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岳西方言的合音詞研究

方慧子

【摘要】 近年來，有關合音詞的研究在深度以及廣度上都有了深入發展。岳西方言研究已經取得長足發展，但未見涉及合音的研究成果。岳西方言里的合音詞研究可以圍繞合音詞類型、合音規律以及合音與音節構成的關聯進行探索。

【關鍵詞】 岳西方言；合音詞；合音類型；合音規律；音節構成

【中圖分類號】H17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2-012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2.041

岳西方言屬于贛語懷岳片方言區。近年來，針對岳西方言的研究成果在數量上相當可觀，主要圍繞語音方面展開，對詞匯的關注比較少，更未發現有關岳西合音詞的研究。

一、本文關于合音詞的界定

有關合音詞的認定，不同學者有不同的看法：于叔華、張玉[1]來認為“合音詞”這一名稱是在近代提出的，古人并無這一說法，并認為“合音詞”這一名稱本身就是不科學的，也不值得為它另立新名稱。周翔[2]討論了合音詞的定性問題，認為合音詞既不屬于單純詞，也不屬于復合詞，跟兼詞在性質上也有出入，因此是有單獨列出的必要。那么究竟該如何對“合音”進行定義，又如何將它進行區分，目前還未有一個絕對且確定的認知概念。前人的研究成果缺乏基于全面的對合音詞作界定，因此想要在定義上做到“萬無一失”，只能將涉及的關于合音詞的特點和限制全都考慮在內，這樣一來，只是關于界定問題就顯得很繁雜了。事實上，如果僅僅只是對“合音詞”做一個定義，那么各家學者在其根本內涵上早已達成共識：李春玲[3]就已經總結過關于合音詞的定義和名稱問題，并總結到“即使現在學界說法不一，但基本內涵是一致的，即合音字是合兩字之音急讀而成一音。”換言之，合音是語流音變的結果。認同這一普遍觀點有崔黎[3]、王森[4]等。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以及本文的研究實際，本文的研究對象為“兩個或兩個音節合為一個音節所產生的合音音節”，用“合音詞”進行說明。

二、岳西方言合音詞的類型：按照結構和意義

可以分為以下幾大類

（一）否定副詞+中心詞

“不要[pu 55iau53]”合音為[piau53]。不愿意：我才～做得罪人底事嘞。

“不用得[pu 53io?53 d?]”合音為“并得[pin53 d?]”。不需要，用不著：我都港著～去，你還非要跑這一趟。在意義上對應普通話的“甭”，只是“甭”在岳西方言里不常用，且讀音與合音字不對稱，因此還是選取讀音相近的“并”來代替。

“沒得[m?24 dei214 ]”合音為[mie24]。 沒有：我可～不讓你回來噢。

“不需要[pu214 ??21 iau53]”合音為“不消”[pu214 ?iau21]。不用：他這個人啊，～得港。

“不曉得[pu214 ?iau24 tei]”合音為“表得”[piau 214t?]。不知道：我么～這個事？

“沒有[m?35 iou24]”合音為[miou24]。沒有：你有～鑰匙啊？

（二）方位詞

“里頭[li24 tou]”合音為“[liou]”。里面：在屜～，你好好找找得。

“底下[ti24 xa53]”合音為“[tia53]”。下面，常用在名詞之后：你床～垃圾也太多了吧！

“地下[ti53 xa53]”合音為“[tia53]”。地上，地面：掉～/打到～

（三）副詞

“那么[n?n53 mo]”合音為“[i?]”，副詞。這個合音完成過程為：首先是那么[na53 mo]合音為恁[n?n]，合音之后與“樣”再進行合音，即n?n ia?>ning，然后聲母脫落，最終成為[i?]。通常是在形容詞或者動詞之前進行修飾，表示程度高：他個子看著小小底，想不到還能跳～高哇！

“莫樣[mo35 ia?53]”合音為[mi53]。怎么：你～搞底耶？

（四）有語氣詞參與的合音

“不喂[pu213 uei]”合音為“唄[pei53]”。“唄”在現代漢語里是語氣詞，一表事實或道理明顯，二表勉強的語氣。岳西方言里除了這兩種常用的語氣之外，還有表示疑問、詢問的語氣，如：你來～？

“不喔[pu213 o]”合音為“啵[po]”，岳西人在申辯、詢問時常用：你走～？

“著喔[t?e 21uo]”合音為“捉[t?o21]”。“捉”是岳西方言里使用頻率很高的句末語氣詞，對應普通話中的“了”，時態上是對已發生的事情的確認。這里只借用詞形，并未借用原入聲調。

（五）代詞

疑問代詞：[mo?53]“么東西”的合音，“西”字脫落。什么：你在做～誒？

人稱代詞：幾個[?i21 ko53]合音為[?io21]。復數后綴，相當于“們”。我～坐一輛車。

（六）形容詞

“照[t?au53]”是“正好”[t??n53 xau24]的合音，形容詞性。①：表示剛剛好：你這鞋子大小～不～？②：可以、行，表贊同態度：我覺得～。③：表嘲諷：你真～邁，戲就戲一天。

