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靖國
內容摘要:莫妮卡·阿拉克·德·恩耶科的短篇小說《奇怪的果實》發表于2004年,同年入圍凱恩文學獎,一度受到廣泛的關注和討論。小說描繪了索菲婭與姆瓦卡從相知、相愛到永別的愛情故事,生動呈現了一幅國家動亂的時代背景下共同體崩潰圖景。本文通過引入共同體理論,分析了家庭共同體與地緣共同體是如何被異化瓦解的,而面對社會壓力與重重阻礙,索菲婭毅然決然地做出倫理選擇,重構了共同體意識。
關鍵詞:恩耶科 《奇怪的果實》 共同體
莫妮卡·阿拉克·德·恩耶科(Monica Arac de Nyeko,1979—)出生于烏干達北部基特古姆區(Kitgum District),阿喬利(Acholi)族人,她的整個童年都在內戰的陰霾中度過,這為其日后的創作提供了素材與靈感。恩耶科的文學作品以短篇小說為主,聚焦烏干達內戰等相關主題,反映烏干達人尤其是生活在北方阿喬利蘭(Acholiland)的阿喬利族人的社會文化與民族創痛,在國際社會廣受贊譽。自2001年起,她多部短篇小說如《被拴住》(Chained,2001)、《奇怪的果實》(Strange Fruit,2004)、《紅色原野上的男孩》(Children of the Red Fields,2004)、《詹布拉樹》(Jambula Tree,2006)等被收錄在多個文集之中。2004年,恩耶科以短篇小說《奇怪的果實》入圍的凱恩文學獎(Caine Prize for African Writing),隨后在2007年憑借《詹布拉樹》獲得當該獎項,由此一舉成為首位得此殊榮的烏干達女作家。
小說《奇怪的果實》與音樂頗有淵源。據報道,恩耶科在聽了比莉·哈勒戴(Billie Holiday)與妮娜·西蒙(Nina Simone)所演唱的爵士風格流行歌曲“奇怪的果實”后深受感觸,于是萌發出借用歌曲名作為小說題目的想法[1]。這首經典曲目的歌詞源于阿貝爾·梅羅波爾(Abel Meeropol)寫于1937年的詩作《奇怪的果實》。梅羅波爾基于當時的反種族歧視思潮,以詩歌的方式控訴族主義者的暴行。詩歌揭露了美國南方白人雇主對黑人勞工動用“私刑”(lynching)的殘酷事實,許多無辜的黑人被鞭打凌虐,甚至被懸吊于樹上而死,他們身體僵硬,表情猙獰可怖,化作“奇怪的果實”被路人“瞻仰”。這樣的現象在當年非常普遍,而南方白人政府與白人市民都會姑息養奸、息事寧人,詩中充斥著對這種不平等的感嘆與哀凄。
歌曲“奇怪的果實”所描繪的美國南方尖銳的種族矛盾讓恩耶科有所感悟,于是,小說《奇怪的果實》應運而生。恩耶科基于自己的成長經歷,將故事的背景設置在約瑟夫·科尼(Joseph Kony)領導的圣靈抵抗軍(Lords Resistance Army)與南方政府分庭抗禮的特殊時期。抵抗軍主要由阿喬利人構成,是烏干達南北民族矛盾的產物,起初科尼意圖建立一個政教合一的阿喬利民族政權,但是在20多年的叛亂活動中,該勢力逐漸演變成恐怖組織,許多阿喬利人,甚至是一些乳臭未干的孩童,在科尼的武力脅迫下加入所謂的“民族解放戰爭”,這使得阿喬利人成為擁有“受害者”和“侵略者”雙重身份的閾限群體。
小說描寫了索菲婭(Sophia)與姆瓦卡(Mwaka)從相知、相愛到永別的愛情故事,生動還原出烏干達內戰給阿喬利人帶來的嚴重傷害。與歌曲“奇怪的果實”中美國南方黑人的命運相似,小說中的姆瓦卡在“加入”叛軍后被政府軍逮捕,他被毆打、折磨,最后被掛在樹上示眾直至死亡,他無法掌控給自己的命運,如同一顆“奇怪的果實,等待著被采摘[2]?!倍鞣茓I也沒能逃脫厄運,因受到丈夫牽連,她成為了政府軍士兵玩弄調戲的對象,她猶如“戰利品”一般在丈夫的尸體前被強暴凌辱,喪失了基本的人權與尊嚴。恩耶科巧妙地將歌曲主旨與小說內容緊密聯結合,表現出她對國家共同體未來的憂慮與反思。本文通過分析主要人物的經歷和情節變化,以共同體理論來揭示社會動蕩對家庭共同體與地緣共同體的摧殘與異化,凸顯出恩耶科建設美好家園的祈愿。
