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迪


臘月二十八,母親的炊煙
那是溫馨的代名詞——炊煙。
就這么裊裊升騰、悠游飄散,盡顯田園生活的恬淡、悠閑,引遠方游子的情思,接歸鄉子女的歡顏。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對炊煙總有著數不盡的喜歡,遠遠一瞥,心頭便涌現無盡溫暖。聽見雞叫了,看見狗跳了,藏在大山深處的小山村出現在眼前,那么安詳、那么靜謐,像是極滿意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平凡。
這是真正的耕讀生活呢。如今在城里過年,哪里能找到這樣純粹的年味?
干凈的農家小院里,碼放著整齊的柴火,灶臺下熊熊烈火溫柔地舔舐著蒸饅頭的大鐵鍋。我怕冷,自然承擔了燒火的重任。有好多年不曾燒火了。我留戀這樣冬日里被火烤的滋味,背后是嗖嗖的涼,正面是燙燙的暖。我一邊添柴,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媽媽聊天。
“現在村里讓砍柴嗎?”
“植被越來越好,村民可以砍柴,不過只允許砍荊棘,不許砍樹木。”
“家里存了這么多柴火,花費了好長時間吧?”
“是啊。我身體雖然硬朗,畢竟年齡大了,只在村子附近砍,所以砍的柴火都不大。人家身強力壯的可以爬到懸崖上砍呢!”
“就在村子附近砍極好,柴火夠燒就行了,何必跑那么遠?真到沒柴燒的時候,不是還有煤球和煤氣灶嗎?”
“可不是,這煤球還是三年前買的呢!今年冬天不冷,我在老家一直沒有生火,還不是想為你們節省一些。”媽媽笑著說。
我忙接腔:“您若是要鍛煉身體、舒活筋骨,上山砍柴我不反對;您若為節省幾個錢,虧待了自己的身子,我們在城里可就不放心了,我們家煤球還是買得起的。”
媽媽也笑了,說:“子女孝順,我是知道的。只是你們一直在外上學,沒經歷過多少事,我很不放心呢。前天我還在想,萬一哪天我不在了,招待客人需要燒柴火做大鍋飯,你們要記住我把大塊的柴放在樓上了。這樣做也省得你們為沒柴燒操心了。”
我聽了不免心驚,聲音顫顫地阻止她繼續講話,說:“您說什么話呢!哪里用想那么遠?況且只要有錢,還怕買不到柴火燒嗎?”
雖然嘴上這樣說,我心里卻一陣心酸。因為山村偏僻、貧瘠,年輕人都到縣城里去了。春露秋霜、寒來暑往,村里只剩下幾個老人。如今村莊里到處都是空房子,飛禽走獸越來越多,有的一棵樹上有4個鳥巢。大家猜測,再過30年,這個村莊可能就沒有人住了。老人留在家里,我們很不忍心。他們窮,但那顆疼愛子女的心,一點也不比富貴人家少啊!
其實,我家經濟條件尚可。兄妹5個都通過考大學來到了城里,媽媽卻無論如何不愿意和我們一起生活。大哥便在老家蓋了房子,裝了暖氣,買了煤氣灶,一切準備妥當,和城市的條件已經沒有多少區別。只是媽媽勤儉慣了,自己在家里舍不得開暖氣,連煤球都不燒。只有春節,暖氣和煤氣灶才能派得上用場,當然,蒸饅頭依然是要燒柴火的。
臘月二十九,姐姐的嘮叨
春節的溫暖和溫情,不僅僅是在那一頓年夜飯里,還蘊含在全家人年底打掃衛生、置辦年貨、貼春聯的勞作里。在這樣紅紅火火的日子里,怎么能少得了姐姐的嘮叨呢?