（七）動詞

“就要[?i?u53 iau53]”合音為[?iau53]。就是要：我港了～這個。

（八）數量詞

“第一[ti53 i214]”合音為“[ti214]”。首要的、最前面的：這次貼又是～邁。

“一下[i21 xa53]”的合音為“[ia53]”。等一會：你先走，我～來。

三、岳西方言合音詞的音變規律：可歸納為以下幾種類型

（一）前字的聲母+后字的韻母和聲調

如“沒有[m?35 i?u24]”合音為[mi?u24]。

（二）前字的聲母和聲調+后字的韻母

如“不需要[pu214 ?? 21iau53]”合音為“不消”[pu55 ?iau21]。

（三）前字的聲母聲調+后字的韻母并增補后字的介音

如“底下[ti24 xa33]”，合音之后的韻母是在合音后字韻母的基礎之上增補了介音i。

（四）前字的聲母+后字的韻母和聲調并增補介音[i]

如“地下[ti53 xa33]”合音為[tia33]取下字韻母[a]的同時增補介音[i]。

總結增補介音“i”的合音類型可以發現，它們的共同點是合音上字里都有i，因此合音之后增補的這個介音i，也可以看作是由合音上字而來。

（五）前字的聲母+后字的介音和聲調

如“莫樣[mo 21ia?53]”合音為[mi53]，下字只取介音[i]。

（六）前后兩個音節融合，用后字的聲調

如“第一[ti53 i214]”合音為[ti214]，這種音節融合的情況特殊在于后字是零聲母音節且合音前字的韻腹與后字的主要元音相同。

（七）前字的聲母+后字的韻母同時變調

如“不喂[pu213 uei]”合音為“唄[pei53]”

（八）三音節合為兩個音節，最后一個音節省略并且變調

如“莫東西[mo21 to?21 ?i]”合音為[mo?53]，“西”省略，取前字聲母和后字韻母.同時變調。

歸納以上合音規律可以發現，第一，所有類型里都有合音前字聲母參與，即合音前字的聲母存在影響合音形成，而后字聲母是否存在并不影響合音形成。其次，聲調多“繼承”后字的聲調，也有小部分與上字聲調相同，還有的會發生變調。最后，前字的韻母以單韻母數量最多，這說明音節簡單是有利于合音產生的又一條件。

四、合音與音節構成之間的關系

合音行為的發生看似具有“偶然性”“無規律性”的特點，但如果從合音詞內部去考究合音行為的發生，會發現大多數合音詞是處在相同的語音條件之下的。為了更加直觀地明確合音發生的語音條件，可以分別從具體的音節成分進行分析。

（一）與聲母的關系

根據以上所列舉的合音詞可知，合音前字和合音后字的聲母類型都很普遍，但是二者在聲母的具體類別上體現出了不同的傾向：

1．從具體輔音類別上，前字聲母更多由塞音、塞擦音和鼻音聲母充當，后字聲母則更多以零聲母最多，其次才是塞音、擦音。這一類別上的差異性表現在發音方法上就是：與合音前字相比，后字聲母更易由發音時受阻較小的輔音充當，即受到發音方法影響更大。

就輔音發音時的阻力來說，塞音、塞擦音阻力較大，鼻音聲母、零聲母等阻力最小。合音前字的聲母可以是阻力較大的塞音、塞擦音，也可以是阻力較小的鼻音、零聲母，這說明發音時受到阻力的大小并不對合音前字造成大的影響，這或許是因為所處音節位置靠前。而后字不同，合音后字的聲母多為發音時受到阻力小的輔音，因為如果為阻塞過大的聲母，會對發音造成困難，不利于形成音節的連讀。因此我們可以發現以上列舉合音詞，由發音時幾乎不造成任何阻力的零聲母作后字聲母的情況最常見，其次是擦音，因為擦音在發音時所呼出的氣流是比較均勻，所造成的阻力也就較小。此外，塞音作為后字聲母音節的情況也很多，塞音作為爆破音，受到阻礙比較大，但以上塞音音節充當的多是輕聲音節，由于語音的輕聲作用，很大程度上輕化甚至濁化，因而實際上里的塞音已經由于輕聲被很大程度上濁化了，仍然可以認為是受到的阻力比較小的輔音。

2．若以發音部位為參照，那么合音前后字聲母也呈現出了不一致的特點：首先，合音前字聲母的在各個發音部位上分布均衡，而合音后字聲母的發音部位出現比較集中，主要是在舌尖中音里，還有少數是舌面前音和舌面后音里。除此之外，合音前字和合音后字體現出的一致性還有二者聲母多為不送氣的輔音。

