵地回來了,你還要啥寶貝哇?”石德章拍拍廖秀華的肩頭,給了老伴兒一個久違的撫慰。
廖秀華心里一熱,眼眶也熱了。
這些日子以來,看著老伴兒整天不是發呆就是發愣沒有一點精神氣的樣子,她心里比誰都煎熬,生怕把這個老頭子憋悶出個啥好歹來。
“姥爺!”外孫女洋洋從客廳里跑出來,一下撲到石德章的身上。
“喲喲喲,是洋洋!讓姥爺好好看看我們家最小的小猴子又長高了沒有?”石德章顯然沒有料到外孫女給他的這個驚喜。
“爸!”
女兒雯雯也笑吟吟地站在了石德章的面前。“老媽,咋樣?我就說您不用擔心我老爸嘛,老爸他只要是往他想去的地方一溜達,保準是喜氣洋洋百病全無!”
“還是我閨女了解我!”石德章樂呵呵地說,“哎,水泉呢,他沒來呀?”
水泉是女婿楊子州的小名。
“我公公和婆婆明天要回揚州老家去過年,水泉在家幫著收拾東西呢。”雯雯上前拉住父親的手,爺倆邊往客廳走邊說著話。
…………
大概廖秀華知道女兒和外孫女要來,晚飯做得很豐富。燒了女兒和外孫女最愛吃的羅非魚,還葷菜素菜炒了一桌子。
“姥爺,我給您倒酒!”洋洋很乖巧。
“今天高興,咱們都喝點。洋洋來點果汁飲料好不好?”石德章興沖沖地提議。
“好,都端上,我們家提前過年!”廖秀華也一臉喜慶。
“祝姥爺姥姥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爸媽,女兒也祝你們二老健健康康、和和美美!”
雯雯和女兒舉起了手中的杯子。
石德章和廖秀華都歡歡喜喜地飲下了杯子里的酒。
“這杯酒,姥爺姥姥一起祝我們的洋洋今年能順順利利地考上一所好中學!”
“謝謝姥爺姥姥!洋洋一定會努力的!”
石德章舉起酒杯,飯桌上的氣氛更加其樂融融。
洋洋上的舞蹈班離家不算太遠,最多也就兩三站的路程,可距離石德章居住的鐵路新村就有段路程了,好在這邊屬于新區,車輛不算很多,交通也算順暢。石德章因為是第一天陪外孫女,對去學校那邊的路況不太熟悉,因此便早早地開車帶著外孫女出發了。結果來到學校的時候,校門還沒開,只有一個保安裹著大衣在門前溜達。
“姥爺,這個保安哥哥可可憐了,前天買了車票要回安徽老家過年,結果在火車站讓小偷偷了,丟了車票還丟了錢,家也回不去了。”
洋洋隔著車窗指著那個保安,一臉的同情。
“哦,有這事兒?洋洋,你是咋知道的?”石德章很好奇。
“聽老師講的。我們老師還為他捐了好幾百元錢呢,捐錢那天這個保安哥哥都哭了。”
石德章的情緒受到外孫女的感染,他對外孫女說:“洋洋,你去把那位保安哥哥叫過來,姥爺想跟他說幾句話。”
洋洋應了一聲,開了車門出去了,很快帶著保安回到了車前。
石德章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示意小保安坐到車里來。
小保安遲疑了一下,有些惴惴不安地坐進了車里。
“保安哥哥,你不用怕,我姥爺是當警察的。他可厲害了,抓過很多很多的壞人。”洋洋小聲勸慰著。
“叔,您找我有事兒?”
“叔想問你幾句話。”石德章伸出自己溫乎乎的大手輕輕地握住了保安一只冷冰冰的手。這個不經意的舉動,讓小保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石德章身前靠了靠。
“老家是安徽碭山的吧?”
“您咋知道?”
“聽口音聽出來的,這也算是叔叔的一項業務專長吧。過年想爹娘了,想回家看看?”
“俺叫石柱子,俺大哥要結婚。還有俺娘、俺娘的腿摔了……”石柱子垂下了頭,眼里飄出了淚花。
“孩子,別難受,回家的事叔幫你。告訴叔哪天走,到時有什么車次的票就買哪個車次的票。”
“真的?可現在很難再買到車票了!”