姐姐很美,削肩細腰,皮膚白嫩,最難得的是臉上有一個酒窩,只要一說話,那酒窩就若隱若現,平添幾分甜美。春節里若是沒有了姐姐的笑,我都感覺年味少了幾分甜。
姐姐有很多優點,可愛的缺點也不少。比如她很勤勞,春節里只要有她在,兄妹們就有做不完的活——她在催促你,給你分配任務啊。比如她很講衛生,絕不允許家里有灰塵;比如她很愛嘮叨,姐姐嘮叨的對象自然是我——她唯一的妹妹。一年難得見一次,她卻總是在春節里一邊嘮叨,一邊幫我整理頭發,有時還替我挽袖子。盡管我早就成家立業了,但是在姐姐心里,我永遠都是需要她照顧的小妹。這便讓我的3個哥哥羨慕不已,甚至要感慨:“多么希望自己有個姐姐啊。”
多數時候,我只把姐姐的嘮叨當作耳旁風。有時候還會笑著說:“嘮叨我,是姐姐一項重要的工作。”
姐姐對我的愛,也是最純、最真的。記得我高三那年,姐姐在上大學,好不容易春節里見面,她總嫌我學習不用功,我便在心里惡狠狠地吐槽她。然而,在我生日那天,她卻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她床上,拿出來一個比手掌略大的生日蛋糕,看著我一口一口吃完。我讓她吃,她不肯,說:“蛋糕太小了,姐姐以后掙錢了再買大的給你。”
我不記得后來姐姐是否吃了蛋糕,卻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姐姐的疼愛,不僅僅表現在甜甜的蛋糕里,還蘊含在春節的嘮叨里。
正月初一,全家人的晚會
大年初一。
晚飯后,開始了我們家春節的傳統節目——聯歡晚會(我們家的人幾乎都是從事藝術工作的)。所有人坐到客廳東頭,在上海戲劇學院導演系讀書的大侄子負責錄像,孩子們一個一個上場表演。我的兒子最小,第一個上場,奶聲奶氣地唱了一首《小紅帽》,背誦了一首古詩。哥哥姐姐的孩子或者拉二胡,或者拉小提琴,或者講故事、唱歌,都很精彩。孩子們表演完畢,大家一致要求二嫂唱戲。她是一個超級戲迷,也是我家唯一一個不懂音樂的。二嫂推辭,孩子們不依,兒子和姐姐的孩子大聲呼喚:“二妗子,來一個!”“讓你唱,你不唱,扭扭捏捏不像樣。像什么?像個大姑娘。”媽媽和二嫂不知道這是我在暗地里教著他們,只是奇怪兩個孩子何以配合得如此默契。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看二嫂不唱,姐姐便對姐夫說:“你去!你去為媽媽唱歌。”姐夫果然站起來很動情地唱了一曲《母親》。姐夫以前學過聲樂,唱得很到位。大嫂以前是演員,但離開舞臺好多年了,她唱了豫劇《俺外甥在部隊給我來信》,二哥用二胡伴奏,這是我第一次聽大嫂歌唱,很喜歡她清脆的嗓音。大侄子學的是導演專業,嗓子也不錯,他唱了豫劇《咱兩個在學校整整三年》,大家一致評論,說他這么好的嗓子不學唱歌虧了。姐夫以前常唱這個唱段,在一旁聽得興起,跑到廚房跟著唱。他還嫌不過癮,主動站起來要求再唱一遍,一邊打趣自己:“看看我這什么樣子?一唱起來就剎不住了!”他還沒唱完,大侄子又站起來要求唱《花木蘭》,他不跟調,二哥伴奏好作難。聽著他跑調跑得厲害,大家笑成了一團……
看著眼前的一切,我似乎回到了10多年前。那時候父親還在世,我還在上高中,我們的下一代只有大侄子一個。每年過春節,我們都要歡聚一堂歌唱。我年齡最小,是主要的歌唱演員,姐姐拉二胡、二哥拉小提琴、三哥拉大提琴伴奏,大哥指揮……一轉眼,我已步入中年,該把舞臺讓給下一代了。
再過20年,這個家庭春節聯歡晚會應該還在傳承吧。其實,我們最想傳承的不僅僅是聯歡晚會,還有人間濃濃的溫情。
(作者單位:河南省鄭州市科技工業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