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筆記（組詩）

作者簡介：馬行，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化作家協會副主席。曾參加第17屆青春詩會。著有詩集《無人區》、散文集《無人區手記》。作品曾獲中華寶石文學獎、老舍青年戲劇文學獎、中華鐵人文學獎、朝陽文學獎、第二屆泰山文藝獎等。

在伊寧開往濟南的Z358次火車上

火車的名字是Z358次

火車頂著滿天星辰，不算快但也不慢

坐在臨窗的折疊椅上，我欣賞著一塊

在戈壁灘上邂逅的泥石玉

火車過吐魯番北，又過鄯善北了

咔嚓，咔嚓，不知來到了哈密還是柳園

我睡不著，泥石玉就睡不著

我把泥石玉從右手心移到了左手心

借助車廂夜燈，我和泥石玉以足夠的耐心

互相對視著，一同傾聽火車的

咔嚓，咔嚓

可可西里之戀

我想安一個家

屋前是可可西里草原，屋后是可可西里山

在那里，我首先要做的是

把陽光做成我的拐杖

把月光做成手提的燈籠

然后我到可可西里深處

找啊找，找回迷失在前世的藏羚羊

一只是我的兄弟，它比春天小兩歲

一只是我的姐姐，它比夏天還要大三月

還有一只，是我的女兒

花開的時候，我就騎一頭草黃色的可可西里野驢

帶著三只前世的藏羚羊

走啊走，一直走到青藏鐵路邊

看草綠色的火車開來

河西走廊的孤獨

鷹在高飛。河西走廊的孤獨

越來越寬

忽見一片羽毛

傾斜著

飄浮下降

它仿佛就是我的翅膀

我多么欣喜

伸展雙臂

快步上前去接

一陣突來的風，卻把它，連同一小片瓦藍的天

吹走了

岡底斯山谷

天涯，地角，整個宇宙的寂寥

可能都在這里

上午過去了

下午過去了

這山谷還是沒有人進來

到了黃昏，才有一輛拖拉機趕來

拖拉機上坐著一位女子

還載著幾根木頭

我多么欣喜啊

我想，這拖拉機

肯定會停下來

會與顛簸的砂石路一起停下來

可不一會兒

拖拉機卻突突突地走了

只留下風，在草葉上

輕輕抖動

小柴旦湖邊

高原東北

遠離塵世的小柴旦湖邊

都好幾天了

一輛大巴車一直停在那兒

多么醒目，多么神秘

孤單的大巴車

橘黃色的大巴車

如夢如幻的大巴車

我徒步數公里

獨自來到大巴車近前

車內空空的

窗玻璃，折射著落寞的光

背倚大巴車望去

天地空空的

唯小柴旦湖的水

仿佛一群急于上岸乘車的外星人

不停地推擁著

在當金山南戈壁

向前，水霧升騰而起

天地如煙，如現代水幕電影

漸漸地，水霧不再是水霧

而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

靠得近了，大海也沒了

只有無邊的黃沙戈壁

繼續前行，不遠處有隱隱約約的山坡

可見小樓、街道、商店、駱駝

我以為來到了某個戈壁小鎮，可到了近前

這一切又消失了

向前向前，在七百里當金山南戈壁之上

我是海市，也是蜃樓

向前向前，海市蜃樓之后

又是黃沙戈壁

春天到了，在戈壁灘上散步

春天到了，我西行千里

來到我的勘探隊，來到戈壁灘上

傍晚，我習慣一個人

在戈壁灘上散步

有時還叫上一兩位工友

不必有方向，也不需要路

只需漫無目的地走

身邊大大小小的石頭多么友好

在風中，或坐或臥

像少年時的朋友，像走散的戀人

走著走著，如果足夠幸運

會遇到戈壁玉

以及透明的孤獨

杜爾伯特

那天，蒙古包中

杜爾伯特少年把哈達獻過來

杜爾伯特青年在唱歌

痛飲的人，把奶茶也一飲而盡

夜深了，宴會散了

我們走出蒙古包，杜爾伯特下起大雨

草原下起大雨

大雨嘩嘩啦啦，夜色嘩嘩啦啦

落在我們的一把把雨傘之上

在勘探隊

在勘探隊，我有三個家

無人區

開滿梨花的園子

帳篷

我還有三件寶

指南針

短刀

天上彎月

這幾天我背著一袋干糧

翻過了

兩個沙漠

一座冰山

不知不覺

我越走越遠

回頭看時

已誤入命運和時空之外

可是，我膝關節有傷

不敢再向前了

只好抄近路

悄悄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