“叔說過,叔會想辦法的。”
“那就謝謝叔了!”
石柱子腮幫子上掛著淚,整個人卻變得歡天喜地起來。
“不過,叔有個條件,你呢,要把丟錢丟票的事仔細給叔說說。”
石柱子“嗯”了一聲,腦袋卻又垂了下來。
“柱子哥哥,你就說給我姥爺聽聽嘛!”在后排座位上的洋洋見狀推了推沉悶不語的石柱子。
“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說的?如果不好說,叔叔就不聽了。”石德章不想為難這個稚氣未脫的小保安。
石柱子囁嚅了一陣,還是鼓足了勇氣,聲音低低地說:“叔,俺、俺說了謊!”
“啥?你說你,咋能這樣啊?!”洋洋先急了,她狠狠推了石柱子一下。
“俺、俺是說,俺不是被人偷的,是被壞人連訛帶搶……”紅頭漲臉的石柱子結結巴巴地辯解道。
“柱子,別緊張,慢慢說,究竟咋回事?”石德章和藹地說。
石柱子使勁點了點頭,說出了這樣一段讓石德章和洋洋都十分驚訝的經歷。
那是前天上午9點多發生在高鐵站候車大廳供水處的事情。當時,石柱子背著一個雙肩包去供水處打開水,此時打開水的人并不多。石柱子從飲水機上打了水,剛一轉身卻碰到了另一個拿著水杯的大個子,石柱子手上的開水也灑了一些出來,偏偏灑落在大個子的腳上。大個子“嗷”的一聲喊道:“燙死人啦!”旁邊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子一把揪住嚇得不知所措的石柱子,威脅道:“小子,把人給燙壞了,怎么了結吧?”石柱子想了想,覺得還是找個車站工作人員來,才能把事情說清楚,便說:“兩位大哥,實在對不起,俺也不是故意的。要不咱們出去找車站的工作人員一起說說?”“啥,你燙傷了人還想跑哇?”刀疤臉跟那個大個子將石柱子團團圍住,并動手動腳。就在這時,來了一個中年女人,煞有其事地看了看大個子的腳,皺著眉頭對石柱子說:“小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燙傷了人不光要道歉,還要拿出誠意給人家點補償吧。還有你們兩個,也不能得理不饒人,差不多就行了!”結果,石柱子被逼著掏出了身上的車票和現金……
“高鐵站候車大廳的供水處,大個子、刀疤臉和中年女人……”石德章突然聯想起昨天下午自己經歷的那一幕,他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分工明確、以假亂真、專門借故伺機敲詐錢財的犯罪團伙!只可惜,自己當時以為就是一場摩擦引發的爭吵,居然沒有覺察出里面的貓膩來,如果他再冷靜地、細細地詢問一下,情況也許就不一樣了。
石德章懊悔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不過,還有機會!”石德章憑經驗斷定這幫家伙在沒有意識到危險降臨到頭上以前肯定還會自以為得意地故伎重演!
“叔,我沒敢說實話,是怕人笑話。我真沒用,要是去報警就好了。”石柱子羞慚地自責道。
“好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就別再去想它了。你回家的事,叔給你想辦法,保證給你買一張火車票。不過,在你回家之前咱們要先辦一件大事!”
石德章決定事不宜遲,下午就去高鐵站!
“您是——”萬中梁用充滿疑惑的眼神打量著眼前的一老一少。老的灰蒙蒙的頭發灰蒙蒙的臉,鼻梁上架著一副厚厚的石頭鏡,一身裝扮更是土得掉渣,黑棉襖套著土藍色的對襟褂子,黃不黃綠不綠的棉褲下一雙黑布鞋很是搶眼。小的也不倫不類,蓬亂的頭發上扣頂淺白色的前進帽,深藍色的防寒服比身子大出了許多,白色的緊身褲配著黑色的登山鞋。
真是少見的爺孫倆!
