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

每個人的離開或多或少會帶走點什么，也會留下點什么，比如這棵老槐樹，就是奶奶留給我的一個念想。

一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指向一串串黃白色的、像麥穗一樣的小花，發出陣陣清香，翠綠的葉子也在隨風擺動，半個身子的主干，粗糙的樹皮，像一個個老者一樣彎曲的分枝倔強地挺立起不太筆直的枝丫……這是我牙牙學語以來，對這棵老槐樹的第一印象。

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我在成長，老槐樹也看著我成長。

奶奶跟我說她嫁到此地，這棵老槐樹就一直在了。以前老槐樹旁邊是一大塊菜地，當時生活困難，飯后水果也就是老槐樹旁的李子，還有清甜可口的槐花。兩棵樹不畏酷暑嚴寒，歷經風霜，相依相伴。

模糊的記憶中，我四五歲時，我們還住在老房子里。媽媽帶我和哥哥到菜園種菜，總是抬兩個小凳子讓我們坐在老槐樹下。盛夏烈日炙烤大地，老槐樹帶給我的陰涼，是那么的愜意，母親額頭的汗滴晶瑩剔透，顆顆都落在我的心間，甜甜的，這也許是母愛最美的樣子。晚飯后，小小的我總是追趕不上哥哥、表哥和表姐，就愛哭。奶奶總是拿著小板凳，我捏著小飯團，屁顛屁顛地跟在奶奶身后，來到這棵老槐樹下面乘涼。為此，爺爺心疼地為我在老槐樹上制作了一個簡易秋千。

二

后來在我要上小學的時候，父親把菜園子做地基蓋上了新房，而這棵老槐樹也義不容辭地，當了我們家大門的另一半守護神。嘿，可別小看了它。因為在我們村，我們家的老槐樹可是獨一無二的。如果有人需要找我們家，只用跟他說：“家門口有棵老槐樹那家就是了。”再長大一點，到了小學，老師讓我們寫自己最喜歡的植物或動物，我最愛寫的也是家里的老槐樹。這是一棵孤獨的老樹，也是一個樹齡比較大的老者，它還是守門神，作文中我可把它寫得可神奇了。之后父親買了一群鴨子，這群鴨也成了我們家的新成員，我和哥哥每到放學和周末都趕著鴨群，到村邊的小河放鴨。遠遠地也能看到家門口的那棵老槐樹，讓我們看到家的方向，一直沿著家門口的水泥路回家，連鴨兒都不會迷路。

三

我讀初中，一個星期只回一次家。每周六回家一定能看見奶奶坐在那棵老槐樹的根部，距離地面30厘米高度的中空部分，遠看還真像一個舒適的椅子。奶奶就坐在那里等我回家，一見到我，奶奶和老槐樹都笑開了花。奶奶不會說啥大道理，在她們那個時代沒進過學校，但她總說讓我好好讀書，做個好人！中考的日子感覺緊張又激動，我跟奶奶說：“我想去州一中讀，但是我又怕我去得太遠見不到你們，會想你們。”奶奶說：“傻孩子，路遠，心不遠，有想法就大膽地努力！”最終我選擇了我們縣城一中，這樣就不用擔心見不到家人。學業越來越重，半個月回家一次，家鄉建了柏油馬路，大大縮短了回家的路程和時間。每次回去，奶奶還是在老槐樹下等我，依然笑得像個孩子，只是腿腳不便，視力也不太好，身旁多了一根老槐樹做的拐杖。日子不咸不淡地過著，轉眼到了高考，激烈又緊張的時刻，父母怕我壓力大，想讓我輕松“上陣”。沒送我，我跟奶奶說：“奶奶，我要去高考了，老師說那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奶奶聽起來很緊張，她說：“翠兒，努力啊，不要怕，考完了回家，我們在家等你！回來奶奶給你做好吃的槐花粑粑。”一句鄉音，一種好吃的味道勝過千言萬語。

高考分數出來了，我知道對于上有老下有小的父母而言，肩頭的重擔自然是不算輕的，好在有優厚的政策，我通過申請助學貸款，解決了學費的問題，假期再去勤工儉學，加上哥哥和家里人的幫助，我如愿到了昆明，就讀了我喜歡的學前教育專業。這一次，遠飛的鳥兒必須要告別我的小村莊、奶奶和親人到外求學了。

