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國偉
小時候,在家門口的土路與縣城主道交會處有一座橋,橋下就是小溪。我們常從橋前二三十米處土路旁的一條向下延伸的小石階路下到小溪邊。一片片茂密的小竹林在溪邊隨風沙沙作響,我能聽到粗壯的竹身搖晃所發出的沉悶吱呀聲。深綠的竹子有六七米高,向四周傾斜,盛大而野性。
這里的小溪河灘有一小片向內凹進去的狹長小水塘,水塘寬約一米、長三米多,出口處就是潺潺的小溪。后來才發現,這個水塘最靠里面有一汪清泉,底下用小石條圈成四方形,常年冒出清澈透明的水,一眼可見水里的沙土,這與小溪略有濁色的水形成鮮明對比。
我們經常在那掬水玩耍、洗臉、洗手,但源源不絕冒出的水,讓這股清泉始終保持干凈和活力。泉水上空正好被一片高大的竹蔭所遮掩,枯黃的竹葉有時掉在水上漂浮,打著漂亮的小旋翻轉。我們時常撥起水,把竹葉當成小船趕著走,在夏日午后感受泉水清冽的涼,不知炎熱為何物。偶爾也見過一兩條小魚在泉水底下悠閑地游著,想必是從小溪漏進來的。
在還沒有通自來水的年代,附近人家都挑著桶到這取水,沒有人會破壞水源。黃昏時,人們挑著兩個鐵水桶走在溪邊竹林小徑上互相打招呼。不僅如此,當附近一些燒柴火的人家開始做晚餐,從煙囪里升起裊裊的炊煙,更增添了幾許詩意,讓這一切美如畫。這樣溫暖的畫面如今已不復存在,成為記憶里絕美的風景。
這里的小溪河灘很平整,有的人到這洗衣服,還在拿著古老的木棒搗,溪里泛起一圈圈肥皂泡的小水波。河灘邊緣長滿各種青綠的矮短水草,莖蔓卻很有韌勁,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扯下。我們對水草自然沒興趣,小心試探水的深淺后,挽起褲腳,下到水里,拿著鏟狀的畚箕,往河灘邊水草底下用力撈。魚經常躲在水草底下,把水草當成庇護所,我們一次次從水里拿起畚箕,常能見到幾條小魚野性十足地在畚箕里活蹦亂跳,我們也很高興。大點的魚總是撈不到,常見的是大肚魚,體形小,有半個手指大,肚子鼓鼓的,似乎能反射黃紅相間的光澤。大肚魚游得快,很靈活,讓我們體會捕捉的樂趣。有時,溪中忽然出現一條小水蛇,嚇得我們不敢亂動,水蛇也快速地游走,不知道到底是誰在怕誰。
膽大的孩子早跑到前面橋下流水落差大的地方捉魚。他們站在低處觀察哪里有魚出沒,拿著畚箕等著魚從高處石階湍急的水中游下來。他們左瞧瞧、右瞅瞅,然后迅疾地跑過去,濺起一身水花,把畚箕往低處撈,又快速將畚箕向上甩。他們果然能捉到一些大魚,讓我們好生羨慕,嘩嘩的流水聲淹沒了孩子們興奮的叫聲。橋上,不時有人圍著看捕魚,閑聊幾句,成為午后一種消遣。
我也學他們跑到橋下,但不敢往中間水流湍急的石頭上走,只能待在溪邊淺水的沙土旁,有模有樣地學別人用泥土圍成一個窄窄的小水坑,只留一個小口讓魚進來。這個笨方法自然效果不佳,從來沒捉過魚。不過我倒是在水邊,用空罐頭撈起過幾只小蝦,然后滿心歡喜地拿回家養。
小溪一直沿著土路延伸至遠方,一眼望不到頭。有一次,我們和鄰居家的孩子在聊小溪盡頭有什么,大家一陣猜測,說出種種離奇答案,覺得遠方應該很精彩,最后我們決定一起到小溪的盡頭看看。
盛夏的午后,陽光熱辣辣地高照,我們說走就走,什么也沒帶,更沒有帽子和水,六七個男孩、女孩都是小學生,一路橫排開,浩浩蕩蕩地進發,像是出征。對我們來說,這是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遠行。大人們不知道我們跑去哪里,我們也不知道遠方到底有多遠,一切都是未知數,更不知道會碰到什么,包括危險,頗有探險的味道,這很符合孩子長久以來的想象和期待。
我們一路走,一路聊見到的景物。走出百米后,再無人家,左邊是小溪和濃密的樹,右邊是一畦低處的稻田。林前小溪靜靜地汩汩而流,反射出耀眼的閃亮光芒;稻田邊深綠的灌溉水渠里倒映出藍天白云,與天上飄浮的云朵相映成趣,共同繪出水天一色的畫卷。我們聞到稻田撲鼻的清香,還看見風掀起的陣陣金黃稻浪在向我們招手,這是一幅濃墨重彩的夏日油畫。稻田邊還有一小片青綠色的甘蔗林,忽然飛出一只雞,同行的大孩子說,那是野雞。或許是吧,像個短跑健將,跑得飛快,難以捕捉。
我們走了好久,數著路過一座座小橋,還計算橋與橋之間要走多少步,似乎怎么也走不完,遙遙無期,腿有些發軟。我們流了許多汗,口干舌燥,依然不屈不撓地走著,沒有一個說回頭。“到了!快到了!”我們叫喊著,互相鼓勵著,遠方的答案快要揭曉。果然,我們到了,小溪盡頭卻沒什么新奇,溪水匯入家鄉那條更大的母親河——鹿溪。再往這條大河的遠處張望,一眼望不到頭,遠方有一座更大的橋。答案遠沒有想象中的讓人滿意,但我們都知道,孩子永遠期待的是更為神奇的東西,而不只是真實。我們作罷,不再向前走,帶著點失望回家。大人們知道后,沒有責罵我們,而是很擔心,叫我們以后千萬不要再去那么遠的地方。我們果然沒再私自遠行,但這次遠行足以載入孩子們人生的“史冊”,成為精彩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