“梁子,你也認不出我來啦?”老的從石頭鏡后面飄出了兩道頗為得意的目光。
“您——”萬中梁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是老石呀!”聲音雖輕,卻讓萬中梁的耳膜感到“轟”的一聲,如同炸雷轟響。
“石處!”
“噓——”石德章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萬中梁將兩個人領進了一間臨時值班室。
“你們這是執行任務還是……”萬中梁滿腹疑竇。
“當然是有任務!”石德章笑笑,摘下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石頭鏡,“這鏡子真沉,壓得鼻梁疼!我給你們做個介紹吧!”石德章向萬中梁和石柱子分別做了介紹,然后把掌握的情況向萬中梁做了簡要的通報。“把柱子跟我昨天在供水處遇到的情況稍做分析,就不難斷定這是一個有組織有分工有策劃,專門尋找可下手的對象實施敲詐勒索的犯罪團伙。他們借春運期間客流量大、人員復雜、一些不被人關注的地方容易得手這些特點,見機行事,伺機作案,敲詐勒索他人的錢財,膽子真是不小哇!”
萬中梁有些懊惱地捶了捶自己的腦袋,憤憤地說:“百密一疏,讓這幫家伙鉆了空子!”
“那我呢,不是也被假象給蒙騙了?現在咱們什么后悔藥也不吃,就想方設法收拾掉這幫混蛋!”石德章揮揮拳頭,語氣堅決。
“我們倆都聽您的,在這方面您老是大行家!”萬中梁興奮起來,“咱要不要通知一下派出所,請他們派人協助一下?”
“派出所那邊我已經跟趙所長打了招呼,也做了相應的安排。”石德章拿出兩部對講機,給了萬中梁一部。
“頻率都調好了,有事就用它聯系。”石德章交代完,又壓低了聲音道,“眼下的戲主要是靠咱們三個。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咱們必須搞好分工合作,具體這樣辦……”石德章將自己的方案細細說了一遍。
候車大廳供水處對面,坐著一老一少。老的大概忍受不了路途勞頓,不一會兒就歪著腦袋一閃一晃地打起了瞌睡,嗓子眼里還時不時地滾出一兩聲悶悶的鼾聲。少的靠在老的身上,同正在候車的許多年輕人一樣,垂著一個腦袋,兩眼像盯什么寶貝似的一刻也不離手上的手機屏幕。
這一老一少就這樣閑散慵懶地夾坐在你來他往人頭攢動的客流里,根本沒人注意他們,更沒人去叨擾他們。
一個下午過去了,對面的供水處一切風平浪靜。
直到夜幕來臨了,老的才像是過足了瞌睡癮,起身招呼了一下少的,然后搖搖晃晃地向衛生間走去。從衛生間出來之后,兩人又像要找人打聽什么情況似的,左轉右繞地來到正在執勤的萬中梁跟前。也不知又為了什么,這一老一少居然爭執了起來,而且聲音越來越大,情緒也越來越激動。最后,執勤的萬中梁只得將兩人一起叫到了值班室。
“怎么沒一點動靜?”萬中梁有些納悶。
石德章迫不及待地摘掉架在鼻梁上的那個大號的猶如出土文物似的石頭鏡,“別的還罷了,就這鼻梁骨受不了。”他又撫摸了一下直揉眼睛的石柱子,“辛苦柱子了,又要裝模作樣地玩手機,還要時時刻刻注意著供水處那邊的動靜。”石柱子說:“挺刺激的。叔,這是不是電影電視劇里演的警察‘蹲坑哇?”“這保安沒白當,還知道‘蹲坑呢。”石德章揪了揪石柱子的耳朵,“白等了一個下午,灰心了吧?”“沒有,抓壞蛋嘛,哪有那樣順利的?”石柱子挺挺胸脯。“說得好!”石德章很欣賞石柱子這種憨實勁頭。
“不會是那幫家伙聽到什么風了吧?”萬中梁皺著眉頭揣測。“不會!”石德章說得很堅決,“我分析今天這個狀況有兩種可能。一是狡猾,搞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那一套把戲。二是歇手,緩一緩看看動靜再說。這正說明這是一幫很有經驗的家伙。不過,只要是被貪婪蒙住了雙眼,就一定不會就此罷手!”