雖然合音前后字聲母在發音部位上的具體體現不同，但是發音部位靠后是整體傾向，造成這一傾向的原因可以從發音難度上解釋：合音屬于一種音變現象，而音變的總趨勢是使整個音節群的發音流暢自然，部位靠后的輔音相比靠前的輔音在發音時要困難一點，這會造成連讀困難而被“舍棄”。此外，合音前后字的音節多為不送氣音，比如合音后字音節中，送氣音只有[t]一個，且只出現一次。這也是因為不送氣音對合音形成造成的阻礙更小，發音上便利，利于合音形成。正是如此，我們發現有一些合音音節里的送氣音會弱化為不送氣音，比如岳西方言中“里頭”的“頭”，聲母由送氣的[t]弱化為不送氣音[t]，再弱化為流音l，接著由于弱化程度加深會進一步弱化為相對于的濁音[d]。據此，僅就音段成分而言，我們可以推測出在岳西方言里，“里頭”的“頭”的弱化鏈條為li t?u>li t?u>li l?u>li d?u。總的來說，發音部位靠前以及不送氣都屬于發音便利的情況，有利于合音的形成。

（二）與韻母的關系

同樣，從以上所列舉的岳西方言合音詞，還可以發現在韻母表現出的幾個傾向：

1．開韻尾的韻母充當作為合音前后字的韻母的情況最多

從合音前后字韻母情況可以看出，開韻尾的韻母的音節數量最多，并且以單韻母為主，復韻母都只占了很少的比例，這是二者在韻母上表現出來的一致性。區別性體現在具體單韻母類別上：合音前字音節的開韻尾韻母以單韻母i、u、?數量最多，后字音節的開韻尾韻母以單韻母a、o數量最多。

2．鼻音韻尾通常不作為合音前后字的韻母

從以上統計的合音詞可以明顯看到，鼻音韻尾的韻母最不常作合音前后字韻母，尤其是合音前字。因為合音前字的韻母一般情況下會失落，但鼻音韻尾會增強個音節的穩定性，韻腹不會輕易失落，不利于合音的完成。穩定性特點或許能解釋岳西方言里的合音現象，這一點鄭良偉[5]也進行了說明，但縱觀漢語方言整體，這也不是絕對現象，孫紅舉[6]就對中原官話合音詞進行過統計，結果表明鼻音尾韻母作為合音前字韻母的情況也不在少數，因此只能說明在岳西方言點，鼻音韻尾能充當前字音節這一表現并不明顯。

3．齊齒呼韻母最易充當合音前后字音節的韻母

合音前后字的音節里，齊齒呼韻母數量最多，反之，撮口呼韻母成為合音字韻母的情況最少見，這說明齊齒呼韻母最易充當合音字韻母的類型，也最利于合音的形成。其次，通過對合音詞的音節分析還能發現，“i”是合音字里最常出現的單韻母。合音前字音節里，單韻母i就出現了5次。在合音后字以單韻母形式出現的次數很少，但是“i”會作為介音的形式出現，比如當合音前后字都有介音的情況下，有“就要、沒有、需要”幾個詞，介音的組合情況如下：“-i-”+“-i-”、“-i-”+“-i-”、“-?-”+“-i-”，可見即使在這種韻母比較復雜的情況下，“i” 依舊是常見音節組成成分。

4．合音前字音節主要元音以中高元音為主，合音后字音節的主要元音以低元音a為主。

主要元音的舌位的高低也會影響合音前后字對韻母選擇。分析以上合音詞可以發現，合音前字音節里，中元音?出現了6次，高元音i、u各出現了5次，而低元音a一次都未出現。合音后字中主要是低元音a，中高元音比較少，這是合音前后字韻母在主要元音上體現出的顯著區別。這種區別與元音的發音特征有關：元音發音時響度大小與開口度大小成正比，開口度大小又與舌位高低成反比。因此，當合音前字音節韻母的主要元音為中、高元音，后字音節韻母的主要元音為低元音時，音節整體呈現出由低到高的趨勢，這一趨勢會導致對前字音節的韻母關注度減小，同時自然地去連接后音節中存在感比較強的以a為代表的高元音，因此前字音節韻母容易失落，往往會保留后字音節韻母。

綜上，我們以岳西方言合音詞為例，說明了合音的產生并不是偶發性的，而是由語音內部因素決定的必然趨勢一些音節成分的特點。某些音節的特點以及音節成分排列組合是有利于合音的產生的。

合音是方言中常見的音變現象，以上列舉了岳西方言中常用的合音詞，重點分析合音規律以及合音與音節構成之間的關系，為岳西方言合音詞研究提供了參考材料。結合已有的材料結果來看，方言合音詞在合音類型、規律等方面存在很多共性。

參考文獻：

[1]張玉來，于叔華.論“合音詞”的幾個問題[J].煙臺師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5（00）：36-38.

[2]周翔.漢語合音詞探微[J].安徽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20（04）：105-109.

[3]崔黎.漢語合音現象兼論[J].鄭州大學學報，1994，（3）.

[4]王森，滎陽（廣武）方言的合音詞和分音詞[J].語言研究，1994，（1）.

[5]CHENG R L（鄭良偉）.Sub—syllabic morphemes in Taiwanese[J]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1985，13（1）：12-43.

[6]孫紅舉．論漢語合音現象的研究[J].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4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