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伴使研究

邢維

【摘要】 伴使制度，是交聘制度的一部分，對于宋金兩國交聘制度的研究一向是學界熱點，但是對于兩國伴使的研究并不多，且出于金代史料的缺失等客觀原因，學界對金代伴使的研究更是寥寥無幾，筆者認為有必要進行這方面的研究。但是由于史料的缺乏，我們只能從宋人使金的語錄中得知一些有關金代伴使的描寫，管中窺豹，由此推斷出金代伴使制度的有關內容。而本文金代伴使制度的研究，則參考了包括從宋金海上之盟一直到金滅亡的一切外交往來活動記錄。

【關鍵詞】 金代伴使；宋金交聘

【中圖分類號】K246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2-0058-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2.019

宋金兩國正常的外交往來時，每年正旦和對方皇帝生辰都需要遣使“賀正旦”“賀生辰”，全稱為“賀正旦國信使”“賀生辰國信使”，由于每年“賀正旦”“賀生辰”都有固定日期，所以此類使臣又被稱為“常使”。此類常使還有遣使告訴對方本國皇帝、皇太后崩逝的“告哀使”，對方遣使吊慰、祭奠的“吊祭使”，遣使贈送對方本國已逝皇帝或皇太后遺物的“遺留國信使”，遣使告訴對方本國新帝即位的“告登寶位國信使”，對方遣使慶賀新帝即位的“賀即位國信使”，遣使祝賀對方皇帝上尊號的“賀尊號國信使”等。除此之外，還有臨時有事專門派遣使者商議的“泛使”，如求和的“通問使”、因某事請求對方的“祈請使”。無論一方遣“常使”還是“泛使”，另一方都要有伴使與之交涉，包括到兩國邊境線迎接使臣并將其送進京城館驛的“接伴使”，陪同使臣在京城一切活動的“館伴使”，送使臣離開京城直至兩國邊境線的“送伴使”。由于伴使與對方使臣的親密接觸，導致伴使在兩國外交活動中的作用是相當重要的，伴使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對兩國的外交往來造成極大影響。本文就對金代待宋使的接伴使、館伴使、送伴使進行研究，有助于我們進一步了解宋金交聘制度。

一、金代接伴使

金代交聘制度主要學習宋遼兩國的交聘制度，接伴使、副二人接待宋使是第一個重要環節，其相關的職責范圍和禮儀規范如下所述：

（一）金代接伴使的職責范圍

1.宋遣使使金，接伴需要在兩國邊境迎接宋使。在宋使到達兩國邊境線之前，金國接伴使、副需要在“界首”等候迎接宋使，如宋徽宗宣和七年（金太宗天會三年，1125）宋使許亢宗等人奉使金國賀太宗皇帝登寶位時，使團行至兩國邊境清州（今河北青縣），“行人并依《奉使契丹條例》，所至州備車馬，護送至界首。前期具國信使、副職位、姓名關牒虜界，備車馬人夫以待。虜中亦如期差接伴使副于界首伺候。” ①兩國使者由引接互展門狀之后，順利接頭。紹興和議后，宋金兩國以淮水中流為界，宋使確定渡淮日期，金國接伴使副需要提前一天到泗州準備迎接。接到使臣后，由金國引接介紹接伴使副的名字、官銜，如樓鑰在《北行日錄》中有載，宋孝宗乾道五年（金世宗大定九年，1169）跟隨舅父汪大猷使金賀正旦，在十一月二十八日渡淮時“少頃，同北引接、禮信司高琚等傳到接伴使副名銜，正使昭武大將軍、行尚書吏部郎中、上輕車都尉、彭城郡開國伯、食邑七百戶唐括安德，副使朝奉大夫、侍御史、騎都尉、廣陵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賜紫金魚袋高德裕。使副坐燕館須其至，犒以三杯而去。” ②隨后，由接伴使陪同宋使進入金國境內，直至京城。

2.接伴沿途赴宴款待宋使。沿途經過各地驛館，由當地官員設宴款待宋使，接伴使副也要陪同宴會。如汪大猷使團到達金南京（即開封）都亭驛，天使烏古論璋傳皇帝口宣，差南京留守耶律成押宴，接伴使入宴陪同，“（十二月）十一日壬辰，晴，賜宴。既傳銜，使副率三節人具易冠出，接伴位前對揖而出，就入位，與接伴、天使對立，三節人立使副后……第十三行，茶罷，與押宴、接伴謝宴，拜表庭下如儀……即與接伴對揖歸位，送押宴私覿往回。” ③可見金朝接伴使需要與當地官員一同陪同宋使赴宴。

3.與宋使互送私覿也是交聘制度一項重要規定。私覿是指使臣以私人身份贈送對方皇帝及大臣禮物，多為本國特產，宋孝宗淳熙四年（金世宗大定十七年，1177）張子正使金賀生辰時，隨行的周煇記錄“粗車三十六輛，每輛挽以四牛，禮物、私覿、使介三節行李皆在焉”；程卓使金賀正旦時“入泗州驛，講私覿、正泛送之禮，傳示安止”，可見私覿在當時是宋金兩國交聘普遍的禮儀，贈送私覿是兩國使臣交往過程中重要且普遍的一環。

