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檔案學邏輯起點問題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社會記憶——檔案學邏輯起點探究》一文論證了社會記憶作為檔案學邏輯起點的觀點,具有一定的創新和啟發價值,但也存在值得商榷之處。科學性和專業性是檔案學邏輯起點的價值旨歸,社會記憶的定位和內涵并不符合這兩個價值旨歸。檔案信息不僅符合邏輯起點之質的規定性,也符合科學性與專業性的價值旨歸,宜將其作為檔案學的邏輯起點。
關鍵詞:檔案學邏輯起點;價值旨歸;社會記憶
Abstract: The study of the problem of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archival science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he article Social Memory-- An Inquiry into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Archival Science argues that the view of social memory as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archival science has certain innovative and inspiring values, but there are also debatable points. Scientificity and professionalism are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archives, and the positioning and connotation of social memory do not conform to these two value orientations.Archival information not only conforms to the qualitative prescriptive nature of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but also conforms to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scientificity and professionalism, and it is appropriate to take it as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archival science.
Keywords: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archival science; Value orientation; Social memory
1 引言
李佳男在《檔案管理》2022年第5期發表了《社會記憶——檔案學邏輯起點探究》(以下簡稱《李文》)一文,其在分析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回歸黑格爾《邏輯學》以及馬克思《資本論》等原始文本,并對社會記憶可以作為檔案學的邏輯起點進行了論證。[1]檔案學邏輯起點在檔案學科的發展中起著重要作用,同時該問題也是檔案學基礎理論中的元問題之一,對其的研究具有基礎性意義。因此,《李文》的研究具有較大的學術價值,同時其對檔案學邏輯起點的新思考也具有較大啟發價值。但是,細嚼《李文》的觀點和文本即可發現,從定位和內涵來講社會記憶并不符合檔案學邏輯起點的規定,同時文章也存在研究邏輯矛盾、學術評價不當等問題,值得商榷。
