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 徐龍龍


摘 要:
多元主體協同參與是實現國家治理有效的重要保障,是有力推進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必然要求。基于社會資本理論視角,從“組織-制度-情感”三維框架剖析了當前“飯圈”的運作現狀。基于“飯圈”參與治理現狀的系統梳理發現,其運行困境主要有三:一是科層管理模式下網絡資本弱化影響粉絲的參與意愿,二是組織資本的缺失直接導致了飯圈運營前景堪憂的結果,三是以數據勞動為代表的卷入式參與模式盛行制約了個體性資本的生成。針對上述困境,設計了優化社會參與網絡、完善社會組織參與制度、培育和提升個體參與熱情的三重應對策略,以期為“飯圈”參與社會治理提供新的拓展渠道,為新時代社會治理提供創新路徑和理論支撐。
關鍵詞:
“飯圈”;社會資本;社會治理
中圖分類號:C9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23)02-0103-09
一、“飯圈”意涵及其表征
“飯圈”一詞中的“圈”字蘊含群體意涵。在2005年《超級女聲》爆火后,伴隨互聯網的勃興,“fans”(粉絲)逐漸成為追星者的代稱,新興的“飯圈”則成為追星圈的代名詞[1]。在社交媒體時代,粉絲行為特征逐漸由原子式的個體行為轉型為類互助式的社群行為[2],粉絲表現為以某一特定明星為中心的組織共同體,以追星為統一目標的粉絲共同體,以對明星的喜愛作為群體戰斗力來源的情感共同體,不斷完善組織化程度從而推動偶像發展的利益共同體,通過組織和實施活動與社會接軌、維護偶像形象、達到追星目的的實踐共同體[3]?!帮埲Α敝杏兄鴺O為密集的社會網絡,組織成員以相互協調和信任為前提,共同參與到組織策劃的活動中。研究梳理表明,相關學者不僅將“飯圈”作為亞文化組織來分析其運作方式、文化傳播功能以及對青少年社會化產生的影響,還將其作為參與到社會治理中的“新變量”,由此呈現其參與路徑、特點等。如田豐從網絡社會治理角度出發,將“飯圈”和社會治理相關聯,剖析網絡時代“飯圈”依托網絡媒介參與社會治理的可行性[4]。呂鵬既從“飯圈”的拓撲結構分析了其參與社會治理帶來的回饋機制與技術賦能等正向機制,指出了由其自身生命邊界和以流量為基準的社會分層標準的限制所導致的衰弱必然性[5]。除此之外,也有學者以作為“飯圈”主體的粉絲個體和作為“偶像-粉絲”中介的資本平臺為分析出發點,指出當前“飯圈”參與社會治理進程中展現出的種種隱患:“飯圈女孩”的行為與數據勞動和集體情感消費直接掛鉤,抑或是網絡社會治理中因文化圈層不同帶來的文化霸權主義等[6]。但不可否認的是,“飯圈”的組織結構、管理模式及潛在社會信任等所具有的社會資本因素,直接關系到其運作效率和組織目標的實現。2017年國務院印發的《加快完善網絡社會治理》指出:須盡快建立由政府、平臺企業、消費者共同參與的多方共治機制,推進網絡空間在全球范圍內的共治、共建、共享[7],將網絡作為社會主體參與社會治理的關鍵平臺,這與國家提倡的多元共治、民主協商、契約精神、不受公共領域邊界限制的新時代治理模式不謀而合。但縱觀既有研究成果,眾學者雖大都已經意識到“飯圈”在組織上的高度整合性、價值上的能動創造性、情感上的強烈歸屬性、發展前景的難以確定性等特點,并在“飯圈”不斷“破圈”的背景下分析其參與到社會活動的可能性及利弊,但較少學者從中觀理論層面對“飯圈”進行系統論述,以建立起“飯圈運作模式”與“社會治理”間的實用性橋梁,進而實現治理的多元轉向?;诖?,以社會資本為視角分析“飯圈”參與社會治理便擁有了一定合理性。本研究嘗試以社會資本為切入點,分析“飯圈”參與社會治理中的特點及合理性,剖析其運作困境?;诶Ь撤治?,以助力“飯圈”與社會治理相耦合為目標,筆者設計了針對性的行動策略,以期為時下網絡社會治理提供理論參考和實踐借鑒。
