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此靜好

石朝雄 丘文橋

一

在綿長的邊境線上，有很多英雄圣地，在這些土地上長眠著為和平與安寧而灑下熱血的英雄兒女，他們用血肉之軀鑄就了中華民族不朽的脊梁。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也是諸多英雄圣地中的一個，它位于祖國西南邊陲的云南省東南部，處于“三省一國”交匯處，東與廣西百色市接壤，北與貴州省相連，南和越南接界。文山州下轄1市7縣，可謂熠熠生輝恰似一顆明珠嵌在祖國大西南，時時閃耀光彩，被廣泛傳頌的英雄故事、人文特色，令人敬仰與向往。

又是一年秋實時，天空澄明的九月底，我隨幾位名家參加了文山行的采風創作活動，有幸到此感受文山“綠色之洲”的光芒。雖然行色匆匆，很多美景甚至來不及停車觀賞，但直奔邊關的三天行程恰到好處地彰顯了本次采風的主題“謳歌新時代，贊頌新成就”，讓我們見聞了南疆村寨鋪展的新時代美麗畫卷。文山這片充滿希望的熱土，氣候宜人，美景優美，實屬寶地。

據史載，早在漢武帝時期這里就設州置郡，而后的明、清又設有廣南府和開化府，沿途飽含厚重歷史感的景觀、同行作家與當地陪同人員的交流中都讓初來乍到的我們感受到了古城的魅力。文山有很深的積淀，這些歷史積淀是那么厚重，以至于在我們短短的對視里不易捕捉得到，卻又深深地植入到我們幾天的感受里，連同這一路采集到的感人故事、沿路應接不暇的雅麗景色至今仍然歷歷在目，縈繞腦海。

文山還是一塊英雄熱土，傳遍祖國大地的“老山精神”“西疇精神”就發源于此，長眠此地的血肉之軀孕育出無數動人故事，這些故事經久不衰感動著無數后來人。時間在流逝，精神卻永存。戰爭時期孕育出來的精神，在當今和平歲月里又以怎么樣的形態存續的呢？

懷著這樣的好奇，我們采風團一行走進文山，走進邊關的深處。

二

驅車從文山市到麻栗坡縣有70多公里的路程，再從麻栗坡縣城到楊萬邊檢站也有70多公里，這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卻需要近四個小時。我是廣西大山里走出來的人，見過大山，走過山路，可像這么連綿不絕的崇山峻嶺、這般九曲回腸的盤山公路卻還是頭一回領教了。上車不久，我就開始出現暈車癥狀，頭腦昏昏沉沉，五臟六腑翻江倒海。秋色山風意蘊無窮，我卻不敢側身多看一眼，更不敢開口回應身邊同行作家的驚呼，只能內心里暗自感嘆來這里一趟真不容易，又在心里反復自我暗示：馬上到了，馬上到了，下這個坡過了這道彎就到了……在我似乎就要昏死過去的那一刻，車總算停下了。在一路的顛簸中，隊伍抵達了久聞大名的目的地——楊萬邊防檢查站，這一趟路途的艱辛，仿佛讓我在鬼門關走了個來回。在后來的座談會上，我還對這一段行程“耿耿于懷”、萬千感慨地絮叨了一通。我們只是經歷了一次幾個小時的顛簸就如此難受，而長年駐守在這里的邊防戰士和干警，他們十幾年、幾十年都在這樣的環境里奔波，風里來，雨里去，卻毫無怨言甚至習以為常，這種毅力和精神令我折服。

一番休整后，我一掃來路的心緒郁悶與渾噩，蔚藍色的天空艷陽高照，楊萬格外清新，透過澄亮的空氣，視野里的楊萬似乎也在張開雙手歡迎我們的到來。那種與當地干警交流的喜悅、一見如故的親切感寫滿臉頰，平日里顯得肅穆甚至有些寂寥的邊關，因為我們的到訪頓時熱鬧起來。站里歡歌笑語，周邊滿目蔥蘢。