據筆者統計,目前我國關于檔案學邏輯起點的觀點有13種之多,而且仍未達成共識,即便是對其思考的本源——黑格爾關于邏輯起點的論述學者們的認識也不完全一致,《李文》提出的社會記憶觀及其對邏輯起點的解讀也僅是其中之一。這為檔案學邏輯起點的研究帶來了一定的困難,同時也為研究視角的轉換提供了契機,即以邏輯起點之質的規定性為依據業已產生了多元觀點紛爭的局面,是否可換一種研究視角,由探討是什么轉向為什么,從分析檔案學邏輯起點的價值旨歸入手進行研究,或可得出共識性較強的觀點。其一,目前關于檔案學邏輯起點價值旨歸的認識較為單一且共識性較強,尚未有學術爭論存在,若以此為依據可得出共識性較強的觀點。其二,價值旨歸是檔案學邏輯起點生命力的重要所在,也是相關研究的目標導向,對其的認知不僅可為已有觀點的評價提供重要依據,也可為相應結論的提出提供重要支撐。
以作用方式為標準,價值有直接性價值和間接性價值之分。對于檔案學科而言,邏輯起點在其發展中的作用方式是不同的,因此也存在直接性價值旨歸和間接性價值旨歸之分,本文即以此為思路展開分析。
2 檔案學邏輯起點的直接性價值旨歸——科學性
我國系統性研究檔案學邏輯起點問題的是胡鴻杰教授,其對邏輯起點的價值有明確闡述:“一門學科的邏輯起點,通常是代表這門學科合乎理性、符合科學發展規律的發端,往往對該學科的建構和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2]由此可以推論,邏輯起點是影響檔案學科理論體系科學性的關鍵要素。《李文》也認為:“檔案學邏輯起點的確定是其理論體系嚴密科學性的根本保證。”[3]可見,兩位學者的認識本質上是一致的。同時,胡鴻杰教授進一步認為:“任何一種理論,要想成為一門科學的理論,這種理論本身必須具有嚴密的、內在的聯系,也就是必須形成一種理論體系。而要建立理論體系,則必須先確定一個最基本的范疇作為邏輯起點,這樣,全部理論才能從起點開始逐步展開。”[4]從這一層面來講,檔案學邏輯起點的直接性價值旨歸可認為是檔案學科理論體系的科學性,同時也可以看出,其價值指向是整體性的理論體系,而非局部的或階段性理論體系。因此,對于學科發展而言,檔案學邏輯起點的確定需對理論體系的歷史、現狀和未來做全面考察才有可能得出科學結論。
基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范式理論在檔案學邏輯起點的研究中是不適用的。因為,范式理論雖然提出了科學動態發展模式,為世人摹繪出了科學發展的全貌,但其理論精髓卻在于以范式為核心對前科學時期、常規科學時期、科學革命時期等科學發展過程的階段性分析;而且,依據范式理論,不同科學時期理論體系建構的方式和結果有很大不同,即便是在同一時期,不同范式主導下的理論體系也有較大差別,這也是庫恩本人將范式轉換比喻為世界觀之轉變的根本原因,而邏輯起點恰恰強調的是一以貫之的發展模式。
《李文》提及:“劉言在其碩士論文中創造性地把檔案學的邏輯起點研究同范式理論研究結合起來,在多元范式并存觀點的啟發下,認為不同的范式理論體系也會有不同的邏輯起點。其也對‘社會記憶作為邏輯起點的未來范式做出展望,但并沒有系統論證這一觀點。”[5]從立意和行文看,《李文》不僅認同劉言的觀點和研究思路,而且對其觀點展開了系統論證,但是這也恰恰使《李文》在研究邏輯層面陷入了矛盾,因為其在文章的開頭即明確提出,“對于社會記憶理論范式下的檔案學而言,把社會記憶作為檔案學的邏輯起點的論證研究對于社會記憶理論范式研究也有基礎性意義”,[6]而正文卻在論證社會記憶是檔案學的邏輯起點,顯然是混淆了局部與整體、階段性與全局性的關系。此外,《李文》在提及劉言的研究之前說道,“隨著檔案學研究的發展沿革,對于檔案學邏輯起點的表述也打破了‘一種科學理論的起點只能有一個的說法”,[7]殊不知,一種科學理論的起點只能有一個,這是由邏輯起點的定位和功能所決定的,與相關研究的發展程度無關,對此胡鴻杰教授已明確指出了其中的原因:“因為這個起點是邏輯的,所以,一種科學理論的起點只能有一個。”[8]此外,《李文》作為重要論據的《資本論》中,馬克思也只確定了商品這一唯一的邏輯起點。因此,《李文》如此行文,一方面是將劉言論文的硬傷凸顯了出來,另一方面也暴露了自己的問題所在。
