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病危之后

楊波

人到中年的李天龍，上有老下有小，父母還患上了腦萎縮癥。為了讓老人受到更好的照顧，他決定聘請一位住家保姆，誰知就是這個決定，讓他陷入了一場危機。

有天下午，救護車閃著頂燈開進小區。當醫護人員推著擔架床急匆匆走進李天龍父母家時，鄰居還以為是這老兩口生病了，結果沒想到，醫護人員推出來的竟是平日看著紅光滿面的保姆王彩霞，這是發生了什么？

一切還要從半年前說起。

當時，李天龍通過網絡找到某家政公司，表示要為父母請個住家保姆。家政公司的業務員十分熱情，安排了王彩霞同他見面。但看到王彩霞后，李天龍心里頓時有些猶豫：她身材肥胖，看著笨重，干活能利索嗎？

家政公司的業務員看出李天龍的顧慮，馬上說：“我們公司推薦的家政服務員上崗前都進行過體檢，健康肯定沒有問題。”王彩霞也笑著對李天龍保證：“我雖然胖了點，但是身體很好，不會影響干活的。”

李天龍工作繁忙，根本沒多少時間可以用來面試保姆，看到王彩霞為人熱情，家政公司又保證她身體健康，于是還是決定聘用她。雙方商定，李天龍每月支付6000元給王彩霞，后者居家照顧前者的父母。

簽約后，李天龍心里沒底，不知道王彩霞到底能否勝任這份工作。一個星期后，李天龍來到父母家，悄悄地問母親：“這個保姆行不行？”母親沖他豎起大拇指，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這個阿姨表現很不錯，干活主動，人也熱情，有空常和我們聊天，我們都挺喜歡她的。”母親的這句話，讓李天龍終于松了一口氣。

一晃半年過去，母親有一天跟李天龍聊天說：“小王阿姨哪里都不錯，就是太胖了，一干活就大喘氣。”李天龍沒往心里去，笑了笑說：“胖不胖是她的事，只要能干活就行。”他怎么也沒想到，王彩霞的肥胖不久后就帶給他一場糾紛。

那天上午，李天龍上班時突然接到母親的電話。母親不放心地說：“阿姨發高燒，已經兩天了，吃了藥也降不下來。”李天龍聞言告訴母親：“那您讓她多喝點水，不行就休息一下。”母親答應后掛了電話。

沒過一會兒，王彩霞在微信里給李天龍留言，說自己發燒頭暈，可能要休息幾天。李天龍這才意識到問題比較嚴重，回復說：“身體健康第一，你好好休息吧。”

考慮到王彩霞請假的這段時間里，父母身邊不能離人照顧，李天龍聯系了家政公司，告訴他們王彩霞的身體情況已經無法勝任工作，要求公司調整換人。家政公司表示要先了解一下情況，然后再考慮是否幫李天龍換人。

到了下午，李天龍母親再次給他打來電話，焦急地說：“阿姨現在起床都困難了！我已經幾次催她去看病，但她就是不去，說休息一下就好，要趕快找人帶她去看病！”

李天龍一聽王彩霞病得這么重，立即再次聯系家政公司，并請假往父母家趕。等他到了，家政公司的人也到了，他們發現王彩霞已經燒迷糊了。

李天龍立即撥打120將王彩霞送往醫院救治，但經過醫院數小時搶救無效，王彩霞因病死亡。醫院診斷，王彩霞的死因是發熱引起的急性呼吸衰竭。

住家保姆死在為自己家服務期間，這是李天龍萬萬沒有想到的，人生第一次遇到這么大的事，怎么辦？李天龍緊張得手足無措，他和家政公司商量如何善后。

家政公司的人說：“我們公司只是個平臺，幫助雇主和保姆之間建立聯系，從王彩霞到你家服務的那天起，你就是用人方，要負責她的一切事務。”

李天龍一聽就急了：“我是和你們公司簽的合同，王彩霞是你們公司派到我家工作的，她是你們家政公司的人。我當初就認為她太胖不行，你們公司保證她身體沒有問題，這件事必須由你們公司處理。”

雙方產生分歧，談了幾次都是不歡而散。

王彩霞去世的噩耗傳回家后，十幾名親屬聞訊趕來，把王彩霞的尸體冷凍起來，又去圍堵家政公司。家政公司稱，他們只是搭建平臺，把家政服務人員推薦給雇主，如果他們索賠，應該去找雇主。

王彩霞的親屬覺得也有道理，于是又跑到李天龍父母家，要他們賠錢，還要他們給王彩霞披麻戴孝。李天龍接到母親的求救電話后，立即撥打了110，同時火速趕到父母家。

他一進門，就看見王彩霞親屬把她的遺照擺放在客廳的桌子上，還點香燒紙進行祭奠。屋子里站滿了王彩霞的親屬，李天龍年邁的父母躺在床上一動不敢動。

民警這時也趕到了，見狀立即上前出示執法證件，要求王彩霞親屬撤走王彩霞的遺照和祭奠物品，只留王彩霞的直系親屬在屋內談事，其余親屬一律出去在小區里等。

在民警的見證下，李天龍和王彩霞的直系親屬進行了交涉。王彩霞親屬提出，李天龍家要求王彩霞帶病工作，王彩霞是在服務期間死亡的，李天龍家負有全部責任，要求李天龍賠償200萬元。

