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齊云 周雪
摘?要:本文將財政分權、經濟增長目標和全要素生產率納入統一分析框架,分析并檢驗經濟增長目標約束下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及作用機制。研究發現,財政分權會提高基礎建設投資和房地產投資水平,但由于受到經濟增長目標的約束,基礎建設投資和房地產投資會抑制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因此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產生抑制作用。隨著經濟增長目標的增大和約束力的增強,抑制作用愈加明顯,且這種影響在保增長壓力大的地區更顯著。從全要素生產率分解指標來看,財政分權對技術效率和技術進步均產生顯著的抑制作用,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和硬約束的壓力更多地作用在對技術進步的負向影響上。
關鍵詞:財政分權;經濟增長目標;全要素生產率
中圖分類號:F812.?4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1-148X(2023)01-0089-09
收稿日期:2021-12-20
作者簡介:李齊云(1955-),男,山東濟南人,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財稅理論與政策;周雪(1991-),本文通訊作者,女,山東淄博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財稅理論與政策。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項目編號:19BJY230;山東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重大研究項目,項目編號:19RWZD09;山東省自然科學基金項目,項目編號:ZR2020QG046。
一、引言與文獻綜述
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指出要“推動經濟發展質量變革、效率變革、動力變革,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不僅源于資本、人力等生產要素投入規模的擴大和配置結構的完善,更源于不同經濟制度安排帶來的資源配置優化和生產能力提升。
財政分權是影響全要素生產率的一項重要制度安排。隨著對經濟增長質量尤其是全要素生產率的關注度提高,越來越多學者開始探討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研究結論主要體現在促進和抑制兩個方面。主張促進的學者認為,財政分權可以促使地方政府充分發揮自己的信息優勢,彌補市場不足,提高基礎設施建設水平、技術創新水平和資源分配及使用效率,促進全要素生產率提高,且促進效果在不同地區之間存在明顯差異。進一步研究中,范子英和張軍(2009)[1]指出,分權雖然會改善經濟效率,但邊際效率下降;林春和孫英杰(2017)[2]發現財政分權與全要素生產率之間存在門檻效應;余泳澤和劉大勇(2018)[3]研究發現隨著改革的深化,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促進作用逐漸弱化并不再顯著。主張抑制的學者認為,財政分權在一定程度上會導致地方政府財政收支失衡,使地方政府之間發生惡性競爭,以犧牲環境等為代價單純追求經濟規模的增長,導致市場分割、重復建設、結構失衡等問題,資源配置效率降低,無法推進技術進步、改善技術效率,阻礙全要素生產率提高。張瑞等(2020)[4]進一步分析指出,財政收入分權會加強產業結構高級化對全要素生產率的積極效應,但會加劇產業結構合理化對其產生的消極效應。高琳(2021)[5]指出,財政支出分權通過抑制人力資本水平阻礙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
地方政府會根據上級政府制定的經濟增長目標和當地經濟發展情況,在每年年初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明確當年的經濟增長目標,并以此為依據進行政績考核[6]。在經濟增長目標的指導下,地方政府通過制定配套的經濟發展政策、利用各種政策工具,引導投資規模和結構,提高經濟增長速度和規模,實現甚至超額實現經濟增長目標[7]。但經濟增長目標產生的硬約束和層層加碼等會對資源配置產生扭曲效應,抑制產業結構升級,進而抑制經濟增長質量[8]。在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新階段,要特別關注經濟增長目標與經濟增長質量之間的權衡。只有當政府采取有利于技術進步和創新的政策工具時,經濟增長速度和質量才能同時得到提高[9]。
通過文獻梳理可以發現,學者們對財政分權與全要素生產率的關系、經濟增長目標在經濟發展過程中的作用進行了比較全面的理論分析和實證研究,但較少學者將財政分權、經濟增長目標約束與全要素生產率聯系在一起,從經濟增長目標約束的角度來分析財稅制度及其對全要素生產率產生的影響。在財政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作為中央宏觀經濟政策的執行者,面對提高經濟發展質量的要求和經濟增長速度目標的約束,會做出怎樣的政策策略預期和行為策略反應來實現經濟增長目標,又會如何影響全要素生產率?本文將經濟增長目標約束細分為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和硬約束,研究分析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并檢驗經濟增長目標約束的調節作用,進一步分析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路徑。