此外,丁華東教授以范式理論為依據,在對檔案學理論發展歷史和趨勢做全面考察的基礎上,提出了檔案學的五種理論范型,即“傳統范式——檔案史料整理理論范型、檔案文件管理理論范型;主流范式——檔案信息資源管理理論范型;前沿范式——知識管理理論范型與社會記憶理論范型”。[9]可以看出,社會記憶理論范型只是檔案學理論體系的一個組成部分,而且在當前并非主流的理論范式。
值得注意的是,在《社會記憶:歷史、回憶、傳承》一書中,來自歷史學、傳播學、社會心理學和神經心理學等領域的14位國際著名學者提出了“社會記憶”的概念,并將其作為文化記憶和溝通記憶的補充。文化記憶理論奠基人之一的德國著名學者阿萊達·阿斯曼則提出了五種記憶形構,即個體記憶、社會記憶、集體記憶、政治記憶、文化記憶。[10]可以看出,從定位來講,社會記憶并非一種獨立存在,而是與其他若干種記憶形態并存。上述幾種記憶形態在浩如煙海的檔案中均有體現。因此,單純強調社會記憶并將其作為檔案學的邏輯起點是較為偏頗的。此外,本質上是屬于政治記憶范疇的檔案,如甲骨檔案,社會記憶也并不符合邏輯起點與歷史起點統一的論斷。
3 檔案學邏輯起點的間接性價值旨歸——專業性
對于邏輯起點之質的規定性,學者們已有多種解讀。《李文》也認為“邏輯起點是對研究對象的抽象、是發現對象領域的原始基本關系、是與歷史起點的統一、是與邏輯終點的辯證統一、是建構學科理論體系的基礎”。[11]即便如此,《李文》對于邏輯起點價值的認知卻與其他學者是一致的,“作為邏輯起點要可以以其為基礎建立整個學科體系,學科體系構建以此為發端”。[12]
耿磊以樹的生長比擬檔案學科體系構建過程,并認為:“檔案學的邏輯起點就是檔案學的‘種子……我們種下蘋果樹種,它是不會結出桃或梨的,這是由蘋果樹的基因決定的,而這種‘基因就好比蘊藏在檔案邏輯起點及其學科體系中‘質的規定性因素。正是邏輯起點中的這種‘質,貫穿于學科發展的始末,制約著學科發展的總的方向與趨勢。”[13]耿磊以具象事物入手分析抽象概念及其作用機理,有助于揭示檔案學邏輯起點的內涵和價值,也有助于從“根”上把握其價值的發揮。
邏輯起點是學科基因所在,是學科體系的源頭和原始動力,是學科的性質、發展方向和獨立性的決定因素。以檔案現象及其本質和規律作為研究對象的檔案學,專業性是其邏輯起點的間接性價值旨歸。
社會記憶理論雖肇始于社會學,但是,“誠如奧利克和羅賓斯所言,社會記憶研究從一開始便是一項跨學科的事業;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哲學、歷史學、文學等學科都以各自的方式為記憶研究做出了貢獻”。[14]可以看出,社會記憶是諸多學科理論體系的一個組成部分,為相應學科的學術研究提供了一個重要的傳統和視角,具有明顯的跨學科性質。同時,社會記憶的內涵較為寬泛,導致其專業性指向較差。當前,學界應用較廣的定義有兩個:德國學者哈拉爾德·韋爾策將其定義為“一個大我群體的全體成員的社會經驗的總和”,[15]值得注意的是,韋爾策是依據英國著名歷史學家彼得·伯克的研究所下的定義,而根據其研究社會記憶的內容包括“口頭流傳實踐、常規歷史文獻(如回憶錄、日記等)、繪制或攝制圖片、集體紀念儀式以及地理和社會空間”。[16]我國臺灣學者王明珂則認為,社會記憶是“指所有在一個社會中藉各種媒介保存、流傳的‘記憶。如圖書館中所有的典藏,一座山所蘊含的神話,一尊偉人塑像所保存與喚起的歷史記憶,以及民間口傳歌謠、故事與一般言談間的現在與過去”。[17]由以上定義可以看出,在社會記憶范疇中,檔案只是其中一個組成部分。若將社會記憶作為邏輯起點,孕育成長出的樹將可能是歷史學、圖書館學、博物館學、社會學、傳播學、檔案學、地理學、藝術學等學科之樹,檔案學的專業性根本無從保證。
4 檔案學邏輯起點之我見
筆者認為,檔案信息作為檔案學的邏輯起點符合邏輯起點之質的規定性,而且,從價值旨歸的角度看,其不僅能揭示出檔案學發展的核心線索和全貌,同時也是檔案學專業性的根本所在和集體體現。
孫大東在《中國檔案學邏輯起點研究》一文中,從檔案信息的內涵、檔案信息的性質、檔案信息的價值三個方面入手論證了其符合邏輯起點之質的規定性,其論證依據“邏輯起點應是一門學科中最簡單、最抽象的范疇,邏輯起點應揭示對象的最本質規定,邏輯起點應與歷史起點相同”[18]雖與《李文》的解讀有所差別,但是綜合《李文》及其他學者的解讀來看,其基本能涵蓋黑格爾對邏輯起點規定的核心內容。