一.家庭共同體的解體
斐迪南·滕尼斯最早將“共同體”的概念引入社會學領域,他將“共同體”定義為一種充滿生命力的有機整體[3]。在此基礎上,共同體的形式被分為三類,即血緣共同體,地緣共同體與精神共同體。血緣共同體拓展為地緣共同體,表現為共同生活的地域群體,地緣共同體又發展為精神共同體,體現為思想與價值認同上的默認統一。
家庭是以血親的自然關系形成的統一倫理實體,是一種天然無意識的生命關系,也是構成血緣共同體的基本單位。家庭共同體往往具有其關鍵屬性,即作為家庭倫理精神的愛。小說以索菲婭的夢境與回憶開篇,在她的潛意識空間中,恩耶科勾勒出一副完美的傳統阿喬利鄉村家庭生活圖景。
丈夫姆瓦卡性格開朗,身姿矯健,有著山的精神與姿態。他身上散發出的成熟的芒果芬芳讓人沉醉不已,甚至可以撫慰各種消極情緒。然而令索菲婭不解的是,丈夫總是心血來潮地買一些她認為沒有什么用處的東西回家,因為這樣的額外開銷必然會加重經濟負擔。有時候二人會因瑣事爭吵,氣頭上的索菲婭索性對姆瓦卡不理不睬。而最令索菲婭惱火的是,丈夫未經自己許可竟然偷偷賣掉了家里的牛,這一事件成為引發家庭矛盾的導火索,她失望至極,并威脅要帶著女兒一起離他而去。
在阿喬利人的社會傳統里,牛不僅是進行農業生產的主要資源,同時也是財力和地位的象征。[4]。親屬“以家來作為他們的場所,一起生活在一個保護著他們的屋頂下,共同占有和享受著好的東西”[5]。這不難解釋為什么索菲亞會如此氣憤,因為姆瓦卡賣掉的不僅是夫妻之間的共同財產,也是屬于索菲亞的家庭幸福感與歸屬感。出乎索菲婭意料的是,就在牛被賣出去的當晚,姆瓦卡悄悄地帶回了一條她在商店櫥窗前端詳許久而未舍得買下的裙子,她瞬間明白了丈夫的用意,原來,那看似瘋狂的舉動竟然是為了讓自己開心,丈夫未言明緣由是為了保持神秘,從而制造驚喜。夫妻二人重歸于好,一場共同體危機也隨之悄然化解。爭吵與分歧都是為了使和睦友愛的關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變得更好、更加快樂[6],姆瓦卡用自己的實際行去消除誤解,索菲婭也對丈夫主動示好的意圖心領神會,無需過多言語交流,二人完成了深度的情感溝通與互動。“只有在深度共同體中,溝通才能成為可能”[7]索菲婭與姆瓦卡結成的家庭共同體,本質上是一種以愛作為紐帶,相互理解、默契一致的深度共同體。
然而社會與共同體之間存在著二元對立的關系,在滕尼斯看來,社會“不過是一種暫時的、表面的東西”、“一種機械的聚合和人工制品”[8]。社會的流動性與不確定性決定著共同體的發展方向,當外部社會壓力遠遠超過內部可以承受的最大限度時,共同體就會失衡,進而土崩瓦解。在作品中,圣靈抵抗軍的突然入侵打破了原本平靜的生活,姆瓦卡被強征入伍,而幸運的是姆瓦卡得以從戰場上全身而退,再次回到妻子身邊。但是看著身著叛軍制服的丈夫,索菲婭心中頓生一股陌生感:他衣衫襤褸,身體消瘦,額頭上也出現了一道傷疤,曾經讓索菲婭沉醉的芒果芬芳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某種酸臭味”,“就像森林里腐爛的植物的味道[9]”。