4.接伴需代表金廷與宋使交涉。通常情況下，相比于館伴使與宋使接觸的短短幾天，接伴使與宋使的接觸時間是最長的，也是與宋使交涉最為便利的。接伴使有義務與宋使就相關問題交涉，并站在金廷立場上維護金廷利益，這點在金初期宋金戰爭期間的外交往來上最為明顯，如宋高宗紹興四年（金太宗天會十二年，1134）魏良臣使金議和，此次接伴使、副蕭褐祿、李聿興就宋朝一邊議和一邊屯兵掩襲金朝一事表達不滿，李聿興詰問使、副“既來講和，卻為甚教韓世忠來掩不備？”“江南第一不是處，為不合思量要復故地，如襄漢州縣，皆是大齊已有之地，何故卻令岳飛侵奪？” ④隨后應使副要求，引使副見都元帥撻懶。此次議和，金朝伴使態度咄咄逼人，與宋使言語交鋒不落下風，極力為金廷爭取利益。

5.接伴還需在宋使回程時充當送伴使。按照慣例，接伴使副在使臣回程時同樣充當送伴使、副。乾道六年（金世宗大定十年，1170）正月初五汪大猷使團向皇帝朝辭，仍然由接伴使、副唐括安德和高德裕送伴，其陪同宋使回程的職責與接伴大體相同，直到將宋使送到界首。

（二）金代接伴使的禮儀規范

金朝初期由于戰爭不斷，其接伴使相關的禮儀制度并未成熟，很多都是一切從簡。紹興和議后，宋金寢兵止戈，兩國邦交進入正常、穩定的發展階段，一系列的交聘制度也隨之建立并完善起來，我們從紹興和議后宋人記錄出使的語錄中可看到金代接伴使的相關禮儀規范。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金海陵正隆六年，1161）徐嚞出使金國時，金朝翰林侍講學士韓汝嘉到泗州接伴，“是日平旦，泗州守臣蒲察徒穆遣人至盱眙，言：‘韓侍講帶金牌到來，欲見國信使副宣諭。巳刻，嚞遣通事傳語，乞中流相見。” ⑤同樣，宋孝宗乾道六年（金世宗大定十年，1170）范成大被任命為資政殿大學士，與崇信軍節度使康谞出使金國，將沿途所見所聞記錄下來，編纂成《攬轡錄》，據《攬轡錄》所載：“六月甲子出國門，八月戊午渡淮。金遣尚書兵部郎中田彥皋、行侍御使完顏德溫為接伴使副，皆帶銀牌。金法：出使者必帶牌，有金、銀、木之別，上有女真書‘準敕急遞字及阿骨打花押。宣差者所至，視三品，朝旨差者，視五品。” ⑥由上可知，接伴使根據身份地位的不同，在執行接伴任務時必須帶牌的禮儀也是傳承自遼，遼代凡遣使外出，貴人配金牌，其次配銀牌，由此而來的金牌郎君、銀牌郎君也成為遼代使者的稱呼，顯然，金繼承遼的出使傳統，執牌以顯示使者身份。

二、金代館伴使

接伴使陪同宋使到達京城的驛館燕賓館后，館伴使要與接伴使進行工作交接，負責陪同宋使在京城的一切外交活動，有關館伴使的職責范圍和禮儀規范如下所述：

（一）金代館伴使的職責范圍

1.館伴使、副需要陪同宋使在京城的一切活動，包括朝覲入賀、赴宴等。如乾道六年正月初一，汪大猷等人進大安殿向金國皇帝賀新年，“使副率三節官從望拜兩宮，交賀禮畢，上馬與館伴同入賀。”宋使與高麗使、西夏使隨金朝百官列班入賀，“使副立西偏，肅與子澄亦在此列，意是以館伴之故。” ⑦射弓宴上，金朝要選善射者作“伴射使”，宴會期間陪同宋使射箭，館伴在射弓宴上也要參與射箭，“既退，使副及館伴射弩，仲雄射弓……押宴，館伴國信使、副，知閣五人，以次執一矢起揖以射，皆坐胡床。”無獨有偶，宋寧宗嘉定四年（金衛紹王大安三年，1211）程卓使金賀正旦，射弓宴上館伴使、副同樣射箭，“伴射昭勇大將軍、殿前右衛將軍完顏守榮。自午初射，伴射連不中，副使師喦先中的。次館伴副使完顏良弼中角花，卓繼中角花。其次，館伴正使張仲仁及伴射完顏守榮方中。” ⑧由此可見，館伴使在射弓宴上與宋使比試射箭是常事，雙方在射技較量中友好切磋，為國爭光彰顯國威，是兩國使者交流的重要部分。