本文邊際貢獻如下:第一,將經濟增長目標與財政分權、全要素生產率聯系在一起,在統一的框架中探討經濟增長目標約束下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作用,從理論上分析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直接和間接影響機制,并分析經濟增長目標產生的調節作用;第二,將經濟增長目標細分為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和硬約束,檢驗其在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影響過程中的調節作用,并從政府投資結構和社會投資結構兩個方面對間接影響機制進行檢驗,以揭示在經濟增長目標約束下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具體影響路徑,從而為地方政府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政策參考。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直接作用機制
根據財政分權理論,地方政府對當地居民的偏好等具有信息優勢,賦予地方政府一定的收支自由可以促使其更有效地提供公共服務,更好地滿足當地居民的需求,促使當地居民更高效地進行生產,從而提高勞動生產率;還可以促使其因地制宜進行資源配置,更合理有效地利用資源,從而提高生產效率。但目前的中國式分權并不是徹底的分權,對經濟增長尤其是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并不明確。地方政府沒有完全意義上的財權,無法根據本地稅源實際情況開征稅收、確定稅基、設計稅率,也無法根據本地實際公共支出需求和經濟增長需求安排財政收入,對自有財政收入的自由支配權較小,以此形成的不完全財權會激勵地方政府之間展開競爭,通過加大交通運輸、城鄉社區事務等基本設施建設的財政支出來積極改善區域內的基礎設施,通過加大財政補貼政策和扶持性的稅收優惠政策、放松稅收征管等措施來降低企業實際稅負,通過完善公共政策法規和公共服務機制、提高公共部門的服務效率來提高地方公共治理水平,從而創造更好的營商環境,吸引更多資源和資本流入,擴大當地的稅源和稅基,獲取更多的財政收入。在此過程中,一方面,地方政府增加了經濟建設的直接投入,改善了基礎設施水平,引進了大量的資本、人力和技術,提高了要素投入規模和生產效率,不僅有利于經濟規模在短期內獲得快速增長,也有利于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但另一方面,地方政府由于自有財政收入較少,無法有效地通過改善基礎設施水平等方式來吸引資源,就會采取土地財政等方式來獲取財政收入或偏向于可以在短時間內提高經濟規模的產業和部門,產生過度優惠、重復建設、投資結構扭曲等問題,導致資源配置結構不合理、配置效率低下,造成環境惡化和能源過度消耗,制約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不利于經濟持續性發展。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a:財政分權促進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
H1b:財政分權抑制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
(二)經濟增長目標的調節機制
經濟增長目標既是地方政府利用財政等政策工具進行經濟建設的重要指引,也是地方政府官員的重要考核指標。地方政府為了實現甚至超額實現既定的經濟增長目標以獲得政治競爭優勢,就會更加關注經濟增長總量和速率,更加偏向于采用低效率的粗放型經濟增長方式。地方政府在主觀上更愿意發展可以快速帶來大量稅收收入的產業和項目,如基礎設施建設、房地產投資等,而對投資周期較長、收益風險較高的技術創新投資等的發展意愿會相對較弱,導致當地的投資規模和投資結構發生改變,進而會改變當地的資源配置效率、技術進步水平等,從而影響全要素生產率。受經濟增長目標約束的影響,地方政府間由于財政分權而產生的競爭就會愈加激烈,地方政府的政策偏向會更加明顯,從而加劇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經濟增長目標的壓力和約束會加劇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
(三)財政分權對全要生產率的間接作用機制
財政分權擴大了地方政府的財政收支自主權限,對地方政府努力發展本地經濟產生了激勵作用,而經濟增長目標帶來的壓力和約束又會使得地方政府在經濟增長數量和質量之間產生政策偏向。根據經濟增長理論,經濟增長的直接驅動力主要來源于要素投入的增加和技術進步,為了在當年可以優先兌現經濟增長目標,政府傾向于通過增加要素投入尤其是投資來實現經濟規模的快速增長。地方政府會更有動機靈活調整財政支出,增加對轄區內基礎設施的投資;同時,地方政府也會更有動力通過產業、稅收政策等引導社會資本,增加對轄區內可以快速實現經濟增長的項目投資。一方面基礎建設水平的提高可以促進勞動力和資本等資源的流動,提高資源配置效率,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另一方面,過度投資會擠占對技術進步、創新活動的投資,而且當資本投資無法與勞動投入相匹配、超過當前的技術水平限制時,投資的邊際效率會明顯下降,會產生規模報酬遞減效應,最終導致全要素生產率降低。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財政分權會通過政府增加直接投資對全要素生產率產生影響。
H4:財政分權會通過政府引導社會投資對全要素生產率產生影響。
