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澤宇

在2022年9月初舉行的美國科羅拉多州博覽會藝術創作比賽中,由Midjourney人工智能工具創作的《太空歌劇院》獲得了數字藝術單元競賽一等獎。這再次引發了人們對人工智能是否會代替人類藝術家的激烈討論。當我們回望人類的藝術史,可以發現,這已經不是科技第一次對藝術創作造成挑戰,但每一次人類都會在科技變革后賦予藝術全新的形式和含義。

《太空歌劇院》
科幻作品中,人們對未來的奇特藝術進行了暢想:在《銀翼殺手2049》中,導演丹尼·維勒納夫展現了未來拉斯維加斯中央會遍布具有野心的巨型人體雕像;在阿拉斯泰爾·雷諾茲的《齊馬藍》里,機器藝術家齊馬構建了高聳入云的畫布,在小行星帶上作畫;在劉慈欣的《詩云》里,吞食帝國通過消耗太陽的能量來驅動吟詩軟件詩云進行藝術創作,試圖寫出超越李白的詩。
無論是雕塑、繪畫還是詩歌,似乎人類在未來科技的加持下都有巨大的創作可能,在暢想未來可能出現的種種新型藝術之前,我們先回顧一下人類與科技在藝術領域相互對抗又相互成全的歷史。
歷史中,藝術家往往受益于技術的發展。西班牙的阿爾塔米拉洞窟壁畫,原始人只能通過燃燒植物和手工打磨礦石獲取炭黑和赭紅顏料,而到了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達·芬奇已經用上了技術革新后高效打磨提取的鈷藍和那不勒斯黃。

但隨著工業革命的來臨,技術的飛速進步開始讓藝術從業者隱隱擔憂。19世紀初出現了石印術,版畫可以快速地復制,而僅僅過了幾十年,照相攝影技術便超過石印術,讓捕捉與復制變得更加容易。這引發了油畫家對新科技的抵制。法國著名學院派畫家保羅·德拉羅什就在攝影技術誕生的那一年表示:“從今往后,繪畫已死。”法國畫家甚至聯合起來以不正當競爭為由說服政府禁止攝影。但如今回看過往,可以發現,攝影促成了更多新穎藝術流派的誕生,如印象派、野獸派、達達主義等,它們不再追求極致的一對一寫實,而是更加注重感知和表達。
除攝影術外,還有來自機械復制的挑戰。在哲學家瓦爾特·本雅明1936年的著作《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里,他認為藝術品曾經有原真性,即它在問世地點的獨一無二性。而現在通過技術機械復制的藝術品,比如海報和電影,都失去了原真性。獨一無二的藝術品都有著一層神圣的光環,即“光韻”,批量復制打印出來的畫,喪失了這種光韻。但現在看來,雖然機械復制讓很多藝術品失去了某些神圣性,但也減少了創作者手工藝元素在藝術中的比重,催生了現代設計的誕生,使得普通人也能在服飾和裝修中使用符合審美的藝術。

達達主義代表作品《噴泉》

瓦爾特·本雅明
而到了電子藝術時代,連復制品本身的差異也被抹除了。越來越多的藝術學院開始開設電子藝術專業;平面設計師離開了拼接畫和切紙機,打開了Adobe“全家桶”;曾經用傳統鉛筆繪制《新世紀福音戰士》的日本動畫導演吉成曜,也開始用iPad來繪制最新科幻短片《賽博朋克:邊緣行者》內的特效。我們目睹互聯網上電子繪畫、三維動畫和視頻等全新的藝術形式的誕生,從紐約的現代藝術博物館到奧地利的林茨電子藝術節,各種全新新媒體藝術也在刷新著人們對藝術的傳統認知?;赝囆g史,科學技術淘汰了很多傳統藝術家,但也攜手先驅者開創了新的篇章。

電腦動畫藝術《熱帶雨林》
如今站在2022年,我們很難不好奇未來的藝術會是什么樣子。接下來就讓我們開開腦洞,看看這神秘縹緲的未來,創作者都在做些什么?
隨著材料學和工程學的進步,一些之前很難實現的巨型雕塑和奇觀藝術將變得可行。無論是《鏡之邊緣》輕松高聳入云的建筑,還是好萊塢科幻片《星際探索》中宏偉的太空電梯,建筑設計師可以貼著物理的極限設計圖紙,藝術家可以盡情釋放將作品越做越大的渴望。還記得荷蘭藝術家弗洛倫泰因·霍夫曼設計的二十六米高的小黃鴨嗎?在不遠的將來,藝術家可能會將數百米高的小黃鴨放進太平洋里,并且保證結構穩固不會爆裂。
當然,作品除了體積大外,還可以數量取勝。在2017年的美國超級碗表演中出現了由五百臺攜帶LED燈泡的英特爾無人機表演的燈光秀,而這個記錄很快被國內的一千個無人機超越。隨著小體積無人機的發展以及芯片算法的優化,無人機陣列數目將不可避免地增加,它們不僅可以隨意變換位置進行燈光表演,也可以在天上原地待命成為一個個顯示像素,以至于未來我們可以看到極高分辨率的“天空銀幕”。

