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太
一回首一駐足,他們都會慨嘆,因為他們以為只過了一天,哪知道竟是一生。
那時候,寧和靜在同一所初中讀書。他們一起做模擬考,成績在班里一直沒有出前三,目標都是上中師。
到中考的時候,他們以微弱的分差落榜了。這時候,縣重點高中已經招生完畢,不得已他們一起進了鎮上的一所普通高中,但并沒有分到一個班。
故事開始是在報到后的秋季。高中離家有四十里路,父母緊緊手給寧買了一輛自行車,而靜沒有,盡管她家離校也有二十里路。于是,每個周六上午的最后一節課一上完,她就會出現在寧的教室門口。本來寧還想在食堂吃點兒飯,但是一看靜歸心似箭,也只好依了她。
寧載著靜,載著他們飛揚的青春,也載著他們懵懂的心事。
青春躁動,那時的高中戀愛成風。到高一第二個學期,寧班里的一個男生硬是把同樣在他們班的校長的女兒追到手,而校長毫不知情。在某個周末,他倆雙雙消失,堂堂一校之長的面子往哪里安放啊。校長沒有辦法再管理學校,當務之急是找到女兒,同時他安排校務主任開展排查,發現誰談戀愛,誰寫情書,不僅公之于眾,還要立即開除。
寧和靜談及此事。寧說:“那個男同學的情書寫得有多好呢,居然一下子把校長的女兒追到手。”靜的臉上飛起紅暈,好像在說:誰知道呢,誰會寫那些肉麻的文字呢。這事在他們學校乃至全縣都是個大新聞,于是很多同學開始迷戀語文,迷戀徐志摩,如何能把文字打磨得精致乖巧,妙不可言。寧知道每個班級都有明里暗里的幾對兒,可老師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然,寧很想讓老師把他捉到的情書公之于眾,借機學習一下,可是沒有。一雙熬紅的眼睛連同放蕩不羈的青春都散在風里了。
靜長著一張蘋果臉,笑的時候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當有人在炫耀自己有女朋友時,寧內心那點兒虛榮占了上風。
后來,他們考上了大學。寧考到南方的一所大學,靜在本市一所師院,他們一直保持通信。在快要畢業時,靜來到寧所在的城市小住了幾天,他們一起度過了非常快樂的時光。
再后來,他們的通信頻次少了,寧得到的回信也少了。寧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們失去了聯系。
畢業后,寧一直在南方工作—直到父親亡故,為了照顧母親,才回到家鄉一家中外合資企業做工程師。業余時間,他一直在打聽靜的去向,后來才知道她在一所鄉辦初中教書。
寧還記得那一天去見靜的情景。寧在看到靜的那一刻,靜的學生正被她拉到校園里的空場上寫英語單詞。寧在門崗問門衛的時候,大爺手一指,說:“那個就是。”大爺還問寧要不要叫她一聲。寧為了給靜一個驚喜,讓大爺別叫了,自己直接過去。
在寧走向靜那不到一百米的路程里,他設想了很多結果,什么喜出望外、喜從天降、喜不自勝、情不自禁、欣喜若狂等,都被他在腦海里過了一遍。直到走到靜的跟前,也許是靜輔導學生時過于專心,寧喊了一聲“靜”的時候,把她嚇了一跳,但從她的面部表情看,寧之前所設想的都是自欺欺人。
靜吃驚的表情在臉上迅速掠過。她把學生安頓好,帶寧到自己的宿舍,并拿出蘋果招待他。寧環視四周,從墻上的照片看,無須多問,寧知道她已經結婚了。
這時,一個小妞妞從外邊跑進來,身上滿是塵土。靜一邊拍打著妞妞的衣服,一邊說:“快叫叔叔。”
妞妞一邊搓著手,一邊看著寧,一臉茫然。靜說:“小孩子太頑皮了,一天到晚在地上爬,仿佛跟泥土有著天然的親近。”
靜說話的時候,似乎故意在緩解氣氛的尷尬,而寧直到妞妞出現的時候才把目光從墻上收回來。他看著眼前的一切,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后悔來的時候什么也沒有買,只好沒話找話似的問:“告訴叔叔,今年幾歲了?”
“四歲了。”靜替孩子回答道。
“媽媽,你不是說我五歲嗎?”
“是媽媽記錯了。妞妞乖,去阿姨家玩兒一會兒,媽媽陪叔叔說會兒話。”
妞妞出去了,屋子里剩下寧和靜。
“他對你好嗎?在哪兒上班?”寧迫不及待地問道。
“在縣財政局上班。他說明年準備把我往城里調呢。”
很快到飯口了,靜說:“咱們到鎮上吃一點兒,我請你。”
“好吧。”寧一邊答應著一邊去推自行車。他好像又看到他們曾經一起騎車上學的日子。
但就在那一瞬,寧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他說:“我手頭還有一堆事,得急著回公司,見到你,心里就踏實了。”
說完,寧已跨上自行車飛也似的向大路駛去。起風了,路上揚起了塵煙,寧的心里也起了塵煙。他后悔今天的來訪,日子謎一樣地過下去該多好,尤其是那個妞妞。
寧這樣想著,在道路的拐彎處不經意間回頭望去,靜和妞妞正站在校門口朝他這邊望。他知道,他們這一望,會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