二、社會資本推動“飯圈”參與社會治理的邏輯分析
作為一個分析性概念,社會資本由“資本”“人力資本”等概念衍生而來。舒爾茨首次提出從“資本”到“人力資本”概念的過渡,他指出,“決定一個國家和社會發展的不僅僅是貨幣的投入和物質基礎,而是參與社會建設的人的質量的高低,即人力資本的多寡”[8]。但是,就“人力資本”的適用性而言,面對錯綜復雜的人類社會,過分強調個體人力資本之間的結構性研究,而忽視群體關系對社會財富增長和社會發展的作用正是此理論的欠妥之處?!吧鐣Y本”更多的是看到人在運用其他非人力的物質資源時獨特的主體地位和存在狀態,即社會關系[9]。
雖然經過多輪界定和多方研究,但學界對社會資本概念的界定仍有爭議,尚未達成共識。布迪厄認為社會資本是與制度化關系網絡有關的資源集合體,并從集體的角度為每個成員提供行為的“信任狀”[10]。林南認為,社會資本是行動者在行動可獲取和使用的嵌入在社會網絡中的資源。二人將社會資本看作社會網絡帶來的社會資源的集合[11]。科爾曼則從社會資本的功能出發,將其定義為個人所擁有的促進網絡結構內部行動產生的社會結構資源,表現為義務與期望、信息網絡、權威關系等。且社會資本是生產性的,成員在社會結構中承擔的義務與擁有的社會資本呈正相關,能為其行動提供支持。普特南認為社會資本能通過協調和行動來提高社會效率的信任[12]。托馬斯·福特·布朗基于本體論角度,從系統、結構、環境三個維度進行了綜合性的界定[13]。福山則認為社會資本的本質是信任、互惠等文化規范等。概言之,不論學者們如何定義社會資本,均圍繞某一觀點進行闡釋,即社會資本是外在于行為個體,但又作為一種規范性、觀念性資源嵌入在個體社會網絡中,并對個體行為起到推動、制約的作用。而在“飯圈”這一網絡與現實交匯存在的群體中,組織網絡結構、社會制度規范及社會信任都是支撐其運行和發展的關鍵因素?;诖?,本文主要圍繞“組織網絡-制度保障-社會信任”三維視角展開剖析,呈現社會資本助力與“飯圈”參與社會治理的耦合性?!帮埲Α边\作的社會資本支持體系如圖1所示。
(一)組織網絡:“飯圈”參與社會治理的支持平臺
本文的組織網絡既指“飯圈”依職能和職位進行分工和分層、以既定規則進行組織和管理的科層化社會組織,又指為其組織、參與活動提供技術支持的互聯網平臺。其自組織特征和數字化平臺的加持構成了“飯圈”的生命源泉。
一方面,作為具有明顯科層特征的自組織,即使缺乏外在指令,“飯圈”內部各子系統間仍能依據自建規則形成穩定的組織結構,開展諸如打投、應援、反黑等活動,其嚴密的結構和分工確保了組織運作時的合理、有序。此外,“飯圈”的膨脹式發展與周期性人員更替為其參與社會活動提供了人員保障。網絡社會的來臨極大地擴大了受眾群體,更多網民通過熟人推薦或是被偶像“圈粉”的方式加入其中。受限于“飯圈”自身生命體驗乏力與邊際效應遞減,參與者會隨著年齡、閱歷的增長,逐漸認識到參與“飯圈”、崇拜明星并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生命的綻放”而退圈[2];但更年輕的一代同樣會因為對偶像的原始崇拜入圈,成為組織的新鮮血液,最終實現組織內部的成員代際更替和結構穩定。另一方面,極少部分成員借助長時間積累的“粉絲資本”贏得聲望,繼而獲得組織內部的影響力和實權,成為“粉頭”。在“粉絲行為、偶像買單”的價值觀引導下,“飯圈”行為有了明確的目標導向。“粉頭”會對內進行積極管控、避免分裂,對外表現言行得體、呈現正面形象。與此同時,網絡平臺也優化了“飯圈”參與渠道?!帮埲Α被顒拥慕M織和開展固然依賴網絡平臺,但作為現實社會的延伸和拓展,網絡化的生產和活動并不能脫離現實的行為主體。在現實社會中,社會成員只能憑借特定的社會身份參與到與之社會地位相匹配的社會活動中。而網絡的匿名性為行動者提供了更為廣闊的行為空間,以一種不被社會分層地位所束縛的模式,利用自身所掌握的技能、人脈參與其中。如在Z市水災后的網絡募捐活動中,僅在“微公益”平臺,以華晨宇、龔俊、劉雨昕等粉絲后援會為代表的、多個超萬人的粉絲團體捐款就超過百萬元。尤為突出的是,據微博用戶“華晨宇全球歌迷會官博”稱,截止到2021年7月21日,在其發起的“一起捐”活動中,短短六小時不到,已有近三萬人次參與,總籌款額近70萬,且數額仍在不斷增加中[14]。
