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旭騰
說起范仲淹,大家想到的必然是《岳陽樓記》中“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所表達的憂國憂民形象。千百年來,范仲淹的形象都是一位心懷天下的文臣。而范仲淹的軍事才能,卻往往為人所忽略。
北宋仁宗景祐五年(1038),原本向北宋稱臣的黨項族首領元昊宣布自立,廢除北宋所賜封號,改國號為“大夏”,史稱西夏。北宋君臣對于西夏的自立極為憤怒,同時又對其有所輕視。在北宋君臣看來,偏居一隅的李元昊竟敢建國稱帝,是其無法容忍的,而西夏地貧兵少,亦不是北宋軍隊的對手。正是因為這些原因,北宋在西夏自立初期,調集優勢兵力對西夏進行了討伐。但是戰爭的進程并未如北宋君臣所料。宋夏戰爭,北宋軍隊先敗三川口,再敗好水川,三敗定川寨,喪師辱國,難以言表。盡管戰爭的結局是以北宋在軍事上的失敗告終,但是在戰局之中,北宋并非沒有取勝的良機。而這唯一的良機,就是由范仲淹創造的。
三川口之戰后,宋仁宗對西夏問題更加重視,派遣夏竦、范仲淹、韓琦三員重臣前往前線統御戰事。三人之中,夏竦為陜西經略安撫使,范仲淹、韓琦二人為副。
范仲淹雖然是文官出身,但是極具才干,不似范雍一般不諳軍事。范仲淹來到前線后,首先是根據宋軍與夏軍的特點,調整戰略。
西夏雖然人少地貧,但是行軍打仗非常有章法。在三川口之戰中,宋軍與夏軍進行了陣戰,夏軍陣容整齊,戰術得法,戰術素養不在宋軍之下,而策略與人數對于宋軍而言還有很大的優勢。同時,夏軍熟悉地形,機動性也遠遠強于宋軍。范仲淹認識到了夏軍的這一優勢。另一方面,夏軍雖然戰斗力強,但是西夏國力貧弱,這次戰爭雖然是有備而來,但是在北宋斷絕貿易的情況下,其財力物力并不能支持長久的戰爭。
有鑒于此,范仲淹調整了與夏軍作戰的方略。具體而言,有三個方面:
一是重視將領的選拔,在邊境練兵。范仲淹在對皇帝的奏疏中指出軍隊戰斗力的強弱,與將領的能力有著密切關系。因此,范仲淹在西北選拔優秀將領,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狄青。狄青原本因為與鄉人沖突而被充軍,在元昊叛亂之后,狄青作戰勇猛,為涇原、秦鳳兩路經略安撫司判官尹洙賞識,被推薦給范仲淹。范仲淹對狄青非常賞識,還教他習讀《左氏春秋》等史書和兵書,將其培養為文武雙全的大將,堪稱仁宗一朝最出色的武將。除了選拔將領,范仲淹也重視訓練士兵。范仲淹將延州州兵分為六部,每部由一員將領統領,每位將領統領三千人,在進行軍事訓練的同時,根據敵情,讓六部輪番出戰,使得西夏軍隊不敢犯境。在練兵的同時,范仲淹也很愛護士兵,得到士兵的擁戴。
二是采用防守反擊的策略,以守為攻。范仲淹知曉宋軍之短在于機動性不足,這種不足是先天性的。北宋立國時,缺少的不僅是燕云十六州這樣的北方屏障,還有優秀的馬場。而文人主政之下,連戰馬的配種也要放到人倫的視角下審視,導致北宋缺乏優秀的馬匹,也就無法培育優秀的騎兵。優秀如狄青,在平定儂智高叛亂時,也要借助藩騎之力。而機動性強則是西夏軍隊的長處,這就意味著宋軍難以展開長途奔襲。但宋軍在建筑城堡以及守城方面則是勝于西夏軍隊。因此,范仲淹向宋仁宗上疏,痛陳利弊,不可多路進討。在原先堡寨的基礎上,在戰略要地構筑堡寨,作為堅守的要點。范仲淹提出:“為今之計,莫若且嚴邊城,使持久可收,實關內,使無虛可乘。”此后,范仲淹又復筑和修建了二十余個城寨,使環州、原州等地堡壘連為一片,成為捍衛邊界要地的重要屏障,成功抵御了西夏的進犯。
三是充實邊境實力。自古以來,邊境糧草物資的運輸都是巨大的消耗,伴隨著的是無比艱辛與煩瑣的軍隊后勤工作。因此,自西漢以來,邊境軍隊重視屯田,減少對補給線的依賴。范仲淹繼承了這一做法,主張在邊境進行“營田”。范仲淹命招募而來的兵士在守備城寨的同時,也在附近耕種,且耕且戰,同時,還準許戍邊兵士將家庭移至邊境,以加強守邊的斗志。如此一來,大大加強了邊境實力。
在范仲淹的操持下,西北邊境的實力有了很大增強。但是,這些挽救時局的努力并沒有阻止北宋的敗勢。在宋軍實力得到了加強之后,韓琦等人又有了一雪前恥的念頭,趁著兵強馬壯,企圖一舉反攻西夏。韓琦的想法為范仲淹反對,二人爭持不下,夏竦無法決斷,讓宋仁宗定奪。宋仁宗在聽了攻守二策后,還是支持韓琦的攻策。
公元1041年,李元昊再次率十萬夏軍南下攻宋,此次,李元昊沒有貿然進攻,而是將主力埋伏在好水川,并派出部分兵力引誘宋軍進入包圍圈。宋軍雖然奮力迎戰,仍然避免不了全軍覆沒的結局。此戰之后,范仲淹、韓琦均遭到貶職的處分。
盡管好水川之戰以失敗告終,但是接下來的戰事卻證實了范仲淹策略的正確性。在好水川之戰后,范仲淹雖然被貶職,但仍然推行其廣修城寨的戰術,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大順城。大順城位于慶州,是前線戰略要地。大順城之名為宋仁宗御賜,在大順城修筑之后,西夏不敢再侵犯慶州。但是北宋與西夏的戰爭并未結束,首先是好水川之戰后的定川寨之戰,宋將葛懷敏不聽號令,盲目輕進,被夏軍全殲。幸虧范仲淹親率軍隊,進行救援,西夏軍隊才撤出邊塞,未能達成其進攻關中平原的目標。此戰之后,北宋對于范仲淹修筑城寨的戰略給予肯定,韓琦等人也在邊境廣修城寨堡壘,不給西夏可乘之機。最終,在經濟封鎖與軍事防御的雙重壓力之下,西夏無法再支撐與北宋的戰爭,兩國簽訂和約。
在第一次宋夏戰爭結束后,兩國之間陸陸續續仍有戰事發生。范仲淹雖然此后離開西北前線,回京主持慶歷新政,但是北宋在西北邊境修城保境的策略得到了延續,在后面的戰爭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文人掌兵并非不可,但要知兵愛兵,方能用兵。范仲淹在西北主持軍事期間,對西北軍民的處境極為心痛,寫下了著名的《漁家傲·秋思》:“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憂國憂民之情,躍然紙上,亦是范仲淹一生的寫照。
(摘自“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