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躍旭
諾爾貝文學獎得主、日裔英國小說家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的長篇小說《莫失莫忘》(Never Let Me Go)講述了人類采用克隆技術創造出克隆人,并利用他們的器官來治療無法醫治的絕癥,而克隆人一生的目的便被界定——長大成人、捐獻器官、迎接死亡。石黑一雄以克隆人的生存境況來隱喻現代社會中普通人類的存在價值,揭示生命的悲劇性存在,這與存在主義哲學家的思考一脈相承。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的沖擊向人類揭示了世界的荒謬和人存在的無意義,存在主義應運而生。存在主義哲學力求在荒謬和虛無中尋找人生的意義。本文結合薩特的存在主義理論中“自由選擇和處境”、“自我超越”的觀點,通過聚焦小說中克隆人的兩大生存困境以及突破困境所實現兩種不同意義的超越,旨在揭示克隆人如何應對精神危機和荒誕的人生。
一.人際疏離與死亡宿命——克隆人的生存困境
20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讓人類重新審視已有的價值觀念,伴隨拋棄、喪親和幻滅等創傷,人類被置入精神飽受折磨的深淵。叔本華唯意志論悲觀哲學揭示“人生是痛苦和無聊之間的鐘擺”[1];尼采振聾發聵的口號“上帝死了”宣揚“超人哲學”[2];人類等待著永遠不會現身的戈多;在先輩思想基礎上存在主義哲學由此誕生。“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便是自殺。判斷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哲學的根本問題”[3]4。加繆在《西西弗神話》中的論述勾勒出存在主義的本質——即力圖尋找人生意義的學科。存在主義集大成者薩特提出“存在先于本質”,“人首先是存在——人在談得上別的一切之前,首先是一個把自己推向未來的東西,并且感覺到自己在這樣做”[4]7。即人首先存在,本質由自己創造,人總有個童貞的未來在等待他,人的行為活動總和構成了其本質。在此意義上,人的存在體現在創造現在和自由選擇未來之中,通過自由選擇人才能在有限的生存中獲得無限的可能性。“沒有任何普遍的道德準則能指點應當怎樣做,世界沒有任何的天降標志”[4]17,即人可以自由進行選擇。然而自由并不意味著隨心所欲。“人發現自己處在一個有組織的處境中,他是擺脫不掉的”[4]28,這些處境對自由選擇發揮障礙的作用。這便是薩特存在主義的核心——“自由選擇和處境”。薩特將這種處境分為五種:我的位置、我的過去、我的周圍、我的鄰人和我的死亡[5]592。在小說《莫失莫忘》中克隆人在進行自由選擇時主要面臨兩大處境,即生存困境有兩點:我的鄰人——疏離的人際關系;我的死亡——零未來的死亡宿命。
1.疏離的人際關系——導師、普通人類和克隆人
根據薩特的觀念“他人即地獄”,“如果與他人的關系被扭曲了,被敗壞了,那么他人只能夠
是地獄”[7]7。人生活在與鄰人糾纏的世界中,這個世界存在許多未被他發現卻對他表現出意義的對
象,這種意義被鄰人所定義,導致他人的自由總會與個人的自由碰撞且互相遏制。作為邊緣化群體,
克隆人渴望溫暖和慰藉,得到的卻是他人的輕蔑和冷淡,無法像普通人一樣與他人和諧相處。文中克隆人與他人異化的關系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黑爾舍姆(Hailsham)時期遭導師鄙視的異化關系;農舍時期遭普通人類排斥的異化關系;以及克隆人內部充滿矛盾和對立的異化關系[6]。