“叔,那咱們繼續等!”石柱子抬起了屁股,一副急歪歪的樣子。
石德章拍拍石中梁的肩膀,“你先盯一會兒,我跟柱子找個地方扒口飯,回來換你。咱們這一次就好好地蹲上一回‘坑!”
一夜無事。
到了第二天中午12點,仍然一切如舊。
“難道是我的直覺出了問題?”石德章對這一狀況也感到了一絲不安。
“叔,咱們撤不撤?”石柱子有些灰心了。
“想回家了?”石德章拉住石柱子的手,“放心吧,到時候有事沒事叔都讓你走。”
“您的意思還是要——”萬中梁知道石德章這個時候絕不會放棄。
石德章有些歉意地笑笑,說:“梁子,你看這兩天把你拖得沒黑沒夜地跟著瞎忙,到頭來——”
萬中梁的手機響了。
“是我媳婦來的。對不起,我——”萬中梁走出值班室接電話去了。
片刻之后,萬中梁回來了,一張臉變得很難看。
“出啥事了?”石德章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我得趕緊去趟醫院!”
“是娜娜出事了?”
“娜娜說摔傷了,還可能要流產!”
“那還不趕快走!一會我替你請假。”石德章一聽急了,大聲催促。
喬娜娜是中午下班從醫院回家的路上不慎滑倒的。喬娜娜自從有了身孕之后,行走起坐還是很小心的,為了安全起見,她甚至連電動車都不騎了,一公里的路程,都是小心翼翼的步行。今天她依然很小心,只是路上結了冰,她腳下一滑,不慎摔倒在馬路牙子上。
喬娜娜強忍著腿上神經扯動的疼痛,試圖站起來,卻沒有成功,腿上的疼痛是撕裂般的,兩眼冒金星的她根本無力抗拒。
“這不是娜娜嗎,怎么摔成這樣?”石雯雯正好開車路過,見此情景也嚇壞了。
“石醫生,對不起,麻煩您快、快送我回醫院,我、我不能流產!”喬娜娜緊緊地抓住石雯雯。
“好,咱這就走,你別怕,別怕!”
石雯雯在路人的幫助下,將喬娜娜攙扶進了車里。
“幾個月了?”石雯雯路上問。
“剛3個月。”喬娜娜緊捂著肚子。
“冬天路滑,咋不叫萬中梁陪著呢?”
“他不是被臨時抽到高鐵站執勤了嘛,這時候正是春運。”
“年年如此,這40天的春運,鐵路人都是全力以赴。”石雯雯想起這些天為了春運愁眉不展的父親。
“我千小心萬小心,還是……”惶恐不安的喬娜娜強忍疼痛給丈夫萬中梁撥打了電話之后,苦著臉說。
萬中梁飛奔到高鐵站的地下停車場,就在他準備發動車的一瞬間,一個發生在正前方五六十米處的情景撞入了他的眼簾:一個蒙著面的大塊頭跟他的同伙兒——一個中等個頭的漢子,手持利器正挾持一個中年人從車中拿出一個手袋,并從手袋里向外掏著錢物。盡管停車場內光線有些昏暗,但萬中梁的視力極好,這個在武警部隊受過特殊訓練的特警隊員,不僅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憑兩個作案歹徒的身高體型,他馬上斷定這兩個家伙跟石德章描述的候車大廳供水處伺機敲詐勒索的那幫家伙是同一伙人!
萬中梁既緊張又興奮,心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狡猾的家伙,居然跑到地下停車場趁午間進出的車少人少搶劫財物來了。光天化日之下,作奸犯科,也真是膽大包天!
他果斷掏出對講機,向石德章報告了這里的驚人發現!
石德章說,先盯住,只要歹徒不采取過激行為直接危及受害人的性命,就不要打草驚蛇。他會在最短時間趕到,并通知車站派出所趙所長和執勤巡邏的武警戰士迅速趕到現場,封鎖地下停車場所有通道,圍捕兩個歹徒!眼下,最重要的有兩條,一是注意不要暴露自己;二是無論如何要設法保證受害人的人身安全。這些膽大妄為的家伙,一旦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
萬中梁很敬佩這位老處長,到底是干了30多年刑警的老前輩、老英雄,處理起突發事件來竟是那樣臨危不亂,有條不紊!
