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利·比爾 作 陸源 譯
一九四二年,波蘭猶太作家布魯諾·舒爾茨(Bruno?Schulz)在家鄉小城德羅戈貝奇(Drohobycz)遭納粹軍官殺害,只留下兩本小說集和若干散章。
布魯諾·舒爾茨身死,他正在寫作的長篇小說《彌賽亞》(The?Messiah)遂散佚無蹤。關于這部偉大作品的傳說引起了全球各國人士的調查搜尋,也激發了菲利普·羅斯(Philip?Roth)、辛西婭·奧茲克(Cynthia?Ozick)和其他作家的創作。《彌賽亞》至今不見影跡,甚至難以斷定實有其稿。然而最近,在舒爾茨生長的地區,今日烏克蘭西部,卻傳來一個令人興奮的消息。二〇一九年末,在利沃夫市的一處檔案室里,一位烏克蘭研究者萊西婭·霍米奇(Lesya?Khomych)從一份字跡模糊的波蘭石油業報紙上,找到一篇古怪的小說,刊于1922年。這篇小說名為《安杜拉》,配以一張虐戀主題的畫作,畫中男子臥病在床,房間里蟑螂橫行,陰影竊竊私語。雖然該小說署名“馬塞利·維隆”(Marceli?Weron),霍米奇仍立刻懷疑其作者可能是舒爾茨。波蘭的權威專家們很快證實了她的猜測。盡管沒有十足確鑿的證據,這篇小說幾乎可以肯定自出舒爾茨之手,它以筆名刊載,比他在一九三三年發表的作品早出現十年有余。“安杜拉”是舒爾茨杜撰的一位年輕姑娘的名字,她在他一九二〇年代初期一系列虐戀主題的繪畫作品中占據核心位置。他創造了多個“安杜拉”形象,均符合該小說的描述:一位性感女神,將她裙下的崇拜者冷冷拒絕。
作品的其余特質,預先揭示了舒爾茨日后作品的種種形象:驕矜的女仆阿德拉、開發新物種的創造者、螃蟹一樣的蟑螂,以及獨困斗室的病弱之徒。
該小說繁復的擬喻風格也極為鮮明,其水準參差,與作品的實驗性質相符。舒爾茨的佳作無異于一場美學冒險,不管不顧地層層堆疊隱喻。在這篇早期作品里,其寫法有時候顯得笨拙,重重復復,且多有晦澀之處。然而,該小說同樣不乏華彩段落,以及令人驚嘆的新旨趣,我們對舒爾茨的理解由此拓展。
《安杜拉》比作者的其他篇什更具色情意味,后者往往通過一個小男孩的眼睛觀察世界。在該小說里,成年敘述者營造的氛圍,更接近于舒爾茨的情欲畫作,畫家沉迷于這樣的構圖:他本人卑微匍匐在體態輕盈的年輕女士腳下。這一重新現世的短篇小說,為舒爾茨創作生涯的圖畫階段和文字階段,構建了原本缺失的聯系。
一九二二年,這篇超現實主義作品發表在一份石油業報紙上,似乎相當奇怪。此事可能與舒爾茨的兄長伊茲多爾(Izydor)有關,他工作的石油企業,在德羅戈貝奇地區占據主導地位。伊茲多爾很可能促成了小說發表。之所以使用筆名,則可以讓他,或者讓弟弟布魯諾,免于作品中直露的色情描寫而造成的尷尬。
十年后,一九三三年,伊茲多爾資助弟弟出版了第一本小說集《肉桂色鋪子》(Sklepy?cynamonowe)。聽起來有點兒怪:正是舒爾茨家鄉的石油資金,支撐了他文學作品的詩意飛翔。
此次發現的小說,或許是舒爾茨最早發表的作品,這不禁使人浮想聯翩:他還可能用筆名發表了其他作品。波蘭和烏克蘭的研究者們眼下正協同工作,在兩個國家的檔案室中尋找更多線索。導致布魯諾·舒爾茨遇難的那場大屠殺已過去將近八十年,他的生活及創作圖景,遠不曾拼湊完整。《安杜拉》為我們呈現的新神靈,讓那些仍在期盼《彌賽亞》的人們燃起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