此外,組織內部結構的扁平化為其參與公益提供了極大便利。源自對同一偶像的崇拜產生的互信填補了模糊的上下級行為隔閡,有效避免了粉絲群體內部的交流困境,促進了信息迅速流通、形成了一呼百應的集資模式,為成功募捐和匯集物資提供了良好的組織保障。在有序的組織結構重組和基于網絡平臺的技術賦權的雙重保障之下,“飯圈”在匯聚資源、響應號召、組織動員方面都有著正式組織不可比擬的能力。
(二)“技術治理”:“飯圈”參與社會治理的制度推力
網絡時代的到來與層出不窮的制度性創新為“飯圈”參與社會治理拓寬了運作渠道。在國家層面,現階段的社會治理模式已呈“技術治理”特征,即國家倡導各治理主體利用信息化技術增強技術發展和社會治理之間的聯系。在國家的引導和支持下,依靠網絡平臺和數字技術對利用網絡技術參與、組織社會治理的各主體賦予合法性權力,從而提高社會治理能力和治理效能[15]。就社會治理的目標而言,為國家和社會主體提供了一種基于共同價值導向和行為規范的制度,以期在整個社會范圍內建構一種契約型社會結構[16],這就意味著“飯圈”有了參與社會治理的可能。數字平臺的發展壯大直接實現了網絡社會治理的“跨空間性”,引發了多元主體參與。需要指出的是,“跨空間性”既指某一“飯圈”及其成員可通過線上、線下兩種途徑參與社會治理,也指在同一時間段內,不同粉絲團體打破地區限制,在缺場空間內進行協作、互助的行為模式。
互聯網技術的快速崛起深度重構著現存空間關系,“飯圈”也正不斷利用數字媒介平臺進行自我突破和革新。其一,網絡社會的崛起為其社會行動提供了新的參與路徑。以針對突發公共事件的慈善募捐為例,“飯圈”可通過網絡平臺在組織內部進行宣傳和動員,利用移動支付終端匯聚善款之后施行統一募捐,擺脫了傳統募捐中捐款人必須在場的時空限制,極大地提高了募捐金額。其二,“飯圈”為其成員的社會行動提供了一個特定的場域,且影響著場域內行動者的行為策略[17]。新的追星模式出現后,當社會突發性事件發生時,粉絲們主動加入救援幫扶的治理行動中,通過“飯圈”的統一組織和協調,開展社會所認可的救助活動,為自己的偶像樹立正面的社會形象,不再只秉承“愛他就為他多花錢”的“唯消費論”追星理念。由此,粉絲在“飯圈”場域中自行建構的追星策略引導下,既將追星成本落到了實處,又完成了對自己所屬圈層身份的正當性追求。
“技術治理”具有明顯的科層化、量化考核特征。國家將治理自主性向下發散,實現治理方式革新及國家治理資源的再分配,在保持既有組織結構的前提下拓寬解決問題的空間,提升治理效能;具體表現為國家主動縮減組織層級,強化對層級組織和人員的直接干預[18]。而這種崇尚內部規范和監督、行為權力下放、最終通過量化考核的運作特征在“飯圈”內部也有所映射?!帮埲Α痹谒嚾?、經紀公司的統一支持下,將助推藝人發展的權力擴散至各附屬“飯圈”,通過在“飯圈”內部設立量化考核指標激發粉絲的個體能動性,“飯圈”內部的科層式管理轉向為各個成員的行動指明了方向。相較于傳統追星族,網絡粉絲族群更強調組織制度和規范,其中包括引導新成員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粉絲,以及老粉應怎樣參與到組織行動中去,積極為組織作貢獻,并設有相應的獎懲制度。如“飯圈”比較重視的“明星勢力榜”有硬性的量化考核標準,均由粉絲團體實現,這些不同層級的規范和要求都對保障“飯圈”在行動時的穩定有序、高效統一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三)社會信任:“飯圈”參與社會治理的隱形保障