長年的軍旅生涯不僅改變了姆瓦卡的外部容貌,也重塑了他的性格。他變得沉默寡言,擔驚受怕,拒絕過問家事,也不再關心妻子和女兒在自己消失的日子里究竟過得如何,只是將自己鎖在屋子里,不許任何人靠近。姆瓦卡的自我閉鎖使索菲婭試圖用溝通來恢復往日正常家庭關系的努力化為了泡影,曾經默契的深度共同體逐漸在家庭成員失語狀態下喪失生機與活力。另一方面,經過圣靈抵抗軍的思想改造,姆瓦卡成為科尼的狂熱信徒,并認為自己是帶領國家走向“應許之地”的重要組成部分。小說末尾,姆瓦卡受盡肉體和精神折磨,卻始終不愿意向政府透露有關叛軍的任何信息,他不顧家人安危,甚至不惜用生命去“捍衛”叛軍的光榮“事業”。他與妻子漸行漸遠,成為家庭內部被異化的邊緣人。共同體的意志體現在共同的、有約束力的思想信念上[10],而姆瓦卡拒絕承擔家庭責任,對妻子已離心離德,家庭共同體因失去了聯結的作用而分崩離析。
二.地緣共同體異變
由于居所相近,相互獨立的家庭基于共享的生活空間與共同的利益關系構成地緣共同體。小說中坐落在村子旁的阿林加河(Aringa River)見證著村民們的美好生活,它將不同年齡、血緣關系和社會背景的人們聚集在一起,成為維系穩定鄰里關系的天然紐帶。在索菲亞的記憶里,戰爭前的阿林加沿岸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光著膀子的女人縱身躍入河中,又浮出水面,小股水流從她們赤裸的身體上滑過,就像神靈在舉行凈化儀式。孩子們的聲音飄蕩在周圍。阿林加河朝著只有天空才知道其盡頭的地平線的方向流淌著。一些婦女試圖用她們的手工編織的籃子在滿滿的水中抓魚。她們每抓到一條魚都會大笑,她們的聲音可以傳到基拉克的神圣洞穴里?!盵11]
土地為人們提供安身立命的棲身之所,河水則給予他們生活的希望。在阿林加河畔,每個人都可以放松身心,享受大自然的恩惠與豐饒的饋贈,村民安居樂業,孩子健康成長,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相契相融,渾然一體。奔流不息的河水象征著生命循環往復,與也寓示著幸福生活綿延不絕。而作為一個來自坎帕拉的都市異鄉人,索菲婭也被這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美妙氛圍所吸引,她會帶著還是蹣跚學步的女兒來到河邊,讓她用“屬于嬰兒的那股興奮勁兒”拍打水面。另一方面,她也積極地試圖成為這個社區的一員,與當地婦女一道,在河邊浣洗衣物,公話家長里短。阿林加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幫助索菲婭成功融入當地社群,此刻的村落共同體是一個生機勃勃,充滿生活氣息的天然有機體。
小說的地理空間雖然位于戰火紛飛的烏干達北部區域,但是作者并未在故事情節中描述激烈殘酷的戰爭場面,而是將叛軍的到來作為時間結點,通過描繪地緣變化來反映生存空間與社群所遭受的傷害。曾經容光煥發的阿林加河在戰爭的摧殘下開始發生異變,展現出恐怖陰森的風貌:
“戰前的那些日子里,在人們口口相傳的阿林加河橋的傳說中,橋下并沒有像現在一樣寄宿著那么多不安的靈魂。河里也不像現在這樣充滿了這么多的水蛭。迷途的靈魂也沒有在夜里哭泣,乞求救援。[12]”
在恩耶科筆下,圣靈抵抗軍化身潛伏在河水中的水蛭,將鮮活年輕的生命蠶食殆盡,原本承載著村民們美好回憶的阿林加河喪失生機,化為一灘死水。河水的變化暗示著地緣共同體中社群關系的變化,和往常一樣,索菲婭依然會同其他婦女一起到河岸邊洗衣服,可是她們再也無法搭建起溝通的橋梁:“我們之間的交流很少...有時會傳來笑聲,但那是干巴巴的,毫無生氣的[13]?!彼鞣茓I的同事桑卓(Sandra)是這個婦女社群的一員,他的行為在丈夫被綁架后變得尤為怪異,在河邊洗衣服時她會吟唱喪曲,有時會猛烈拍打樹干,“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驅使她傷害自己[14]”,即使手被嚴重擦傷,甚至流血也不停止。桑卓失去了精神的支柱,只能訴諸于極端的方式排解內心的痛苦?!肮餐w的一個根本前提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深度溝通[15]”,通過語言上的交流,成員告知和感受到痛苦、歡樂、懼怕和所有其他的情感,而索菲婭身處的女性社群在戰爭的異化下喪失了正真有效的深度交流,共同體成員似乎都陷入了創傷的泥潭而無法自拔,當話語溝通失靈,共同體也就隨之瓦解了。
