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曉迪

《故事只講了一半》
5月8日凌晨,作家、導演萬瑪才旦在西藏因病逝世,年僅53歲。社交媒體上,很多人寫下懷念文字。溫和、沉靜、謙卑,他獨特的氣質,給每個人留下深刻印象。“一個好人”,這是人們給予他的笨拙而珍稀的評價。
萬瑪才旦,藏文中意為“有頑強生命力的蓮花”。他曾這樣回憶自己的童年:幫家里放羊,山上空無一人,收音機里播放著《夜幕下的哈爾濱》。村莊在黃河上游,水利部門的勘探隊來到這里,每逢周末放外國電影,遠方到來的人們,打開了一個世俗的現代空間。
后來,萬瑪才旦到州上的師范念中專,做起時髦青年,穿喇叭褲、聽流行音樂;畢業后回老家當了一名小學老師,晚上一個人批完作業,靠看書、寫作排遣孤獨。4年后,他寫下自愿放棄公職的保證書,去了蘭州的西北民族大學,一邊學著藏語言文學的古老學科,一邊寫著前衛、先鋒的小說。
2002年,33歲的萬瑪才旦來到北京電影學院,在文學系學編導。兩年后,他拍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片《靜靜的嘛呢石》。在新中國電影史上,這是第一次,一個藏族導演將藏區真實的當下生活鋪展于銀幕之上。
此后十余年,從《尋找智美更登》《塔洛》,到《撞死了一只羊》《氣球》,萬瑪才旦的創作獨放異彩,被認為開啟了“藏地新浪潮”。他的電影,全部源于自己的小說文本。在傳統與現實的斷裂撕扯中,他以安寧沉靜的目光,撫平生命的焦灼與脆弱。
他不疾不徐地進入創造力最旺盛的年景,幾乎每年都能創作一部電影,每幾個月就會寫出一篇小說。他的小說是一種質樸、本色的寫作,其間的人物,似乎個個活在今天的藏地:有酒鬼,有孤兒,有與9個男人戀愛的女人,有死后仍在靜靜刻著嘛呢石的老人,有背誦《為人民服務》的牧羊人,有為一只死羊超度的卡車司機……
最新小說集《故事只講了一半》,展示了萬瑪才旦進一步的雄心。《水果硬糖》里的母親,第一個兒子成為優秀的醫生,第二個兒子早先癡愚,日后被發現是位活佛;《特邀演員》里,電影攝制組來到草原,遭遇了以古老方式結合的牧民夫妻;《一只金耳朵》生動潑辣地描寫了少年同學的斗毆與和解……高原的風吹過,為他們的故事蝕刻出獨樹一幟的紋理和走向。
這個春天,萬瑪才旦拍攝了第九部電影《陌生人》,殺青后,又去了北京電影節做評委。5月7日,他發布了最后一條朋友圈:“祝賀年輕的電影人!”
《靜靜的嘛呢石》里有一句臺詞:“生命如風中的殘燭,這就是無常啊。”萬瑪才旦的作品,總是充滿命運的翻覆斷裂。而講這些故事時,他總是一副拈花微笑的表情,如草原上無聲流淌的河流。無常如常,故事只講了一半。躺在草原上聽廣播的少年,再次歸為藏地涌動的微塵,俯瞰著這片大地。
萬瑪才旦(1969年—20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