網絡時代改變了以互聯網平臺為基礎的新型社會信任系統[19],既體現為社會大眾對“飯圈”及其通過網絡平臺延伸出的社會活動的認同,也體現為“粉-星”間以信任為紐帶建立的追隨關系的合理性肯定。
一方面,不論是國家機關對網絡的輿情監管和對劣跡藝人的懲治,還是網絡平臺倡導的“正能量”行為取向驅動,抑或源于眾多網絡原住民通過社交媒介對明星及其追隨群體的監督而產生的社會輿論,都對偶像牽頭、“飯圈”參與的社會行動起到了約束和引導作用,“飯圈”自發的活動在整個社會層面也逐步得到了規范和認可。另一方面,現階段選秀類節目逐漸向“造星”趨勢發展,傳統的追星模式已經發生了質變,粉絲不再是被動追星,而是主動參與到“造星”活動中,并且對明星出道、發展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粉絲在追星時收獲的心理愉悅與行為動力互為因果,推動其主動為明星買單。明星通過社交媒體展現日常,以代言、參加或舉辦社會活動等方式迎合粉絲訴求,塑造積極的社會形象,以穩固其追隨群體。經紀公司也以多樣的營銷方式引導粉絲行為,通過設置經濟投入、時間投入、情感投入等指標,使粉絲“自愿”被卷入明星產業鏈中。但是,粉絲早已疲于機器人式的打榜、投票、刷數據等硬性行為,他們在共同行為目標的驅使下,更傾向于用自己的零花錢一起做公益,或通過附帶正向社會價值的社會行動去參與到“造星”進程中。此外,多元協同的參與模式同時保證了社會行動的效率。以募捐活動為例,多家粉絲團體分別負責捐贈文案的撰寫、捐贈物資報告圖的匯總、籌集貨物的對接以及簽收后的整理公示,在“飯圈”成員“逐魅”與營銷公司“造魅”的碰撞中,逐漸衍生出“粉-星”一榮俱榮、一毀俱毀的關系模式,且這種雙向運作邏輯呈不斷強化之勢。這種參與模式下的粉絲既完成了共情、共意的培養,又實現了參與社會治理模式的創新。
2022年3月,國家再次強調要不斷“加強數字化發展治理”[20],進一步明確要整治網絡參與和網絡治理生態,凸顯網絡平臺在社會治理中的重要戰略地位。近年來,作為網絡原住民的青少年群體借助網絡積極發聲,主動投入到社會公益事業中,為“飯圈”利用數字化平臺參與治理提供了正面引導。網絡空間環境極大改善,網上主流思想輿論不斷壯大,國家越發肯定了自組織在社會發展、治理中的作用。組織自身有序運作所給予成員的歸屬感、偶像社會聲譽的正面呈現、個人交際的不斷拓展,都是推動“飯圈”積極參與社會公共事務的情感支撐。在這種“潛在信任”與“正向激勵”的雙重推動下,“飯圈”得以不斷破圈,在社會的污名化中不斷“進化”。
三、“飯圈”參與社會治理的現實表現及困境分析
2020年8月,教育部、中央網信辦等六部門聯合下發《未成年人網絡環境專項治理》通知,點名以“飯圈”為代表的網絡組織存在侮辱謾罵、人身攻擊、惡意舉報等行為[21]。依據“飯圈”運作機制和特點,筆者擬從組織層面、制度維度、情感向度三維視角分析當前“飯圈”的現實表現及運作困境,剖析社會資本因素如何助力“飯圈社會參與”。
(一)集體理性偏移:科層模式下網絡資本弱化影響粉絲參與意愿
科層管理模式在協調組織運轉、匯集資源、維護組織內部情感等方面有其合理性,但究其本源,“飯圈”的管理模式始終建立在少數人主導的話語權之上。為最大限度提高工作效率,少數“粉頭”依靠長時間參與組織事務贏得組織權威,主導、策劃著組織事務。對內而言,網絡社群的匿名性雖釋放了粉絲參與熱情,但在“原子化”明顯的“飯圈”內部,粉絲們更多地體現出一種“抱團取暖”的現象,參與熱情受限于意見領袖?!帮埲Α庇僧愘|化的個體構成,成員間的強異質性與科層式管理模式下的同質性要求相悖。在話語權被極少數管理者和大量追隨者壟斷的狀況下,“群體中的少數人”的身份便會消減個人表達欲望,導致參與者個性壓抑,形成諾依曼口中的“沉默的螺旋”[22]。對外而言,“飯圈”明確的組織邊界和組織間的高異質性帶來拒絕合作對話和沖突的可能性。在追星進程中偶像逐漸符號化,不同圈層擁有各自相異的文化符號,由此導致了粉絲群體分化和群體間的競爭,如圈際間惡性的攀比式打榜、募捐等引發的各種利益沖突,等等。為了積累大量的公益成果以維護各自的追隨者,各“飯圈”展開了劇烈的攀比、爭吵、罵戰?!盀樯鐣龉?,為偶像贏掌聲”的初心逐漸被無休止的對立沖突所取代,整個集體呈現出非理性狀態。這些均成為了消減個人參與欲望、擾亂圈際間團結的隱患[23]。