三、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定
為驗證研究假設H1中財政分權與全要素生產率之間的關系,構建如下動態面板模型:
yit=c+αyit-1+βfdit+∑λjcontrolit+εit(1)
其中,y為由DEA-Malmquist指數法計算的全要素生產率及其分解指數;fd為財政分權;control為一系列控制變量;ε為隨機擾動項;i為省份;t為年份。
為驗證研究假設H2中經濟增長目標約束在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影響過程中的調節作用,在式(1)的基礎上加入經濟增長目標約束及其與財政分權的交互項,構建如下模型:
yit=c+αyit-1+βfdit+γGit+δGit×fdit+∑λjcontrolit+εit?(2)
其中,G為政府制定的經濟增長目標約束,將其細分為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goal)和經濟增長目標硬約束(hcgdp);G×fd?為經濟增長目標和財政分權的交互項。
(二)變量設定
1.?被解釋變量
全要素生產率(tfp)及其分解指數——技術效率(effch)和技術進步(techch),采用DEA-Malmquist指數法來進行測算。其中,產出指標用GDP平減指數折算名義GDP得到的實際GDP(基期為2000年)進行衡量。投入指標選用資本投入、勞動投入和能源投入三個指標:資本投入,即各地區利用永續盤存法計算的實際資本存量,具體計算方法參見張軍等(2004)[10];勞動投入,即各地區的就業人口數;能源投入,即各地區的能源消費量。
2.?解釋變量
財政分權(fd)。國內外學者從財政收入、財政支出、財政自給等多個角度對財政分權進行了衡量,但中國式財政分權的核心是財政收入分權[11],而在財政支出分權方面,由于地方政府對上級政府給予的轉移支付的自主權限很小,指標不具有代表性[12]。因此,本文用財政收入分權來代表財政分權。在以往的研究中,大多數學者用各地(人均)財政收入占全國(人均)財政收入的占比來表示財政收入分權,這類構建方法本質上體現的是各地財政收入規模,并不能較好地體現“分權”特征;有的學者在分母中加入了各地的人均收入,但該指標沒有非常明確的經濟學含義。因此,本文借鑒呂冰洋等(2021)[13]中提出的財政收入分權的衡量方法,以某省分配的財政收入與該省實現的總財政收入之比作為某省的財政分權指標。該指標可以更好地體現地方實現的財政收入中地方政府可以留存的比例,即“分權”特征。計算公式如下:
fdit=i省一般公共預算收入i省一般公共預算收入+i省中央本級一般公共預算收入(3)
其中,i省的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取自統計年鑒,i省的中央本級一般公共預算收入為中央本級非稅收入與中央本級稅收收入之和,各省的中央本級稅收收入取自中國稅務年鑒,各省的中央本級非稅收入用各省GDP占比與中央非稅收入的乘積近似推算。
3.?調節變量
(1)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goal)。采用各地方政府在每一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公布的經濟增長目標的數值來進行衡量,對于采用區間設定方式的取其中間值。
(2)經濟增長目標硬約束(hcgdp)。借鑒余泳澤等(2019)[8]的劃分方式,若政府工作報告中描述經濟增長目標的相關用語中出現“達到”“之上”“確保”“力爭”等詞匯時,視經濟增長目標設定方式具有較強的約束力,為經濟增長目標硬約束,設定為1,否則設定為0。
4.?中間變量
(1)政府投資結構(infra)。在經濟增長目標約束下,地方政府更傾向于增加對基礎設施建設的投資,因此借鑒羅良文等(2016)[14]的做法,用基礎建設支出占地方財政支出的比例來衡量政府投資結構,由于2007年政府收支分類改革后不再公布基建支出數據,故用《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中的城市維護建設資金支出來代替基礎建設支出。
(2)社會投資結構(estate)。由于近年來房地產投資在投資總量中的比例快速擴張,已經成為社會固定投資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因此借鑒余泳澤等(2019)[8]的做法,用房地產開發投資額占全社會固定投資額的比重來衡量社會投資結構。
5.?控制變量
綜合借鑒相關研究,選取的控制變量有:對外開放程度(open),即進出口總額占GDP的比重,其中進出口總額按照當年人民幣兌美元的平均匯率換算成人民幣;人口增長率(pop),用年末常住人口的增長率表示;經濟發展水平(lnpgdp),用人均GDP的對數表示;產業結構(is),即第二產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城鎮化水平(urban),即城鎮常住人口占年末常住人口的比重;政府規模(govc),用政府消費支出占最終消費的比重表示。
(三)數據說明
受部分數據缺失限制,本文選用2003—2017年30個省(市、自治區)的面板數據,剔除了西藏和港澳臺地區。除特別說明外,數據均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各省(市、自治區)統計年鑒和EPS數據庫。少數缺失數據采用插值法或增長率進行補齊。為更好地解釋調節效應的系數,對自變量和調節變量進行中心化處理。各變量描述性統計見表1。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模型分析
基準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其中(1)、(4)列為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影響的估計結果,(2)、(5)列為加入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及其與財政分權交叉項的估計結果,(3)、(6)列為加入經濟增長目標硬約束及其與財政分權交叉項的估計結果。