天保出入境邊防檢查站楊萬分站位于因戰聞名的者陰山腳下，擔負的邊境線管控區域便道、小道眾多，邊境管控形勢復雜、任務繁重。無論任務多么艱巨，環境多么危險，干警們從來不怕苦不怕累，無怨無悔地完成任務，甚至不惜犧牲寶貴生命，才換來今日的平和寧靜。我們駐足瀏覽走廊兩側的宣傳欄，墻上的每一段文字都以十足的畫面感展示在我們眼前：干警們以民族團結進步創建為突破口，依托者陰山戰場原址紅色教育資源，緊緊抓住學校這個教育主陣地，經常舉辦“老兵講故事”“者陰山事跡”宣講，實施教育共建強國防理念、法治宣傳提高邊防意識，構建警民、警校共同管邊護邊大格局。機構改革之后，他們及時調整角色定位，圍繞強邊固邊中心任務，傳承紅色基因，永葆初心本色，融魂入骨譜寫了一曲曲為國為民的光輝樂章。這些故事的構成看似簡單，但總能深入老百姓的內心。

在楊萬檢查站的右側坡頂，是戰時指揮部舊址。我們順著一條長著青苔的有些濕滑的小路來到指揮部。這是一排用水泥磚砌成的平房，房頂上鋪展著一層草皮，草皮青翠蔥蘢。平房前面不算寬敞的空地上，有幾棵在戰火中幸存下來的松樹，它們一定目睹了當年炮火連天、驚心動魄的邊關。如今它們枝繁葉茂，愜意地成長著。樹下面立著一塊兩米多高的石碑，上刻“者陰山戰場原址”。石碑櫛風沐雨，默默注視著邊關四季更替、時光流轉，注視著南疆春華秋實、邊安民富。

我和大家一樣意猶未盡，內心感嘆著風景這邊獨好，凝望著眼前的楊萬寧靜、平和，聆聽著、品讀著一個個用熱血和生命譜寫的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內心很是震撼。當年那些“最可愛的人”，是什么支撐著他們面對危險，視死如歸，面對雷區，義無反顧？什么都不說，祖國會知道，在和平的環境里安居樂業的人民會知道，匆匆路過的我也會知道……

我順著一聲鳥的鳴叫抬頭看著楊萬邊檢站前的樹木，再環顧檢查站周圍遠近起伏的群山，我想：也許這只鳥兒一直在這里守候那個熟悉的身影，那一張張年輕地帶著幾分稚氣的笑臉。

三

天保邊檢站尹文靜站長中等身材，很結實，留著板寸頭發，顯得精明干練，稍微黝黑的膚色透出彝族漢子的剛毅果敢。我很想在閑談中獲取他從軍從警的非凡經歷與感想，再從他的經歷和感想中尋找他過硬素質背后少為人知的艱辛與付出。他有著十分專業的機警，總能很快地把話題轉到別的人和事上。他說別寫他，要寫就多寫他的戰友們：周婧潔、陳秋宏、羅見臣、伙國劍……他說這些年輕人的成長都很有特點。總之，只許他夸別人，不許別人夸他，這就是尹站長的性格。好在我拜讀了尹站長的幾首詩歌，從他的詩歌里我隱約讀懂了他的情懷。比如在他的詩歌《者陰山》，他寫道：“在者陰山的戰斗聲中/陪著英雄們《望星空》/展《血染的風采》/歌《熱血頌》/在眾多星辰中/我慶幸是其中一顆”。在他的另外一首詩歌《我住在碉堡的出口或許入口》里，也表達了一名普通守邊干警的純樸真情和堅定信念，“冬的笨拙沒有天使翅膀的徒勞象征/音樂與遺忘在河流背面的暗道里/憋著或潛伏著石頭疼痛的傷口/……/此刻，/遠方萬家燈火像壁爐般溫暖和熱烈/我的兄弟，中國移民警察。/他就在界河旁那細微的流水聲里/想家，也或許正在寫一首沒有抒情的小詩”。面對這些滿含邊關情愫的詩句，我思緒萬千。那里千溝萬壑、河溪流長，那里天藍云蔚、風暖和馨。戍邊人放下最親的孩子、深戀的愛人，遠離年邁的父母，他們意志堅強、信念堅定，犧牲小家，顧全大家，換來更多人生活的歡樂祥和，享受幸福長流。“理解萬歲”的溫婉旋律依然在蕩滌著人們的心靈。