四

回家的路變得更遠了，回家的日程也只有在假期。那時我不懂“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道理，如果我早點懂，我肯定每個假期都會回家陪陪我親愛的家人們。在我大一時，一天早晨，手機上傳來了哥哥發的信息：“爺爺生病了，病得很重，可能以后都見不到了，我在北部汽車客運站等你，你來，我們一起回家。”我迅速和班主任請了假，慌不擇路坐反了公交車，最終在我們到家的半個小時前，爺爺永遠地閉上了眼。這事一直成為我和哥哥心里的遺憾。

爺爺走了，奶奶顯得很平靜，可一夜之間，視力急劇下降，頭發也白了很多，瘦小的身板更加佝僂了。奶奶和爺爺吵吵鬧鬧一輩子，現在爺爺去世了，安靜得就像那棵老槐樹的主干。爺爺走后，奶奶依然會拄著拐杖，每天都在老槐樹下張望，靜坐，看著以往愛來和她聊天的老鄰居一個一個沒了身影，奶奶的心里肯定也是相當失落的。奶奶最開心的就是用爸爸的手機給我和哥哥打電話，問啥時回家，那語氣像極了需要人寵愛的小孩子，聽到肯定答案，笑意堆滿了這個臉上爬滿皺紋卻慈祥可愛的老者。

兩年后的早晨，剛從琴房練琴出來的我，再一次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說奶奶病了，想見我！這次，我終于沒有把車坐反，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生怕像爺爺臨終時一樣，也見不到奶奶最后一眼。

還好，到家時，擔心、緊張到哭腫了雙眼的我看到了奶奶，她躺在床上，臉色發白，佝僂的身體宛如剛出生的嬰兒，蜷縮的姿態。我握住奶奶伸展不開的手，正如小時候奶奶牽我走路的手，我忍不住又流淚了，奶奶吃力地抬起手為我擦眼淚，心疼極了。打小她都心疼我，只要我一流淚，她就慌了，無論什么都盡量滿足我，而哥哥為此受的委屈也不少。奶奶說：“翠兒，不哭，哭了就不好看了。我可能要去找你爺爺了，我想他了！我走了以后，你別哭，也別傷心，要好好待你爹媽！好好做人，你一直都讓我們覺得臉上有光，村里難得出幾個大學生，好好努力啊……”再多的話，我聽不下去了，此刻只覺得奶奶懂的大道理真多。

在我們輪流守了兩天后，奶奶還是走了，生命也定格在了她的90歲。奶奶走得很安詳，很滿足，就像睡著了一樣。后來，父親把爺爺奶奶的墓棺合葬在一起。也許這才是感情的有始有終，奶奶才能在天堂找到爺爺，他們會以另外一種方式繼續存在并且相依相愛。

五

爺爺和奶奶走了，總會留給親人一些念想，老槐樹還健在，依然在故鄉，看著家鄉的發展，現在正眺望著村邊竣工的高速路。我會帶著我的愛人和孩子回去看看它，看看見證了奶奶大半輩子和陪伴我童年時光的它，看看爺爺為我制作過秋千，老槐樹枝干上的繩子勒痕。后來每一次回故鄉，都很開心和激動，只是再也見不到樹下等我回家的奶奶了，這個用最質樸、最真誠的方式表達著對兒孫們愛的老人。

媽媽每年都會給我準備著槐花，一杯槐花茶驅走我對生活的焦慮和不安。現在，我也在他鄉成為了一名普通的鄉村教師，在這里揉進我的情感，訴寫我的情懷，栽種我希望的種子，用心培育著“花朵”，我要努力向我的祖國和父母交出我人生最滿意的答卷。

我想無論我在哪，我都會想念故鄉的老槐樹，并且越來越像它，根、莖、葉、花、果實都有用，堅守初心，默默無聞。現在每一次經過學校旁的攀枝花樹，我總能想起故鄉的那棵半身老槐樹，思念就被拉得很長很長……

【作者簡介】陳鳳，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縣的一名鄉村教師。文學愛好者。有作品在《中國詩歌報》《麻栗坡教育》《云南教育報刊社》等報刊媒體發表，在各種征文獎賽中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