在黑爾舍姆的童年階段,克隆人與導師塑造了一種疏離的異化關系。一方面,克隆人深深地忌憚導師,在導師面前難以放松姿態。學院一位導師——夫人會挑選學生的作品并收藏,于是孩子們在想象中催生了“夫人的藝廊”這一概念——即杰作入選的榮譽角。克隆人學生不約而同地在導師面前避免談論這一話題,類似把導師排外的事件在文中屢見不鮮。第四章中一名學生波麗在課堂上問導師露西小姐為什么夫人要帶走他們的作品;第六章中瑪琪問露西小姐是否抽過煙;在這些時刻其余學生都大驚失色并對發問者投去痛恨的目光:“發自內心地感到憤慨,她竟然會問出這樣無禮的問題”[8]66。由此可見在私密話題上克隆人將導師隔離在外,難以像零距離的朋友一樣彼此訴說衷腸。克隆人在心底將導師視為高高在上、神圣不可褻瀆的對象,害怕著導師的權威。另一方面,導師對克隆人的身份也有所顧忌。學生們認為夫人目中無人因為她總是不與他們說話,而露絲猜測她其實是畏懼他們,經過露絲的計劃和檢驗后,他們得出了夫人確實怕他們的結論。在他們試圖圍成圈包圍夫人的時候,“她似乎在拼命壓抑住周身的顫抖,那種真正的恐懼,怕我們中的哪一個會不小心碰到她”[8]37。由此可見導師與克隆人之間的異化關系,老師與學生之間理應形成一種互相尊重、互相信任的良性關系,但是夫人卻如人類害怕蜘蛛一樣害怕著克隆人,無視他們的存在,視克隆人為低劣的物種,避免與他們的接觸和交流。
在農舍的青年階段,克隆人與普通人類形成了一種疏離的異化關系。凱西、湯米和露絲等黑爾舍姆的八人來到農舍,農舍的負責人凱佛斯“是個牢騷滿腹的老頭兒,不大喜歡跟我們講話,一邊嘆氣搖頭很倒胃口的樣子”[8]108。克隆人難以適應這一新環境,甚至想念曾經那些導師,而當他們試圖將凱佛斯當成導師一樣的人物依靠時,“他卻像看神經病一樣瞪著你”[8]109。在他們八人期待跟凱佛斯互動時,“我們只能聽到他心煩意亂地嘟囔,抱怨早已住進來的學生”[8]110,或是“眼神陰郁地瞥了我們一眼”[8]110。可見凱佛斯對克隆人的冷淡和漠不關心,難以把克隆人當作平等的人來友好對待,在內心對其持鄙視的態度。克隆人就如同社會中的邊緣化人物,生活在金字塔的最底層,飽受普通人的歧視和孤獨的折磨。
除了導師的鄙視和普通人類的排斥,作為局外人,克隆人并非團結一致,而是在內部也形成了疏離的異化關系。克隆人之間的疏離最鮮明的體現便是凱西和露絲這一對摯友之間從小到大不斷的猜忌和沖突。例如在童年時期露絲創造的“秘密警衛”游戲中,每個人都保護著這個幻想游戲,盡量長久地讓它繼續下去。但是隨著露絲的獨斷專行,沖突一觸即發,露絲將凱西從團體中驅逐出去,凱西出于嫉妒在鉛筆盒事件上展開了針對露絲的報復,最終兩人都傷害了對方。如凱西自責道“我計劃了這么多,努力了這么久,就只是為了讓我親愛的朋友難過”[8]59,兩人對彼此的傷害造成了雙方更深程度的焦慮和孤獨。除此之外,凱西、露絲和湯米的三角戀關系也一直影響著兩人。在農舍最后一段時光,露絲在凱西和湯米之間挑撥離間,“凱西,你應該明白,湯米不是那樣看你的。他真的很喜歡你,他覺得你很棒。可我知道他對待你不是那樣,你知道,可以當女朋友那種”[8]184。在此之后沒多久,凱西、露絲和湯米三人關系分崩離析,凱西便離開了農舍的其他人,獨自一人開始了護理員的生活。正是露絲在湯米和凱西之間的挑撥,造成了三人的破裂;正是克隆人彼此的互相侵害,最終導致了內部充滿矛盾和對立的異化關系。
2.零未來的死亡宿命——捐獻和順從
薩特認為死亡不是賦予生命意義的東西,而是祛除一切意義的東西。如果人終有一死,那么生命便沒有意義。死亡將人的生命轉化為宿命,剝奪未來存在的可能性并限制人的自由選擇[5]681。在小說中克隆人所面對的另一大生存困境是零未來的死亡宿命,與普通人類充滿自由選擇的未來相反,克隆人的未來是注定的。文中捐獻的概念可以理解為是對普通人類生命的隱喻表達,尤其是邊緣的異化群體的生存處境,人類終有一天會和這些克隆人一樣面對死亡[9]6。這部小說也就探討了一個黑暗的根本問題:
如果你知道這一切終將發生在你身上,那還有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你會堅守什么?什么是你在離開人間前想要修正的?什么是你悔之不及的?什么讓你備感寬慰?什么是你告別人間前必須要完成的?還有個問題是:如果你終將離開,那么所有的教育和文化,其意義何在[10]206。
在文中構成克隆人死亡命運的因素主要包含兩點:非人道的捐獻體系;克隆人自身逆來順受的性格。
故事背后非人道的捐獻體系如烏云般籠罩著克隆人群體,限制著其自由選擇的權力、摧毀著其充滿可能性的未來。一方面,在二十二章中艾米麗小姐一番話揭示出了一切的真相,即捐獻體系的形成背景和體系背后的矛盾:戰后克隆人捐獻體系逐漸形成,人們把握住這一萬靈藥,把人道問題拋到了腦后,只專注于救治所謂“真正的人類”[8]239,如文中所言:“無論人們對于你們的生存狀況感到多么不安,他們主要關心的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配偶、自己的父母、自己的朋友不要死于癌癥、運動神經元疾病、心臟病”[8]239。克隆人被當作提供器官的物件,用來救助真正的人類,而自身的生命則不被人類所關注。克隆人只能屈服于捐獻機制因為他們沒有能力去改變,如艾米麗小姐安慰凱西和湯米“你們得接受,有時候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8]242。另一方面,凱西對第四次捐獻后的描述呈現了捐獻機制的殘酷,“再也沒有康復中心,沒有護理員,沒有朋友;你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捐出剩余的一切,什么也做不了,直到他們將你關掉”[8]255。捐獻者四次捐獻后處于植物人狀態,仍保留意識但無法做出任何實際行動,只能等待著自己生命剩余的價值被榨干窮盡。這無疑是對克隆人生命的褻瀆,也是捐獻體系的非人道體現。除此之外,黑爾舍姆建立的初衷與最終的倒塌也體現了捐獻機制的非人道和嚴酷。培養機構的純粹目的是為了將克隆人撫養成人然后進行捐獻,但黑爾舍姆在此之上教育、鼓勵克隆人,賦予他們創作的自由,夫人的藝廊便是典型的例子。夫人收集學生的繪畫詩歌作品“是為了證明有靈魂”[8]237,而非“僅僅是為了供應醫學所需”[8]238。人類的生命和克隆人一樣短暫,所有人都將湮滅在歷史的塵埃之中,因此人類賦予藝術意義,希望能記載個體的生存意義[9]9。學生們在黑爾舍姆的藝術創作得以表達自己,并且感知這個世界。黑爾舍姆旨在保護克隆人的權力,同時抱著世界會擯棄捐獻、把克隆人納入普通人類的范疇平等相處的幻想。然而,最終黑爾舍姆微薄的付出仍被不可阻擋的捐獻趨勢淹沒,夫人保留的克隆人兒時的作品失去了意義,一切的反抗都付之東流。這正體現了在黑暗的捐獻機制籠罩下個人努力的微不足道和徒勞。
除了非人道的捐獻體系之外,克隆人逆來順受的性格使他們沒有能力去突破生存困境。克隆人沒有考慮任何形式的逃跑、抵抗或革命,他們意識到無論怎樣逃避捐獻,自身的克隆人身份是他們永遠無法逃避的[11]13。石黑一雄稱他在意的并不是克隆人的“叛逆精神”[10]221,而是他們“多大程度上會接受自己的命運”[10]221,他在小說將克隆人塑造成順從的性格,也正是為了尋求在絕望面前殘留的高貴人性[10]226。在諾福克之行中露絲尋找自己原型的幻想破滅之時,她發出了萬念俱灰的自白:“我們是從廢柴復制來的。吸毒的、賣淫的、酗酒的、流浪漢、也許還有罪犯,只要不是變態就行。如果你想去找原型,就得去那些齷齪地方找。你得去垃圾堆里翻。去陰溝里找,那才是我們這些人的出身之地”[8]153。露絲這一番自暴自棄的言論正體現了克隆人群體怯懦、逆來順受的性格本質。回顧全文,似乎不存在一絲克隆人進行過反抗或是暴動起義的痕跡,他們只是沉默地接受并履行他們的義務,即捐獻[11]12。這便是克隆人本身盲從、逆來順受的性格使他們陷入無法逃脫的死亡命運。