(二)中介組織缺位:組織資本缺失導致“飯圈”運營前景堪憂
在造星綜藝爆火后,大量資本注入成為既定事實。在早期追星活動中,粉絲僅通過自愿購買藝人周邊產品便可表達自己的喜愛,但時下明星和粉絲間正演變為一種供養關系[24]。明星養成不僅依靠個人實力,還依賴于經紀公司和營銷力度。經紀公司與各平臺合作,吸引、誘導粉絲為愛消費。在經紀公司和各種打投活動的推動下,粉絲披著“愛”的借口被裹挾進數據戰爭中。偶像有意識地曝光、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打造良好人設以獲得粉絲好感,但本質卻是因為經紀公司看中了粉絲的消費力和傳播力的有意為之[25]。在“星-粉”互動過程中,由于缺少相關職能部門的管控,其運作模式取決于經紀公司和“粉頭”。在資本的驅動下,粉絲對偶像的花銷多少成為確認粉籍、衡量有無話語權的重要依據,但在“飯圈”進行社會募捐或是捐出偶像周邊商城的收入時,不斷有人爆料稱已捐出的善款不翼而飛。相關監管部門和社會性監督介入缺失,“粉頭”卷款跑路、非法集資等不法行為時有出現。各中介平臺缺少相應的管控方式,只等坐收其利,致使“飯圈”在不斷匯集資源和財富、或是作為消費者的粉絲在“為愛發電”的過程中,不自覺地成為了資本的“推廣者”和“生產者”,引發了各種病態運作模式和越軌行為。這種非正式的社會參與模式也無疑加深了民眾對其參與合理性的懷疑。
(三)被量化的情感:卷入式參與模式制約個體資本生成
在數字技術發展和粉絲群體特征演變滋生的影響下,詹金斯提出了“融合文化”這一命題,旨在說明數字化生產所導致的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界限模糊不清的現象。具體表現為“數字化粉絲”正逐漸向“數據粉”演變[26]。在微博“明星勢力榜”中,相關話題的閱讀人數、互動數、社會影響力、愛慕值等成為衡量明星及其追隨群體“勢力”的標準。至此,注重數量而非質量的粉絲生產內容模式逐漸成形,粉絲逐漸成為圍繞偶像生產話題量的“數據女工”[27]?!熬酃鉄粝聝H一人,打燈臺下千萬人”形象地指出了偶像只是粉絲們設想的“烏托邦”這一事實本質。在流量主導的惡性競爭下,為偶像“勢力”奮斗是“飯圈”的無形鐵律,“飯圈”內部逐漸形成了內部洗腦、反復強化的情感支持邏輯[28]。長此以往,粉絲難免覺得自己的追星期望與現實大相徑庭,這種長期將粉絲的數據行動與對偶像情感掛鉤的運作模式勢必會引起粉絲的不滿。當群體成員意識到只有通過源源不斷的經濟投入、時間投入,才能穩固在集體中的地位且獲得心理滿足時,可能會選擇“隱退式”參與。若要將“飯圈”特有的優勢植入進社會治理中,關鍵是維持“飯圈”內部的穩定。隨著互聯網的擴展,企業在業務方面都比較依賴數字通信,數據變得越來越重要。在流量、經濟為主導的商業潮流下,“飯圈文化”正在轉變為平臺與資本主導、偶像和粉絲共同參與、利用新興偶像經濟圈層逐利的“平臺資本主義”[29]。而粉絲大都只是這一消費文化中的貢獻方,收獲的僅是心理上的短暫愉悅。這些因素都極大地消解了粉絲的參與熱情。
四、社會資本視角下“飯圈”參與社會治理路徑優化
針對“飯圈”種種亂象,亟須從多方面綜合考慮以尋求解決之道。基于目前“飯圈”運作的困境,筆者擬從組織層面、制度維度、情感向度三個維度進行網絡資本的優化、組織資本的參與以及個體資本的培育,由此設計“飯圈”參與社會治理的路徑優化方案。社會資本助力“飯圈”脫困分析框架如圖2所示。
(一)組織活力增強:社會參與網絡的優化