李天龍表示，王彩霞是家政公司介紹給他家的，并且家政公司和王彩霞本人都保證她身體健康。王彩霞生病后，他和母親都要求她休息，建議她去看病，王彩霞的死亡是其身體疾病所致，自己作為雇主沒有責任。家政公司明知王彩霞的健康情況不適宜做住家保姆，還強行推薦她，如果要賠償的話，應當去找家政公司。

李天龍和王彩霞親屬各執一詞，無法達成一致。警方告訴死者家屬，不得擾亂社會秩序，有糾紛可以通過法院訴訟解決。

王彩霞的親屬見圍堵沒有效果，王彩霞的后事又不能久拖不決，因此將家政公司和李天龍起訴至法院，稱雇主李天龍和家政公司未能及時施救，導致王彩霞因病死亡，要求家政公司賠償100萬元、李天龍賠償60萬元。

李天龍和家政公司都答辯說自己沒有責任，請求駁回原告對己方提出的訴訟請求，由對方承擔法律賠償責任。同時，李天龍還表示從人道的角度出發，他愿意補償王彩霞親屬1萬元。

那么，本案的法律焦點出來了，李天龍作為雇主有沒有責任？

雇主責任，是指雇主對雇員承擔的責任，即雇主對雇員人身傷害賠償責任和雇主因雇員履行職責而侵權應承擔的替代責任。構成雇主責任的前提條件是成立雇傭關系。

我國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二條第一款規定：“個人之間形成勞務關系，提供勞務一方因勞務造成他人損害的，由接受勞務一方承擔侵權責任。接受勞務一方承擔侵權責任后，可以向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提供勞務一方追償。提供勞務一方因勞務受到損害的，根據雙方各自的過錯承擔相應的責任。提供勞務期間，因第三人的行為造成提供勞務一方損害的，提供勞務一方有權請求第三人承擔侵權責任，也有權請求接受勞務一方給予補償。接受勞務一方補償后，可以向第三人追償。”

這條法律規定了三種情形的雇主責任：

一是雇員造成他人損害，雇主擔責，然后雇主可以追究雇員責任；二是雇員受傷，雇主是否擔責要根據雇主有無過錯而定；三是他人損害雇員，雇員可以選擇致害人或者雇主承擔責任，而雇主擔責后可以向致害人追償。由此可見，雇主有過錯就要承當相應責任，沒有過錯則不承擔責任。

結合本案來看，李天龍是雇主，王彩霞的工作受他指揮，報酬由他直接支付，雙方構成勞務關系。李天龍作為雇主提供了帶有空調房間的居室，王彩霞照顧兩個老人也沒有超過合同約定的范圍。王彩霞告知發燒后，李天龍要求王彩霞休息并告訴了家政公司，在回家發現她昏迷后撥打120電話，并沒有延誤王彩霞的治療。

而且，王彩霞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完全可以自行判斷自己身體情況并及時就醫。李天龍和父母從來沒有阻止過她就醫。在正常情況下，雇主也不可能意識到發燒會導致如此嚴重的后果。因此，李天龍作為雇主沒有過錯。

法院在審理后認為，家政公司不是住家保姆的雇主，而是促成他們和雇主建立雇傭關系的中介方，不應承擔雇主責任。雇主李天龍已經盡到了提醒注意、及時救助的義務，不存在過錯。鑒于被告李天龍自愿補償原告1萬元，法院予以支持，遂判決駁回了原告的全部訴請。

法院的一審判決做出后，王彩霞的親屬不服，向當地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經過中院的審理，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本案落下了帷幕。

李天龍拿到終審判決之后，緊繃多時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這場變故把他的母親也嚇壞了，拍著胸口對他說：“兒子，媽現在還能照顧你爸。以后我們去住養老院，你不要再找住家保姆了。”

隨著老齡化社會的到來和日趨激烈的市場競爭，老年人居家養老僅靠子女照料已經難以為繼，聘請保姆提供家政服務已經成為有益的補充。

像李天龍家這樣發生命案的十分罕見，但雇主和保姆之間發生糾紛的案例并不少，需求背后潛藏的風險很容易被忽視。

對雇員而言，在提供勞務服務過程中，要注意自我保護，發生身體不適或其他意外情況時應及時就醫，切勿盲目用藥治療，避免自身遭受傷害或者對他人造成人身、財產損害，從而引發糾紛。

對雇主而言，首先要清楚自己的法律義務，住家保姆的工作量要適宜，并安排合理的休息時間，還要提供適宜的工作環境。一旦保姆因為身體原因等無法服務時，雇主要盡到及時救助的義務。本案的李天龍正是因為盡到了雇主的注意義務，才不需承擔賠償責任。

當然，雇主也可以要求家政公司或者自行為住家保姆購買相關保險，以規避可能發生的法律風險。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