疏離的人際關系和零未來的死亡宿命是克隆人所面臨的兩大生存困境。克隆人究其一生都沒有與他人塑造親密溫馨的人際關系——童年時被導師所鄙視,長大后被普通人類抵觸,還有自身內部無休止的沖突和矛盾。除此之外,克隆人的一生都無法掙脫捐獻體系的束縛,他們逆來順受的性格讓他們無法逃避自身的克隆人身份標簽,他們注定無法擺脫這死亡命運。
二.反抗與妥協——克隆人的自我超越
石黑一雄認為有限的人生是一場悲劇,但是人類可以承擔自己的命運,在困境中尋求希望而勇敢地生存[9]6。既然死亡無法避免,人類便應坦然面對,在有限之日追求存在的真諦。根據薩特的存在主義觀點,“人可以做任何選擇,但只是在自由承擔責任的高水準上”[4]33。人必須承擔自己選擇所帶來的責任,人可以積極介入生活并完成自我超越。“人是靠追求超越的目的才得以存在”[7]222。在“承擔責任”和“自我超越”的過程中,人類克服困境,超越他者的存在,人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才得到了實現。面對疏離的人際關系和零未來的死亡宿命這兩大生存困境,克隆人完全有理由自殺,但是他們選擇奮起反抗且完成了自我超越,實現了自身真正的存在。這種對自殺的拒絕也正體現了加繆存在主義哲學意義上的“反抗”[11]14——這種反抗也許沒有結果,但正是反抗的過程才構建人的尊嚴和自由[12]。其中克隆人凱西通過成為一名卓越的護理員來反抗命運,實現了現實意義的超越;克隆人湯米通過與這一命運妥協,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克隆人露絲坦然放棄了自己的生命,留給摯友生存的希望,分別實現了精神層面的超越[6]。
1.現實意義的超越——凱西的反抗
面對人生荒誕的宿命和來自他人的排斥,凱西并沒有屈服,而是通過自己選擇成為護理員實現了現實意義的超越。在農舍時期凱西離開其他人,成為一名護理員。在第一章中便可以看出凱西在護理員工作中的敬業和卓越。“事實上他們都對我的工作很滿意,我自己也很滿意。我的捐獻者總是能比預計要好很多。我知道何時應該待在他們身邊,安撫他們,何時應該退后,讓他們自己待著”[8]9。凱西在工作上的良好表現和對捐獻者情緒的照顧,都體現了她對護理員職責的一絲不茍和熱愛。除此之外,凱西擁有挑選和指定護理對象這一特權,也側面反映了她較之于平庸護理員的優秀。
凱西積極面對身為護理員的消極影響,完美履行了自己的捐獻義務。“突然之間你成為了護理員。一個又一個鐘頭,你一個人開車駛過全國,一個又一個康復中心,一家又一家醫院,匆匆在旅途中找地方過夜,沒有人可以向他訴說你的擔憂,也沒有人跟你一同歡笑”[8]189。一方面,身為護理員的孤獨感會侵入凱西的內心,從而壓垮甚至摧毀她;另一方面,捐獻者可能隨時出現生命危險,毫無征兆地完結,護理員則會陷入意志消沉的狀態。凱西通過自己的努力克服了這些精神困境,“我并不是聲稱自己對這一切完全免疫,但是我已經學會了應對這些情況。就連那些孤獨,我其實也已經漸漸開始喜歡上了”[8]190。面對成為護理員所帶來的孤獨和不安,凱西積極應對并把工作做到最好。通過成為一名護理員,凱西為她轉瞬即逝的人生增添了意義,像其他普通人一樣,在這個世界上扮演屬于自己的角色、發揮自己存在的意義。即使這種反抗并不能改變凱西克隆人的命運,但正是這一選擇體現了她像普通人類一樣自由。在此意義上,凱西實現了自我超越,完成了自身真正的存在。
2.精神層面的超越——湯米和露絲的妥協