表2中第(1)、(2)、(3)列的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回歸結果顯示,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系數均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加入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和硬約束之后,交叉項的系數均為負,表明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且經濟增長目標約束會明顯增大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抑制作用。表2中第(4)、(5)、(6)列的系統GMM回歸結果顯示,控制了模型的內生性問題以后,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負向影響的顯著性提高。第(5)、(6)列的結果顯示,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和硬約束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系數均顯著為負,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硬約束與財政分權交叉項的系數均顯著為負,表明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硬約束會加大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抑制作用。
由基準模型回歸結果可知:第一,財政分權會顯著抑制全要素生產率的變化,驗證了假設H1b,否定了假設H1a,同時佐證了余泳澤和劉大勇(2018)[3]提出中國式財政分權制度對全要素生產率的正向影響逐漸減弱的研究結論;第二,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和硬約束會顯著抑制全要素生產率的變化,余泳澤等(2019)[8]的研究結果也指出當經濟增長目標采用硬約束相關表達時,政府全要素生產率水平相對較低;第三,經濟增長目標的值約束越大、約束力越強,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負向影響越大,驗證了假設H2。
(二)內生性檢驗限于篇幅,內生性檢驗結果未做報告,如有需要可向作者索取。
本文借鑒余泳澤等(2019)[8]的做法,選取某省所在地區按國家統計局劃分的東中西部地區進行計算。除該省以外其他省份的財政分權程度的均值作為財政分權的工具變量(fd_iv)來解決內生性問題。一方面,鄰近地區的財政收入情況會通過競爭效應等影響當地的財政收入,即工具變量與內生解釋變量具有相關性;另一方面,其他省份財政分權程度的均值不會對該省的全要素生產率產生直接影響,即工具變量具有外生性。第一階段的回歸結果顯示,工具變量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且R2接近1,表明工具變量與財政分權具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第二階段的回歸結果顯示,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且存在恰好識別。采用工具變量法的回歸系數與基準回歸模型的回歸系數符號一致,且絕對值均大于基準模型的回歸系數,表明基準回歸結果可靠。
(三)地區異質性分析
當實際經濟增長率與經濟增長目標不一致時,地方政府就會面臨保增長壓力,影響地方政府在經濟增長速度和增長質量之間的選擇。不同地區的經濟發展階段、資源稟賦等不同使得地區間的經濟實際增長率存在差異,且不同地區制定經濟增長目標的策略等也存在差異,導致地方政府面臨的保增長壓力不盡相同。因此將全部樣本劃分為“<?所在地區保增長壓力均值”和“?>=?所在地區保增長壓力均值”兩個子樣本分別進行回歸。地方政府面臨的保增長壓力(burden)用當年經濟增長目標與上一年經濟實際增長率的比值來衡量,指標越大表明該地方政府面臨的保增長壓力越大;地方政府所在的地區為國家統一劃分的東中西部地區。
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1)、(3)、(5)列的結果顯示,當地方政府面臨的保增長壓力小于所在地區均值時,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顯著為負,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和硬約束與財政分權的交叉項顯著為負;(2)、(4)、(6)列的結果顯示,當地方政府面臨的保增長壓力大于所在地區均值時,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負向影響會顯著增大,且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的調節作用也會顯著增大,而經濟增長目標硬約束的調節作用不顯著。實證結果說明,經濟增長目標約束會加劇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抑制作用,且地方政府面臨的經濟增長壓力越大,越偏向于將有限的財政收入用于可以在短時間內提高經濟增長規模和速率的建設項目中以實現經濟增長目標,而忽略經濟的可持續發展,阻礙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
(四)對全要素生產率各分解指數的影響