萬中梁審視了一下眼前的形勢,他覺得石德章說得對極了,受害人還在兩個歹徒的挾持之中,一旦讓歹徒意識到有什么風吹草動,就會直接以受害人的人身安全為要挾,真到了那個時候,就會給圍捕行動帶來很大的麻煩。必須設法靠近這兩個家伙,這樣才能見機行事,為圍捕創造最有利的條件。倘若時機允許,他能出其不意地將兩個歹徒制服,那是再好不過!
萬中梁對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
特警出身的萬中梁立刻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和選擇,他觀察了一下周邊的環境,以停放的車輛做掩護,開始了行動。
他從側面貼近受害人的車輛,已經可以清楚地聽見受害人驚懼惶恐的喘息聲和兩個歹徒不耐煩的催促聲。
“少磨嘰,快點,把身上的錢也給老子掏出來!”
大概是歹徒的利器傷到了受害人,萬中梁聽到了一聲因疼痛而發出來的喊叫聲。
“叫你喊!”一連串的擊打聲伴隨著難以忍受的慘叫聲傳進萬中梁的耳朵,萬中梁的血液沸騰了,他突然一個虎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高高騰起,然后又極其有力地彈出一腿,不偏不倚正好踹在中等個頭的那顆大腦袋上!
這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讓對方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踉蹌了幾步,轟然倒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剩下那個大塊頭,愣怔了一下,便失去了放手一搏的機會,等感覺到喉嚨前一緊的當口,已經被萬中梁放翻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喉嚨也被一雙鐵鉗似的大手緊緊鉗住,連驚帶嚇,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壓在大塊頭身上的萬中梁這才松了一口氣。可就在這時,萬中梁突然感到后脊背上一涼,意識告訴他,自己遭暗算了!
他忽視了有人暗中望風這一細節!
“女人!”那個受害人的驚叫證實了這一點。
萬中梁在倒下去的最后一刻,沒有忘記給對方以致命的反擊,他大吼一聲,拼盡全身力氣向后飛撞過去……
“同志,醒醒……”從噩夢中驚醒的受害人,望著渾身是血的萬中梁大聲叫喊……
“梁子!梁子!”石德章趕到了,他一把抱起血泊中的萬中梁。
“石處,我、我沒聽您的話,就、就提前行動了。”萬中梁虛弱地說。
“快別這么說,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好!”
“跟您在一起的感覺真好,其實我、我很想當一名鐵警……”
“好梁子,你就是最棒的鐵警,是鐵警中的英雄!”石德章流淚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流淚了。
忙碌的人們都忘了,這一天是小年,天雖然很冷,還飄起了碎碎的雪花,但已經可以聽到劈劈啪啪的鞭炮聲了……
春節過后,那些充滿喜氣的日子又歸于平靜。這一天,路局機關大禮堂又一次沉浸在歡樂喜慶的氛圍中,一年一度的春運工作總結表彰大會在這里隆重舉行,當披紅掛花的石德章攙扶著身體還有些虛弱,但被一身英挺帥氣的警服襯托得格外俊朗威武的萬中梁出現在領獎臺上的時候,全場響起了暴雷般的掌聲……
最激動的當屬另外兩個女人了:石德章的老伴兒廖秀華、萬中梁的妻子喬娜娜。廖秀華噙著淚一臉歉意地對喬娜娜說:“我們家這老東西,一身警服穿了一輩子沒穿夠,還把你家梁子給拖進來了!”挺著肚子的喬娜娜卻說:“這就叫緣分吧。昨天,梁子對我說,不管生兒生女,孩子的名字就叫薪火,將來繼承父業!姨,您說這人傻不傻呀?”廖秀華說:“閨女,這可不叫傻,叫軸,鐵打鋼鑄的一根筋!”喬娜娜捂著嘴笑了。
臺上,石德章和萬中梁鄭重地舉起右手,向臺下的人、向她們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