戰爭年代的戰場會留下血淋淋的傷痛，會帶走一個個年輕的生命，而和平年代，我們可敬可愛的守邊人，在這片歷經戰火創傷的土地，硬生生地把曾被地雷占據的山坡，改造成眼前綠色的海洋。檢查站的一線干警，堅決服從中央號令，從橄欖綠到藏青藍，從現役軍人到邊境警察，變的是角色，換的是位置，不變的是本色，不換的是服務與付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論陰晴風雨，他們的內心始終裝著邊界的安定與寧靜。天保出入境邊防檢查站女教官周婧潔就是他們其中的一位，她戍守邊境一線，餐霜飲雪、篳路藍縷；她肩負訓練任務，傳授本領，答疑解惑。戰友們形容她像沙漠中頑強生長的胡楊，堅韌、豁達、善學，砥礪風節，不斷強健，不斷成長。在逆境中舒展強大的根系，汲取命運饋贈的能量，展現出迷人的陽剛之姿。她把根深深地扎進沙漠里，飲食荒涼而成長，它經受著干旱的折磨和風沙的吞噬，最終成為“沙漠里的英雄樹”。一棵胡楊在晨曦中萌芽、在晨陽下成長、在晨風里盎然。春去秋來，她在不同的季節里，迎著春風踏著秋霜，仿佛每片葉子都極力張揚著它生命的魅力，呈現激動人心的榮譽：個人三等功、云嶺國門成績突出女警、“優秀學員”......她激情揮灑出自己的金色，那是精美絕倫的金色，那是世間無與倫比的金色。不倒的胡楊在渺無人煙的邊關塑造不朽的榮譽，不屈的信念在不老的世界訴說不悔的選擇。

同樣在天保邊檢站，還有一位女干警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不論在上車前還是在下車后，或是用餐前后都見她忙碌的身影，如同一只輕盈的燕子在春天的田野里上下翻飛。站里的女干警黃榆悄悄地跟我們透露了一些“秘密”。她叫陳秋宏，在年幼時就播下“我要當兵”的種子，看似“嬌弱”的她如愿成為一名士兵，從此遠離親人和家鄉，體味離愁和鄉愁。嫁給同單位的民警因崗位不同而難以見面，不得不“異地戀”，有時候最美好的愛情是隔了120公里的兩地分居。長時間超強度的訓練，讓傷痛深埋在她的筋骨里，天氣變化，就會讓她承受鉆心之痛。雖然很多誘惑曾經企圖動搖陳秋宏的內心，但沉甸甸的警徽閃耀在她一心向警的心中，她也在戍邊衛國的堅定信念中成長為參天大樹，經得起風雨，抬起頭整個太陽就在眼里，彎腰向山頂爬的時候，整個藍天都在她的背上。有了這些信念就理解了陳秋宏警花的吻盡風霜、開花綻放的熱血青春。很多年之后，戰友們才得知，陳秋宏的父親曾經是老山前線上的一名戰士。女承父志，難怪這位一臉英氣的姑娘是那樣熱愛她的崗位。

選擇是一件固執的事情，正如一塊石頭，選擇堅硬是它堅持的方向。綿延的邊境線上，像周婧潔、陳秋宏這些80后、90后的年輕干警占了很大比例。這些陽光帥氣的小伙子、清麗曼妙的小姑娘是邊境線上一道靚麗的風景。誰不想在燈火闌珊的大都市里工作？誰不想在靠近親人的家鄉生活？而這些年青一代選擇了扎根偏僻邊關，把青春投注在邊關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中，他們不愧是泱泱中華的脊梁，是能擔當民族大任的鋼鐵長城！青年強，則國家強。擁有無數這樣“有理想、敢擔當、能吃苦、肯奮斗的新時代好青年”，民族復興之路一定綻放著絢麗之花！