與凱西通過反抗而實現的現實意義的超越不同,湯米和露絲通過與這一命運進行妥協,實現了精神層面的超越。如加繆所言“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帶著病痛活下去”[3]39,湯米和露絲沒有屈從于宿命,而是像西西弗一樣拼搏著攀登山頂,充實一顆人心,實現了自身的幸福[3]131。在二十二章中凱西和湯米得知捐獻延遲只是毫無根據的流言之后,湯米一直寄托的希望和價值崩塌了,“他憤怒、嘶吼、甩著拳頭,到處亂踢。月光中我看到了他的臉,沾滿了厚厚的泥巴,憤怒地扭曲變形”[8]249。可是冷靜下來之后湯米深知自暴自棄毫無意義,于是就與自己的內心握手言和,與這一命運妥協。在湯米第四次捐獻之前,他與凱西永別,輕輕笑著向她吐露自己童年時期踢球時每次進球之后的想象“踩在水里,水花四濺,到處潑灑。感覺真的很棒。你剛剛進了球,轉身,然后就水花四濺,到處潑灑,到處潑灑”[8]260。湯米分享自己兒時幼稚而又單純的想象,他不再徒勞地發泄憤怒,或是沉默地死去,而是綻開天真的笑容,接受這不可抗拒的死亡宿命。在這種意義上,湯米通過妥協達成了自己精神層面的超越,完成了其自身真正的存在。
露絲同湯米一樣,轉變自身對宿命的態度,實現了精神層面的超越。露絲在第一次捐獻后,與凱西和湯米看船一行中向凱西道歉,為她曾經的刻薄而道歉,為她拆散了凱西和湯米而道歉,打破了與凱西之間深藏多年的隔閡。露絲通過提供夫人的住址去修正她的錯誤,希望凱西和湯米去試著申請捐獻延期。露絲之后在第二次捐獻中去世,如湯米所說“我們所發現的那些事,所有一切,對露絲都毫無影響。最終她是希望我們過得好。她真的希望我們好”[8]259。露絲給凱西和湯米留下了申請延期的希望,獨自一人迎接生命的完結。在這種意義上,露絲通過妥協完成了自己精神層面的超越,完成了其自身真正的存在。
即使知悉其存在不過如朝生暮死般短暫,克隆人仍奮起反抗這荒誕的生存困境;或是轉變自身對宿命的態度,與其達成妥協,超越了自我,實現了現實意義和精神層面的超越,最終實現了自身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石黑一雄對克隆人生存境況的關注體現了他對現代社會人類存在價值的深刻思考。克隆人的自由選擇在兩大處境的制約下,即我的鄰人和我的死亡。克隆人被導師操縱利用,被普通人類排斥,內部之間也充滿對峙和矛盾,形成了疏離的人際關系。非人道的捐獻體系和自身委曲求全的性格也扼殺了克隆人抗爭的希望。克隆人的生命被這兩大生存困境如陰影般覆蓋,但他們不屈服而是主動做出選擇,以西西弗式的悲壯最終實現了自我超越,譜寫了人之所為人的勇氣的偉大贊歌。當今社會精神困境在所難免,人類應該像克隆人一樣積極反抗。與荒謬的戰斗,人也許永遠都不能獲勝,但是人可以永遠進行反抗。正是這種自強不息的反抗,才賦予了存在的價值;正是這種不屈不撓的反抗,人才得以超越自我,實現人生真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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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河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石黑一雄,1954年出生于日本長崎,5歲隨父母移民英國。1983年,第一部小說《群山淡景》出版,同年獲得溫尼弗雷德·霍爾比紀念獎,并被英國文學雜志《格蘭塔》評選為英國最優秀的20名青年作家之一。1986年,《浮世畫家》出版,獲得惠特布萊德獎,并第一次獲得布克獎提名。1989年以《長日留痕》獲得布克獎。1995年,出版《無可慰藉》,同年獲得契爾特納姆文學藝術獎以及大英帝國勛章。1998年獲得法國藝術及文學騎士勛章。2000年,出版《我輩孤雛》《上海孤兒》,獲得布克獎提名。2005年,出版《別讓我走》,再次獲得布克獎提名。2017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