表4報告了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分解指數——技術效率(effch)和技術進步(techch)的回歸結果。(1)、(2)列的結果顯示,財政分權對技術效率和技術進步均產生了顯著的負向影響,且財政分權對技術進步的負向影響相對更大;(3)、(4)、(5)、(6)列的結果顯示,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硬約束與財政分權的交叉項對技術效率的影響系數不顯著,對技術進步的影響系數顯著為負,表明經濟增長目標的壓力更多地體現在財政分權對技術進步的抑制作用上。當地方政府制定的經濟增長目標更高、約束性更強時,地方政府會更傾向于將財政收入投入到基礎設施建設、房地產等部門,擠占對技術創新活動的資金投入,抑制技術進步,從而阻礙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
(五)內在機制分析
為了達到甚至超額完成經濟增長目標,在財政分權體制的激勵下,地方政府會通過增加投資的方式來實現經濟增長。因此,本文分別從政府直接調控的政府投資結構和間接引導的社會投資結構對中間機制進行檢驗,并驗證假設H3和假設H4。
1.?財政分權與中間機制變量
表5中(1)、(2)、(3)列的結果顯示,財政分權對基礎建設投資的影響系數顯著為正,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硬約束與財政分權交叉項的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財政分權會顯著提高基礎建設投資水平,且隨著經濟增長目標的增大和約束力的增強,財政分權對基礎建設投資的正向效應會明顯增大。(4)、(5)、(6)列的結果顯示,財政分權對房地產投資的影響系數顯著為正,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的影響效應不顯著,經濟增長目標硬約束與財政分權的交叉項系數顯著為正。表明財政分權會顯著提高房地產投資水平,且經濟增長目標約束力越強,會顯著增大財政分權對房地產投資的正向效應。總體來說,財政分權對基礎建設投資的影響要明顯高于對房地產投資的影響。實證結果表明,為了完成甚至超額完成經濟增長目標,一方面,地方政府受財政分權體制給予的收入自主激勵,會加大基礎設施投資以參與經濟建設、吸引社會資本,進而獲得經濟建設的快速發展;另一方面,地方政府還受到分權帶來的財政收入激勵,會通過制定稅收政策、產業政策等將社會資本吸引到房地產等高稅行業,以獲得更多的財政收入來進行經濟建設,進而達到經濟增長目標。
2.?財政分權、中間機制變量與全要素生產率
表6顯示了財政分權、政府投資結構和社會投資結構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基礎建設投資會顯著抑制全要素生產率的變化,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和硬約束會顯著加大這種負向效應;房地產投資也會顯著抑制全要素生產率的變化,但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和硬約束的調節效應不顯著。結果表明,財政分權會提高基礎建設投資和房地產投資,但由于受到經濟增長目標的約束,基礎建設投資和房地產投資會抑制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因此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產生了抑制作用,且隨著經濟增長目標的增大和約束力的增強,抑制作用愈加明顯,從而驗證了假設H3和假設H4。
實證結果表明,雖然政府和社會投資規模的提高會增加生產要素投入,通過投資增量來促進經濟規模的增長,但由于受到經濟增長目標的約束和激勵,地方政府為達到甚至超額達到經濟增長目標要求,在財政分權體制賦予的財政收支自由權限內,會出現與當地資源稟賦、實際經濟發展等情況不符的投資競爭現象:一是將財政支出大量投入到城市維護建設中,一方面對研發創新等活動的資金投入產生了明顯的擠出效應,不利于技術進步,另一方面大量的重復建設必然會造成規模效應遞減,投資效率降低,抑制全要素生產率提高;二是為推動經濟規模快速擴張,地方政府會通過各種優惠政策進行招商引資,引導社會資本過度投入到房地產市場中,擠占了對實體經濟的投入,這種投資結構扭曲會帶來資源錯配等問題,不利于工業企業生產效率的提升,最終導致全要素生產率降低。
(六)穩健性檢驗
為檢驗回歸結果的穩健性,本文分別采用以下三種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第一,改變全要素生產率的測算方式,借鑒余泳澤(2017)[15]的方法,計算資本投入和勞動投入時分別考慮資本折舊率的異質性和有效人力投入的異質性,重新計算全要素生產率。第二,改變財政分權的度量方式,借鑒毛捷等(2018)[12]的做法,用稅收收入分成代表財政分權程度,即用i省自有的稅收收入與i省實際繳納的稅收收入之比進行衡量。第三,分時間樣本,2012年開始實行“營改增”改革試點后,地方和中央政府之間的稅收收入分成方式發生改變,為排除“營改增”對財政分權的影響,截取營改增之前的時間樣本(2003-2012年)進行重新估計。穩健性檢驗的結果限于篇幅,穩健性檢驗結果未做報告,如有需要可向作者索取。均與前文的回歸結果基本一致,表明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五、結論與啟示
(一)結論