另一方面,索菲婭還注意到的是,當叛軍抵達村子時,軍隊中男孩的數量甚至比成年人都多,男孩們明顯稚氣未脫,其中一部分甚至“被槍的大小所拖累[16]”,可他們的眼中卻藏著與年齡極為不符的氣質,讓人不寒而栗。這些全副武裝的童軍也是村落共同體的一員,但是他們在圣靈抵抗軍的洗腦攻勢下被強行異化而喪失了原本的天真與良知,男孩們甚至不知道戰爭的意義是什么,就被強行推上戰場,成為了可怕的戰爭機器與利益爭奪的犧牲品。孩童從“村民”到“戰士”的身份轉變喻示著共同體內部的割裂,由此,以鄉村地緣共同體為依托的和諧鄰里關系被消解,并逐漸淪為恃強凌弱的“加害”與掠奪的關系。
三.共同體意識的重構
在滕尼斯看來,精神共同體是人類“最高形式的共同體”[17]。精神共同體體現了意志的默認統一,是個體的對于共同情感、身份認同與價值觀的追求。而在小說中,索菲婭與母親之間存在著不可調和的價值觀對立,這樣的沖突暗示了烏干達南北對立的社會現實。
殖民時期,英國人開始支持烏干達南方的發展,南方各族群享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生活富足,政治上也頗有話語權,北方阿喬利人主要從事農業生產,為國家提供勞動力和兵源。經濟上巨大的鴻溝使得烏北部淪為“供南方人使用的廉價勞動力儲備庫”[18],受益者居高自傲,而阿喬利人卻無力改變現狀,本族的傳統價值體系受到猛烈的沖擊而逐漸被南方優勢文化消解,特別是外出游學或工作的本族年輕人,對傳統更為蔑視[19]。烏干達獨立之后,國內先后發生數次軍事政變,民族矛盾在政治斗爭中愈發嚴重。1986年,代表南方利益的穆塞韋尼(Yoweri Kaguta Museveni)率軍攻入坎帕拉,推翻了由阿喬利人主導的政府。失勢的阿喬利人退往北方,組織力量與政府對抗,隨著科尼的橫空出世,烏干達北部局勢進一步惡化。烏干達國內的種種亂象似乎都在把北方推向孤立的邊緣,對于阿喬利人來說,“故鄉”的字眼也就不再詩情畫意了。
值得注意的是,索菲婭一家是來自南方首都坎帕拉的阿喬利族人,可想而知,南方的價值體系必然會對其社會認知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在母親身上,這一點體現得淋漓盡致。她總是不厭其煩地向女兒訴說北方農村與城市的差異,時常強調“當城里人來到農村時就應該表現有得多么與眾不同”[20]。此外,她還認為阿喬利部落中傳統的求偶舞既愚蠢而又輕浮,與她們“文明”的都市人形象極為不符。她極力反對女兒與姆瓦卡結合,深信出身卑賤、行為粗俗的他不能給予索菲婭幸福。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即使起初索菲婭依然以“城市的偏見”(city disdain)來審視鄉村,但并未因母親的言傳身教而對這里產生鄙夷之感,相反,她被阿喬利人傳統習俗與生活方式深深吸引,并對這片土地流露出強烈的“原鄉認同”感。索菲婭主動“逃離”母親的約束,饒有興致地參與到鄉村古老的求偶儀式之中。她沉浸在傳統歌曲的旋律與鼓點的節奏里,與當地的年輕男女打成一片。阿喬利人用傳統音樂為載體,記錄生活與習俗,對人起到一定的教化作用,是社會準則的調節器[21]。參與儀式則幫助人們從某一確定境地過渡到另一確定的境地,完成身份轉變[22]。與當地人一同聆聽與吟唱傳統歌曲體現出索菲婭對農村的生活方式與社會價值觀的認同,而主動參與求偶舞的“過渡儀式”也標志著她對新身份的接納和與舊有身份的告別。索菲婭不僅與姆瓦卡訂立愛情契約,也同當地的青年群體建立深厚的友誼。愛情與群體歸屬感消解了因地緣隔閡而造成的“他者”偏見,也幫助索菲婭構建起以家園意識為基礎的共同體情感。