2.館伴使就兩國有關問題代表金廷與宋使交涉。館伴使需要詢問宋使此次出使的目的，簡單了解之后向上匯報，也就是在宋使正式覲見之前做一番前提準備工作，如靖康元年（天會四年，1126）李若水出使金朝議和時，館伴使蕭慶對宋使先行慰勞：“慶曰：‘使副們緣何事來？若水曰：‘某等為和議來。慶曰：‘有國書否？若水曰：‘有國書。慶曰：‘國書外莫別有議者事否？若有，須當先去譯知國相元帥為便。蓋前次邵侍郎等一番奉使，到來初間，問他道，國書外，莫別有議者事否？渠言無。及見國相，卻有面議之事，臨時甚是艱難，要使副知。……慶曰：‘容某等先為譯知國相。” ⑨在這里，館伴使似乎充當傳聲筒一樣的角色，為使者傳達出使的要旨、目的，并為兩方傳達信息，安排引見。

（二）金代館伴使的禮儀規范

館伴使作為在京城接待宋使的使者，言行舉止皆代表天子威儀，在接待宋使的過程中，一舉一動必須要符合禮儀制度，彬彬有禮，不卑不亢。此等禮儀，雖然沒有詳細記載，但在金朝末年修改的接見夏使儀中可窺一二：如《金史》中記載“天使至館，轉銜如館伴初見之儀。館伴與天使、來使副各公服，齊行至位，對立” ⑩“第三日，入見……館伴與來使副各公服，齊請赴馬臺，館伴牽攏官喝‘排馬，來使牽攏官喝‘牽馬，各上馬張蓋” ?，其大概禮儀流程為以下幾點：在宋使入京之前，館伴使要先到驛館等候；在初見宋使時，館伴使要與宋使互相作揖，告知對方姓名、官銜；宋使入館后，館伴穿公服，在規定位置執笏站立；設宴款待宋使，聽天使傳達皇帝口宣；陪同宋使入見皇帝時，館伴牽攏官在馬臺備馬，以供使用。此時，夏與金恢復盟好，夏“以兄事金”，雙方約為兄弟之國，雖然不能完全等同于金宋的“叔侄關系”“伯侄關系”，因為稱呼不同代表兩國地位不同，在外交禮儀上可能會有些微差異，但大體上我們可以看到金代館伴使的禮儀規范。

三、金代送伴使

按照宋遼的交聘制度規定，送伴使都是由接伴使擔任，其職責、禮儀與接伴時基本一致，宋代有接伴獲罪而另選送伴的情況出現，但金代暫時沒有類似記載，在此不多贅述。

在明晰了金代接伴使、館伴使、送伴使的職責和禮儀后，縱觀金代所有伴使的記載，筆者將史料現存的接待宋使的伴使做了一個統計，從宏觀角度分析金代伴使的特點，請見下表：

從上表中可以分析出，有金一代，女真人、漢人、契丹人、渤海人都曾擔任過伴使，說明金代統治者在選拔伴使時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民族歧視，處于統治民族的女真人并沒有在伴使數量上占據優勢，且由于金建國初期女真人文化素養、漢化水平普遍較低，所以此時擔任伴使的官員還是以漢人、契丹人和渤海人居多，這些伴使多是遼代遺民，了解交聘制度，長于外交辭令，在金國初期與宋的外交活動中發揮重要作用。隨著金國統治日久，教育文化事業有所發展，女真族官員受教育水平明顯提高，再加上熙宗到章宗統治時期金國漢化程度的加深，到了金代中后期，女真人擔任伴使的數量漸漸增多，但總體上來講，伴使之中漢人數量最多。金代伴使以漢人為主，主要還是出于漢人文化水平更高、對宋更了解的考慮。

綜上所述，伴使承擔著接待宋使、溝通兩國意向的重大責任，因此，金代對于伴使的選拔是非常謹慎的，不僅需要他們學識淵博、通曉交聘禮儀，還要他們在與宋使的接觸中不落下風、維護本國利益。伴使身份的特殊性要求他們在接待過程中既要禮數周全，言辭得體，又要機敏睿智，隨機應變；既要探聽他國信息，又要保守本國機密。金代伴使基本上達到以上要求，并能夠很好地履行職責、完成任務。總而言之，宋金交聘制度繼承宋遼兩國的交聘制度，伴使是宋金兩國交聘活動中尤為重要的群體，是交聘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宋金兩國的外交產生過不可忽視的作用。

注釋：

①（宋）宇文懋昭撰，崔文印校證：《大金國志校證》卷40《許奉使行程錄》，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562頁。

②趙永春輯注：《奉使遼金行程錄》（增訂本），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366頁。

③趙永春輯注：《奉使遼金行程錄》（增訂本），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370頁。

④（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162，紹興四年九月十九日乙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1172頁。

⑤（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91，紹興三十有一年秋七月壬辰，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3713頁。

⑥（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245，紹興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丙申，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1758頁。

⑦趙永春輯注：《奉使遼金行程錄》（增訂本），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380頁。

⑧趙永春輯注：《奉使遼金行程錄》（增訂本），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453頁。

⑨（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55，靖康元年九月十五日戊寅，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409頁。

⑩（元）脫脫：《金史》卷38《禮志十一》，中華書局2020年版，第926頁。

?（元）脫脫：《金史》卷38《禮志十一》，中華書局2020年版，第92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