本文將財政分權、經濟增長目標和全要素生產率納入統一的分析框架中,從理論上分析經濟增長目標約束下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直接和間接影響機制,利用我國2003—2017年的省級面板數據,構建動態面板模型,采用系統GMM估計方法對財政分權與全要素生產率的關系進行實證檢驗,得到如下結論:(1)財政分權會顯著抑制全要素生產率的變化,隨著經濟增長目標的增大和約束力的增強,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的抑制作用加大。(2)地方政府面臨的經濟保增長壓力越大,越偏向于將有限的財政收入用于可以加快經濟增長規模和速率的建設項目中,忽略經濟的可持續發展,阻礙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3)財政分權通過抑制技術效率和技術進步對全要素生產率產生負向影響,經濟增長目標值約束和硬約束的壓力更多地體現在財政分權對技術進步的抑制作用上。(4)財政分權會提高基礎建設投資和房地產投資,但由于受到經濟增長目標的約束,基礎建設投資和房地產投資會抑制全要素生產率的變化,因此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產生了抑制作用,且隨著經濟增長目標的增大,抑制作用愈加明顯。
(二)啟示
財政分權對全要素生產率具有明顯的消極作用,是因為當前的財政分權體制不盡完善,不合理的分權制度削弱了分權可能給地方政府帶來的正向激勵效果,經濟增長目標的約束導致當地的投資規模、投資結構等不盡合理,阻礙了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根據前述研究結論得出以下幾點政策啟示:(1)地方政府應根據當地的資源稟賦、經濟發展等實際情況制定合理的經濟增長目標,盡量避免因為面臨過高的保增長壓力而忽視經濟增長質量的提高。(2)在制定經濟增長目標時,盡量減少“確保”“力爭”“以上”等硬約束的使用,多采用增長區間、“大約”等軟約束方式,給予地方政府更多的自由來制定經濟政策發展經濟,促使地方政府更關注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3)繼續推進財稅體制改革,將財稅體制改革放在國家治理能力與治理體系現代化的大格局中構建,建立更加完善的財政分權模式,一方面讓地方政府充分利用自己的信息優勢,發揮財稅在經濟增長中的調控作用,另一方面也要防止分權過度,以減小地方政府在經濟增長目標約束下過度“為增長而競爭”帶來的負向影響,糾正地方政府在經濟發展中產生的過度投資、重復建設等扭曲行為,提高經濟效率,進而推動經濟的穩定持續和高質量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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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scal?Decentralization,?Economic?Growth?Target?and?Total?Factor?Productivity
LI?Qi-yun,ZHOU?Xue
(School?of?Economics?of?Shandong?University,Jinan?250100,China)
Abstract:This?paper?puts?fiscal?decentralization,?economic?growth?target?and?total?factor?productivity?into?a?unified?analysis?framework?to?analyze?and?test?the?influence?and?mechanism?of?fiscal?decentralization?on?total?factor?productivity?under?the?constraints?of?economic?growth?target.?It?is?found?that?fiscal?decentralization?will?improve?the?level?of?infrastructure?investment?and?real?estate?investment,?but?due?to?the?constraints?of?economic?growth?targets,?infrastructure?investment?and?real?estate?investment?will?inhibit?the?increase?of?total?factor?productivity,?so?fiscal?decentralization?has?a?restraining?effect?on?total?factor?productivity.?With?the?increase?of?the?economic?growth?target?and?the?strengthening?of?the?binding?force,?the?inhibiting?effect?is?more?obvious,?and?this?effect?is?more?significant?in?the?regions?with?high?pressure?to?maintain?growth.?According?to?the?decomposition?index?of?total?factor?productivity,?fiscal?decentralization?has?a?significant?inhibitory?effect?on?technical?efficiency?and?technological?progress,?and?the?pressure?of?economic?growth?target?value?constraint?and?hard?constraint?exerts?more?negative?influence?on?technological?progress.
Key?words:fiscal?decentralization;economic?growth?target;total?factor?productivity
(責任編輯:趙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