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兔令

王諾諾

主持人說：

《三體》首部視覺化作品開播，“借助外來力量拯救腐朽的人類社會”的理念再一次引發了我們對人類文明未來命運的思考。誕生在銀河系臂旋邊緣的人類文明，或許在宇宙尺度上過于渺小，總會讓人擔心各種毀滅文明的概率事件。一顆小行星意外闖入太陽系，一種遠古病毒從融化的冰層里重見天日，一群來自平行宇宙的同胞任性行事導致歷史事件線被篡改……任何微小事件都有可能成為決定文明未來命運的關鍵。

腦洞時間：

如果因為美食呢？當我們對“美味”食物追求到極致，又會引發怎樣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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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歷兔年到來之際，兔子這種狡黠又迷人的小動物又一次占據了公眾視線。不嫌棄代謝產生的氣味的話，它無疑是很好的生活伴侶、家庭寵物。但是，為了防止公共時間線的惡化，這里有必要向所有已經取得穿越資格的旅行者發布一則溫馨提醒：無論在何種情境下，旅行者進入穿梭隧道時，均不能以任何形式夾帶哺乳類兔形目兔科下屬的活物。

眾所周知，對于時空旅行者來說，最犯忌諱的違禁品就是兔子。

如果違反條例（《時空旅行者及旅行工具準則條例》第三章第十一條），哪怕只帶了一只寵物幼兔，按照聯盟法案，都將面臨高達兩億聯盟點的罰金。若是膽子大一些，夾帶的是一對雌雄成年兔，罰金還要再翻個十倍。

“和一只毛茸茸的伙伴上路，代價竟是上億的罰款？為什么會有這么嚴苛的規定！”這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事實上情況并不簡單，禁兔令的起源還要從人類歷史上一起重大穿越安全事故說起……

作為最好吃也最會吃的人類，川渝人士并不是從古至今都嗜好吃兔頭，而是在20世紀80年代的某個時間點之后，成都所有的大街小巷里，才飄散著一種融合了香料、鹵水的香味。兔腦殼伴著桂皮、小茴香、干辣椒等十幾味香料在鍋里煮熟，浸泡數小時后撈起，兔臉肉早已燉爛，食客用嘴唇一吸，就到了嘴里。吃完兔子臉上的肉，掰開兔嘴，兔舌頭伸了出來，此時兔舌早已浸漬入味，又韌又脆。兔腦花則要用小勺子舀出來，嫩豆腐腦一樣好吃。

究竟是什么人最先找到了此種詭異的吃兔兔方式，早已無從考證，但所有饕客都會發自內心地感謝他。至于所有像筆者一樣維持時空秩序的警察，或許都在心底暗暗詛咒他。

很快，在21世紀的那一百個年頭里，對兔腦殼的喜愛不再局限于川渝地區，而是沖出了盆地，沖向了亞洲。從最早的麻辣兔頭、五香兔頭衍生出了東北流行的兔頭鐵鍋燉、江浙人士鐘愛的糖醋兔頭、日本的兔頭刺身、韓國的泡菜兔頭等等，甚至在遙遠的英國還出現了炸兔頭薯片、兔頭仰望星空派等等。

隨著人類對兔子的消耗量從一年三億只，增長到一年二十億只，兔子變得供不應求。22世紀初葉，草本植物在地球上迅速消失，城市化的究極形態是摩登都市，鋼筋水泥鋪滿了地球表面，為它裹上了一層堅硬的殼。僅存的高質量土壤都用來種植經濟作物，兔子食用的青草變得越來越稀缺。

養過兔子的人都有經驗，兔子是一種極其挑食的動物，它們對青草的執著令人佩服。只要把青草換成一種蔬菜，或是草上稍有水漬殘留，兔子就會用絕食和躥稀進行抗議。

無草可吃的兔子種群迅速萎縮，2123年，每個兔頭的價格從一個世紀前的12塊漲到了2670塊。在路邊啃兔臉，最后嘬一口手指，竟成了一種極為奢侈的享受。

有稀缺的地方，就會產生利潤，有利潤的地方，就會誕生商人。這句古話說得非常好。時空穿梭機器發明出來不久，就有人想到了把它和兔頭聯系在一起，以此創造更多財富。

將古時候的兔子運到這個時代，顯然是不可取的，它違背了基本的《時空旅行者公約》（《時空旅行者及旅行工具準則條例》的前身）第二章。強行將兔子泛濫時代的兔子帶到現在，那個時代的兔子就會減少，進而在時間線中將兔子消失的年份提前。這么做還有更大的風險——如果種族繁衍的關鍵兔被我們抓來吃了，則會導致兔子進化的方向發生改變，今天廣泛意義上的肉兔可能不復存在！

既然不能簡單粗暴地奪取過去的兔子，那么將現代的老饕帶回古時候吃兔頭是否可行呢？一些美食主題的時空旅行團應運而生。但說實話，這種商業模式的經濟效益并不好。首先，它的受眾面實在是太窄了，所有報名的食客都必須取得穿越資格。其次，它的效率也低：報名美食體驗團，需要提前預約、安排行程、提交穿越表格供聯盟審批，流程即使再順利，也需要小半個月。對于饞癮，尤其是饞兔腦殼的癮上來的人來說，半個月是無論如何也等不了的！