既有研究表明,在給定的社會網絡中,決定社會資本存量的重要因素就是網絡內和網絡外的社會認同[30]。換言之,在“飯圈”這一亞文化圈層的運作過程中,若想實現社會資本的增加,增強其運營活力,就必須對粉絲個體進行主體性培育,培養其參與熱情和對所屬群體的認同感,同時進行圈際間協同,警惕因封鎖圈內信息而產生的“信息繭房”和“回聲室效應”,破除已有的封閉型群體帶來的實踐弊端。
具體而言,在主體性培育方面,應完善現有以經濟、時間的投入來劃分社會成員話語權的參與模式和群體準則,讓每個參與到治理活動的“飯圈”成員都有平等發聲的權力。此外,由于進“圈”之后面臨的種種規則,甚至出現了“粉籍”優先于“人籍”的扭曲價值觀,粉絲因背負著代表明星社會形象的“粉籍”身份而必須謹言慎行,甚至喪失了獨立思考和行動的能力,個人特性被無形中抹除。因此,需克服科層式管理模式下忽視個人情感體驗的弊端,在與社會接軌的同時,既要兼顧對圈內粉絲個體的人文關懷,讓身處群體中的每個人在參與組織活動時有獲得感和認同感。同時,“飯圈”在集體磨合階段時會構建屬于自己的社群矩陣,同時也無意間形成了社群邊界,群體之間會形成競爭、摩擦和誤解,甚至招致沖突。飯圈以往之所以為眾人所怨,便是因為其以“群體”之名打壓、詆毀其他群體以強化自我利益[31]?;诖耍蛦我弧帮埲Α比后w而言,在有與外界交流、合作的契機時,應以積極開放、崇尚合作的態度與兄弟群體進行交流,不應只持墨守成規、死磕界限、拉踩謾罵的態度;應建立成員認可、制度健全、互助友好、多方協作、求同存異的社會參與和治理的網絡,開創合作共贏的新局面。
(二)技術支持強化:社會組織參與制度的完善
在資本的大量涌入后,粉絲和“飯圈”逐漸異化為資本操控的要素,基于“粉絲-偶像-商業平臺-廣告商-廠家”的運營思路已然催生了一條龐大的經濟鏈。2021年,央視網在評“過度內卷!被透支的粉絲經濟該治一治了”中批評了當前“飯圈”在流量和拜金主義影響下衍生的不良風氣。受限于“飯圈”自我規制的松散,“飯圈”在運作過程中亟須國家機關和社會組織的監管。
“飯圈”參與社會治理離不開中介組織的監管與助力。應開創由相關職責部門牽頭、社會大眾監管、運營平臺自我糾偏的三維共建機制,強化對“飯圈”運作的管制和引導。應對“飯圈”參與社會治理時牽涉的人力、物力資源進行實時監管,做到人盡其責、物盡其用。首先,對作為牽頭打造創新型社會治理體系的相關職能部門而言,在協同媒體部門宣揚正確的網絡觀念時,應督促平臺提供者、網絡經營者、技術終端所有者等主體合理界定其技術性、行業性審查以及監管等方面的職責[32]。以此對“飯圈”運作的合理性進行評估,對組織運轉過程中是否存在非法逐利等行為進行監督,查處利用粉絲經濟進行數據造假、打造灰色產業鏈等不法行為,避免粉絲成為披著偽善外衣的資本運作公司和平臺的利用工具。其次,各互聯網平臺應認識到,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以滿足股東利益和資本績效雖為自身的發展邏輯,但也要明確其公共屬性,樹立道德底線,增強主流意識在“飯圈”的話語權,防止資本侵入帶來的過度逐利效應[31]。因此,支持“飯圈”運作的各平臺應做到自我監管的常態化和有效化,設立保證其順暢運作的內在評估系統,積極進行自我糾偏;建立對涉及諸如以變相付費的形式進行的“倒牛奶”式打投和集資的應對機制,尤其是在涉及社會募捐等公益性社會行動時,應保證物盡其用。最后,“飯圈”的有效參與同樣離不開社會大眾的監督和共治。作為“飯圈”參與社會治理的最終受益者,民眾在日常生活中需要自覺提升對“飯圈”相關事件的關注度,有效推動良性輿論監督氛圍的形成,最終實現三方有機協作,共同打造“飯圈”參與社會治理的助推器。
(三)情感能量聚集:個體資本促進參與熱情提升