從檔案因其信息價值而被管理和利用的層面講,檔案信息是檔案事業發展的核心要素和優勢資源。檔案作為檔案學基本研究對象是題中應有之義,而相較于載體而言,檔案信息在其中的價值則更大,尤其是在內容為王的時代,對檔案信息的研究更應成為主導。當前,檔案領域對信息的高級形態——知識和智慧業已展開了大量研究,如知識管理、智慧檔案、智慧檔案館等,胡鴻杰教授即認為,知識管理可以為中國檔案學的發展提供更為廣闊的空間,使其最大限度地融入社會前沿學科。[19]可以看出,將檔案信息作為邏輯起點,不僅可以揭示出檔案學科理論體系一以貫之的核心要素,更可將其歷史、現狀和未來融會貫通,尤其是在前瞻性方面具有較大的啟發價值。
2022年9月13日,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部印發了《研究生教育學科專業目錄(2022年)》,其中,“圖書情報與檔案管理”一級學科更名為“信息資源管理”。“一級學科從‘圖書情報與檔案管理變更為‘信息資源管理并非偶然,而是學科發展與行業發展的必然要求,是順勢而為。這種變更,也絕非名稱的簡單改變,而是學科內容與學科體系的重大變革,是新形勢下從傳統的‘圖書情報與檔案管理走向與時代發展相呼應的‘信息資源管理的必然選擇和重大躍遷。”[20]在一級學科更名的背景下,新興學科如出版管理、數字人文、信息分析等二級學科的設置工作也正在展開。在一級學科更名的背景下,將檔案信息作為檔案學的邏輯起點不僅符合學科發展的趨勢和要求,更能體現出其專業性區別。一級學科是二級學科共同的基礎,體現了其內在的邏輯關系。與圖書館學、情報學、出版管理等二級學科相比,檔案學的研究對象是其差異性的集中體現,也是其專業性的根本所在。檔案信息是檔案學研究對象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使檔案學能夠與其他學科區分開來,也使得以此為基礎建構的學科理論體系具有了專業性特點和內容。
最后,《李文》在對已有研究成果的評價方面也存在值得商榷之處。《李文》認為,“現有的主要觀點存在抽象不足和抽象過度的問題”,[21]而其評價的基點是臧蘭對邏輯起點問題的解讀:“認為一門科學的邏輯起點即認識或思維起點是對研究對象進行適度抽象出的基本范疇。”[22]且評價方式主要是對已有結論的簡要分析,且沒有給出適度抽象的標準,導致其評價結論很難令人信服。而且,臧蘭的解讀也只是其中的一種認知,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2022年10月11日,筆者在中國知網文獻庫中,以“篇名”為檢索項、以“檔案學”并含“邏輯起點”為檢索詞進行精確檢索,共獲得14篇有效文獻,其中大部分作者都對自己的觀點展開了系統、深入的論證,而且其中不乏國內檔案領域成果顯著的專家學者,《李文》近乎于一刀切的評價方式極不合適。同時,胡鴻杰教授的觀點是“文件”而非“文件的歸宿”,這一點孫大東在論文中已有專門說明,且其已向本人求證過,胡鴻杰教授隨后在其博文中也已明確給出其觀點,“中國檔案學正是一門以管理因素——文件為邏輯起點,研究管理方式、管理程序和管理資源的學科”,[23]《李文》仍以“文件的歸宿”為其觀點視之,表明作者在閱讀文獻過程中似有疏漏。此外,《李文》認為:“‘文件等表述更適合被稱作‘檔案管理學這一分支學科的邏輯起點。”[24]姑且不論其結論正確與否,單從邏輯層面即可看出其認識的偏頗。胡鴻杰教授將檔案管理學視為檔案學的主干學科,[25]而事物的性質主要是由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決定的,因此,即便是按照《李文》的說法,將“文件”等表述視為檔案學的邏輯起點也是可以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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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河南省駐馬店市圖書館 殷冀飛,副研究館員 ?來稿日期:2022-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