四

天高云淡，清風蕩漾，林濤推涌著綠色的波浪，駐足于南方邊陲，聆聽著采風團工作人員的介紹，感受邊境的滄桑與巨變，站在草木豐茂的山岡上，波浪翻卷著秋天的醉人芳香，強邊固防是永恒的主題，令人心潮涌動、無盡感慨的是幾代人都在做著同樣的事，而且各自做出不凡的風采。

解放初期的天保口岸處在一片灌林草海之中，老一輩就開始逢山開道，披荊斬棘。從高代龍的爺爺起，他們一家就一心致力于戍邊事業。農場與天保站（前身天保邊境工作站）團結協助開荒，聯合建設兵團，高代龍的爺爺就是天保農場的一名民兵，開荒、屯墾、戍邊是高爺爺一輩到這兒的第一個任務。一家三代共同演繹了“一顆戍邊心，三代中國紅”的感人故事，至今在文山廣為傳揚。在口岸執勤隊的年終表彰會上，高代龍被單位評為模范輔警，平日里有些執拗的他此刻卻像個小孩羞紅了臉。在他心里，他日復一日做的只不過是那些平凡的小事，卻得到這樣的褒獎，開心之余竟有些忐忑。可數年如一日，那條他閉眼睛也能走的蜿蜒曲折的邊防路上，早已踏滿了他的榮譽。正如他所信奉的理念一樣，每一件戍邊的事，都是國家的大事，他日復一日的平凡彰顯著他的不凡，他的身上，還真有他父親、伯父、爺爺的模樣。

詩人愛松寫過這樣的詩：“有的名字/有時候比山的名字硬/我們記住這座山/是因為山上/活過我們自己”，高代龍這一家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到他這一代，追隨著老一輩的戍邊腳步，從事著光榮的事業，上代如此，這代如此，祖輩如此，子輩、孫輩依然如此。今日如常，日日如常，迎風雨、踏泥濘，不分晝夜、不畏嚴寒，這一家人，一代傳一代，始終堅守著國門一線，守護著萬家燈火，時至今日，他們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故事還在生動地延續。

太陽升起，霧靄漸漸退去，文山邊境的山谷瞬間明朗起來，樹影其中，層層疊疊，一個又一個感人的故事令人肅然，而一波接一波幸福的笑聲響徹文山這片美麗的土地。陪同我們的文山州文聯主席邊富斌告訴我們，文山有“兩色”，紅色和綠色。紅色文山詮釋并豐富了英雄與奉獻的內涵，綠色文山展示了實實在在的發展成果，這是一種最好的告慰，一種最高的回報。可惜行程短促，無論是紅色文山還是綠色文山，我們也只能如此浮光掠影一般過一回“眼癮”。但我們已經能夠深切地感受到，戰爭時期英雄的戰士用生命和鮮血培育出來的精神，沒有丟失，沒有褪色，更沒有遺忘。這里的邊防戰士、邊檢干警以及各族干部群眾，在他們平凡的崗位，用他們最樸實的方式，弘揚、豐富并升華著這些寶貴精神，賦予了這些精神鮮明的時代感與更鮮活的生命力！

帶著遺憾和不舍，我們踏上歸途，車子緩緩駛離文山。這一回我貪婪地望著車窗外，青山綠野，炊煙升騰，幾頭黃牛已經吃飽喝足，正不緊不慢地往家的方向走，路邊稻田里逐漸泛黃的稻穗，以飽滿的姿態虔誠地頷首肅立，一雙雙揮別的手還在車輪揚起的煙塵里不停地揮動。我不禁雙眼模糊，三天的打擾已經太長，三天的見聞已經足夠感動，三天的交流足以讓我們回味久久。此時，一股濃烈的詩意不由自主彌漫了心窩。

天空很藍

風和日麗

隱藏著風聲的秘密

無量無邊的時間

卻不忍收回對你的仰望

水流過的大地

蒼翠

山風很溫柔

秋色有醉意

順著峰回路轉

灑一路敬意

……

【作者簡介】石朝雄，壯族，廣西作協會員，在《民族文學》《文藝報》《當代廣西》等報刊發表詩歌、散文多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