創新“飯圈”治理體系必須要重視網絡時代粉絲群體的現實訴求和利益表達,正確引導并發揮“飯圈”的正能量作用[33]。針對“數據女工”和功利性參與帶來的粉絲低參與欲望,想要筑牢粉絲精神圍墻,最主要的是需要建立“偶像-平臺-粉絲”三維主體間的良性互動。除在“飯圈”內部對粉絲個體進行主體性培育以外,源自偶像的正面引導、第三方群體的支持鼓勵、粉絲自身的文化重塑皆可起到凝聚參與熱情的作用。首先,作為粉絲和“飯圈”實踐活動的中心,偶像應起到積極的榜樣教育作用,應主動而非通過包裝被動地贏得社會認同,拒絕做資本控制下的工具,將自身的優秀品格和正確價值觀反饋給追隨群體,與“飯圈”一道熱心公益、對社會事件積極發聲,起到對追隨群體乃至其他青少年群體的教化和示范作用,這才是圈住粉絲熱情、帶動后援群體積極參與社會活動的堅實基礎[34]。其次,就粉絲而言,一方面,社會各方應遵循“堵不如疏”的引導策略,了解“飯圈”運作背后的粉絲需求,摒棄“談‘飯色變”的觀念,引導“飯圈”與主流文化相適應,發揮其專業化、系統化、組織化的特長。另一方面,粉絲自身也應樹立正確的參與意識,主動發掘參與社會治理的主體意識和參與意義,拒絕功利性參與。在參與以志愿行動為代表的“破圈”熱潮時,應自覺認識到自身是為了參與到社會治理和社會建設的隊伍中,而不僅將其作為提升偶像正面社會評價的功利性手段。最后,粉絲更應樹立正確的追星觀念,理性地看到“飯圈”背后的運作邏輯,避免成為粉絲經濟衍生出的非理性消費的受害者,或是資本游戲“合理化”的推動者。不僅如此,在參與社會實踐時,應避免用“飯圈”內部對立與競爭的思維去理解社會生活中的政治、經濟、文化事件,成為新時代能堪大任、理性參與到社會治理和社會生活中的獨立個體。
五、結 語
受人們刻板印象影響,“飯圈”時常被冠以“腦殘粉”“流量圈子”“不務正業”等頭銜,但伴隨近些年的不斷破圈,不少“飯圈”也在積極改變社會亂象,強化社會正向價值。不論是“飯圈女孩出征Facebook”,還是它們在各種公共衛生等事件的積極作為,都有其傳遞正能量的活動蹤跡。究其本質,“飯圈”始終作為社會中的自組織群體開展活動,即使在合規守法的行為規范下也難以擺脫良莠不齊的圈層文化帶來的原始弊病。因此,網絡治理部門需要理性看到“飯圈”參與到社會治理進程中的貢獻,并針對其參與暴露的困境與弊病,在剖析背后原因的基礎上找到合乎情理的解決路徑。在創新社會治理路徑時應順勢而為,積極吸納飯圈的“共同體”參與治理模式,包容差異、求同存異。對社會主體而言,應積極肯定參與到社會治理中的各個“圈層”的積極作為,尊重每個參與主體對社會良序達成的有效貢獻。只要多元主體真誠相對、積極配合、協商合作、方向一致,就能夠積極推動網絡空間治理現代化,有效降低治理成本,有力提升治理效率,實現社會的安全穩定和長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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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the Path Optimization of Fans Circle Participatingin Social Governance under the Perspective of Social Capital
ZHANG Jun, XU Longlong
(Department of Social and Political Science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601, China)
Abstract:
Collaborative participation among various social entities is the fundamental guarantee for effective state governance and the inevitable requirement for promoting the modernization of social governance system and governance capacity in the new er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ocial capital theor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urrent operation status of the “fans circle” from the three-dimensional framework of “organization-institutional-emotion”. Based on the systematic analysis of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the participation of the fans organization, it is found that there are three difficulties in its operation: First, the network capital weakening under the hierarchical management mode restricts the participating network. Second, the lack of organizational capital directly leads to a worrying prospect of the operation of fans organization. Thirdly, the prevalent involvement mode represented by data labor restricts the generation of individual capital. In response to the above difficulties, we have designed a triple response strategy to optimize the social participation network, improve the participation system of social organizations, and cultivate and enhance the enthusiasm of individual participation, with a view to providing new channels for the “fans circle” to participate in social governance, and providing innovative paths and theoretical support for social governance in the new era.
Keywords:
“fans circle”; social capital; social governance
(編輯:段明琰)
收稿日期:2022-10-05
基金項目:安徽省哲學社科規劃重點項目:農村青年助力安徽鄉村社會治理路徑研究(AHSKZ2020D30);安徽大學社會與政治學院社會學學科研究生創新項目:鄉村振興中農民“主體性”建構研究——以皖北N村為例(SZCXSHS202109)
作者簡介:
張軍,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經濟社會、網絡社會學研究,E-mail:zhangjun5101@163.com;徐龍龍,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理論社會學、網絡社會治理研究,E-mail:196221942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