太空藝術品《月球博物館》
早在1969年,雕刻了安迪·沃霍爾等藝術家畫作的瓷片宣稱被藏到了阿波羅12號登月艙的著陸架上,成為第一件太空藝術品。未來隨著航天技術的發展,越來越多的藝術家可能會將目光投往地外天體,將其作為自己藝術的畫布——科幻電影《全民超人漢考克》里將愛心畫在月球表面的壯舉可能成真,《齊馬藍》里將木星染成藍色也未嘗不可。
同時,對于雕塑家和建筑家來說,外星球表面微弱的引力和無風環境給他們提供了極大的創作可能性,也許某一天,人類真的可以建一個通往外太空的巴別塔。當然,不一定非常巨大,也可以像科幻經典《2001:太空漫游》那樣在外星球豎一個黑石碑。其實在2020年,已經有藝術家開始在猶他州沙漠豎立黑石碑了??梢韵胂笕绻麢C會成熟,地球上的大地藝術家可能會前往月球、火星和小行星帶表面,在那里創作自己的藝術作品。即使沒有滿意的星球,人類也有可能像英國作家道格拉斯·亞當斯的《銀河系漫游指南》那樣構建一個全新的定制星球。
既然談到愿意向外探索太空的藝術家,就自然會有另一批向內沉浸虛擬世界的藝術家。比起在月球,虛擬世界里的建筑和雕塑更沒有結構材料上的限制。藝術家可以完全任意暢想自己的作品,并且在虛擬的三維世界里將它建模出來。元宇宙等概念也會推波助瀾,讓更多電子藝術家推出自己獨一無二的“收藏品”。
如今藝術品不再僅僅指代特定的物品,也可以是一段經歷,像《賽博朋克2077》里的“超夢①”就類似虛擬現實里的第一人稱電影。即使在技術尚不成熟的今天,也已經有不少傳統三維建模師開始在VR里建模、貼圖和骨骼綁定,其效率和直觀性都要高出傳統管線不少。隨著硬件設備和制作軟件的進步,未來的游戲藝術家們會像在《頭號玩家》里那樣,復刻像《閃靈》一樣的經典電影,設計一套虛擬服飾,或者構建一個全新規則的游戲。
近些年來,越來越多的藝術家開始與實驗室合作制作生物藝術。2000年,藝術家卡茨從水母中提取綠色熒光蛋白植入活兔,讓其發出綠光。他將其稱為《綠色熒光兔》藝術。澳洲的藝術家史蒂拉克在左臂皮膚內植入一個左耳,稱之為《第三耳》藝術。雖然這種藝術形式在大眾看來相當獵奇,但在科幻作品里則屢見不鮮,比如把自己和黃瓜結合的瑞克,在科幻片《全面回憶》里改造自己身體的街邊女郎。生物技術和機械工程結合,則會將人體改造推向全面的賽博朋克。
生物藝術不僅僅局限在肉體層面,隨著人類對大腦的研究逐漸成熟,以大腦為主題的藝術將不難想象。科幻美劇《人生切割術》里,人的大腦被分成了工作記憶和生活記憶;《黑鏡》中也屢次出現在大腦內構建虛擬世界網絡的設定,人可以永遠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很顯然,這些生物藝術徘徊在倫理的邊緣,但如果人類真的制造出類似《西部世界》里的仿生人,那更加有“創意”的人體改造是否也是合理的呢?這值得我們謹慎思考。

《人生切割術》
最后,還有開頭提到的人工智能藝術。不僅是繪畫,如今人工智能藝術在音樂、劇本、小說等各個領域遍地開花。每當有質疑和否定的聲音,這些人工智能軟件總能迅速地在下一次更新中予以還擊。人工智能的成長不可阻擋,對于藝術家來說這又是一次革新的機會。未來如果我們處理得當,枯燥的藝術流程將被人工智取代,每一個普通人都會成為藝術導演,只需要提出自己的創意和想要的風格即可開啟全自動的創作,收尾時也可以通過自然語言讓機器一遍遍地修改直到自己滿意。

數據詩人Goodwin
當然,如果你完全不想參與到藝術創作過程中,只希望躺在沙發上消費源源不斷的內容,人工智能也展示出了獨立創作的潛力。國外流媒體平臺網飛和喜劇演員合作推出了一系列人工智能創作的情景喜劇。電影人也和《硅谷》男主托馬斯·米德蒂奇合作,拍攝出人工智能撰寫的科幻電影劇本Sunspring。這些作品都非常隨機混亂,但又頗有趣味,吸引了不少忠實觀眾。未來很有可能看到完全由人工智能操刀的短片和電影,其中的詭異隨機之處甚至會使之成為一種特殊的類型片。

以上暢想的所有未來藝術都不會孤立發展,它們互相交叉和融合,就像是電影原理催生了動畫,而動畫技術又以特效形式輔助影視。在未來,你有可能在地球上戴著虛擬現實頭盔,遙控指揮著四千個智能噴氣無人機,按照人工智能給你提供的概念設計圖紙,在火星上構建西蒙·斯塔倫海格風格的巨大玩偶建筑。但我們誰也無法估計,未來的人們對藝術的定義會是什么樣。如果地球像《三體》的結尾那樣走向消亡,只剩下冥王星地球文明博物館記錄人類的創作,也許那個時候剩下的人類才會明白,什么才是真正值得保存的藝術。
【責任編輯 :尾 巴】

① 相較于單純的虛擬現實,這項技術更像是部第一人稱的紀錄片。在游戲中,任何人只要植入錄影插件,啟動后就能將自己所有的感官經驗與生理反應記錄下來供他人“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