對于依賴農耕的阿喬利散居部落而言,土地的重要程度可謂不言而喻,因此家園意識必然會催生出土地意識,也就成了索菲婭建構自我身份與精神聯結的基本工具。姆瓦卡被叛軍綁架后杳無音訊,生死未卜,母親堅信姆瓦卡早已命喪黃泉,勸女兒離開這個戰亂叢生的是非之地。索菲婭雖然認為丈夫生還希望渺茫,但為了能夠早日與他“團聚”,她將目光轉向周圍的自然環境來尋求心理慰藉。她用四塊巨石“模擬”出丈夫的體態,為其舉行召魂儀式,以引導他回到祖輩們安息的土地上。盡管夫妻二人在物理空間上有所阻隔,大自然卻將索菲婭與所愛之人緊密相連,愛與思念重新構筑起的無形的家庭共同體在物質世界之外的精神世界里得到延續。
在小說結尾處,索菲婭遭到政府軍士兵殘忍的凌辱。在現實層面,她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只能任憑士兵們像毒蛇一樣蠶食自己的身體。而精神層面里,她選擇忍辱負重,與大地融合:“紅色的大地與我赤裸的大腿合為一體。我的乳房像兩個小蟻丘一樣指向天際...我提醒我自己,我的名字是拉基迪·索菲婭(Lakidi Sophia)。我是石頭,我是溫暖,我是天空?!盵23]恩耶科別出心裁地將母性的身體特質與大地的形態相關聯,土地滋養萬物生靈,女性體內賊蘊藏著哺育生命的無限潛力。索菲婭拒絕成為受害者,她通過扎根于大地的方式獲得力量,從而克服創傷,恢復理智,并重新獲取對于身體的主導權。她變得如此強大,無所不能,丈夫姆瓦卡已在這場荒唐的叛亂中喪命,那么呵護女兒成長的家庭責任自然需要自己承擔下去。由此,索菲婭的身份完成了最終蛻變,她成為這片土地主人,也變成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阿喬利母親。
《奇怪的果實》以悲劇收場,故事中卻仍然閃耀著人性與溫暖的光輝??梢哉f,索菲婭與這片土地建立了一種無形的精神紐帶,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因外部阻力而離開深愛的丈夫與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相反,在一次次痛苦折磨與生離死別的考驗下,她的共同體意識得到了重建與加強。
“大凡優秀的文學家和批評家,都有一種‘共同體沖動,即憧憬未來的美好社會,一種超越親緣和地緣的、有機生成的、具有活力和凝聚力的共同體形式?!盵24] 而戰亂的邪惡與掠奪本質是對人生命權力與尊嚴的無情踐踏,與共同體和諧一致的宗旨背道而馳。作為國家動亂的親歷者,恩耶科細膩地捕捉到了國家內亂給烏干達人民帶來的共同體危機,平靜的生活被割裂,一切都在硝煙之中成為異變的果實?!镀婀值墓麑崱钒饕茖覄觼y的譴責與反思,也蘊藏著她對阿喬利血統和烏干達人身份的認同,她渴望烏干達成為一個正常安定國家,南北民族不再有對立與沖突,人民可以安居樂業,過上幸福的生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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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非洲英語文史”;項目編號:19ZDA296。
(作者單位:上海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