那么利用時空穿梭，搞人工養殖行不行呢？將種兔帶到牧草豐盈的時代，兔子在那個時代繁殖，待它們長大成熟、種群初具規模后，再把兔群帶回這個兔子稀缺的年代。這樣一來，我們對“過去”的干擾極小，既沒有減少那個時代的兔子，也沒有將多余的物質遺留在那個時代。

辦一個時空兔子養殖場，聽起來是個好主意！在《時空旅行者及旅行工具準則條例》尚未完全成形的年代，有人抓住了時機，涉足這一灰色領域，可謂是大撈了一筆。一開始，人們開辟的養殖場還多選在近過去，畢竟，往前一百多年，也就是21世紀初的時候，我們的生態雖然初顯崩潰的端倪，但牧草還很充足，建設兔子養殖場的工具也可以就地取材。

但近過去的養殖場有個巨大的問題，那就是只要在人們有兔腦殼消費習慣的年代，這批養殖場的兔子就很難不受干擾地長大。在它們出籠前，會有無數商家、酒店打探這批兔子是否可售，賣家為何人。本來就是做灰色生意的，當然不喜歡高調，也不敢把來自未來的兔子賣給過去的商販（“時空投機倒把”在時空旅行技術剛剛成熟的時代就是重罪，一旦發現會被永久吊銷穿越資格），于是，順理成章地，養殖場紛紛往更早的時代遷移。

可是多早算早呢？只要有人類存在，兔子的成長就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最終，大量養兔場遷址到了人類大規模出現之前。

史前時代，真是一個做養殖業的好時代。只要確保兔子生活在間冰期，不會受到冰期嚴寒的影響，同時做好野獸防衛，那么這個環境就無異于兔子的樂園。有滿地的野草供它們大快朵頤（吃掉一點兒草對歷史的影響并不大），有廣闊的空間供它們玩耍，還不存在兔子易感的傳染病。這樣成長的兔子運動量充足，攝入營養均衡，打著“走地兔”旗號可以賣出相當可觀的好價兒。

對于這些兔子，養殖場主人要做的就只是定期將成熟的兔子帶回現代，交給廚師烹飪。久而久之，有一些賺得盆滿缽滿的養殖戶就開始對兔子疏于管理了。

終于，在某個平淡無奇的日子（具體的事故發生時間約在公元前250萬年左右），有兩只兔子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它們在一片沒有鋪陳硬質地磚的草地上打了一個長達十幾米的洞，越過主人設置的合金護欄，攜手“私奔”了。如今的我們無法猜測這一對苦命鴛鴦為了打洞和繞過自動化養殖場的監視付出了多少代價，只是知道，當它們沉迷于現代娛樂設施的主人發現這一越獄事件時，已為時太晚。

如果沒有天敵、病蟲害、饑荒，兩只成年兔子在野外將會如何幸福地生活？

對于普通家兔來說，出生五到六個月后就進入了生育期，一次最多可以產下十二只幼兔，平均妊娠期只有三十一天。最有意思的是，它們完全不需要坐月子，在生產后幾個小時內雌兔就可以重新懷孕，等這一胎斷奶，下一胎正好出生。除此之外，它們一年四季都可以繁殖，一只雌性兔子一年可以生產六十只幼兔，這種超強的生殖能力會一直持續四年以上。

理想的狀態下，一對兔子在野外自由繁殖二十四個月會誕生近萬只小兔，兔子的繁殖遵循斐波納契數列，一旦爆發，無法再控制。而早在人類誕生之前，又有誰會去控制兔子的數量呢？

歷史的進程被大大更改了。家兔超強的生育力使得它們如同外來物種一般迅速占領了地球。還在蒙昧狀態的智人當然從中獲得了不小的好處，食物的來源變得充足了。他們不再需要在日曬雨淋中采摘、儲存野果，更不會在一次過失中發現野果的種子也能在洞穴附近生根發芽，從而孕育出農業；沒有為了蛋白質和保暖的獸皮進行危險的大規模狩獵，便不會在獵殺猛獸時分工協作，進而誕生出復雜的語言。農業和語言都不復存在，意味著精致工具的誕生也就大大推后了。

時間線被篡改成這樣，原本是足以毀滅人類文明的大事，好在聯盟有一套針對這類事件的防御體系。當旅行者引發的特定事件不受控制，使得過去的時間線嚴重偏移，足以威脅現有歷史時，那條扭曲的時間線會與原來的世界分叉，在平行世界形成一個閉環，不再干擾之前的時空。

在那兩只兔子走失后，這一套防御體系就自動開啟了，這就是我們還有機會坐在一起歡度農歷春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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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兔子的快速繁殖能力所賜，它們趕在人類誕生之前演化出足夠豐富的亞種，其中一支進化出高速迭代的文明——現在已遠遠超出人類進化成功的時間線上的可憐種族。他們一旦發現這個秘密，被“拋棄”的時間線上的人類會擁有何種情緒？又會做出什么事情？同樣道理，如果另一對兔子在我們的文明之前向另一個方向演化，我們是否還會順利誕生？

我們應該時刻敬畏歷史，永遠銘記這一把高懸于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它無時無刻不在警告我們：“穿越時空時，請不要攜帶兔子！”

【責任編輯 ：澤 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