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深處的溫度

李希錦

八月份，在外企上班的梅芳，有十天的年假。周圍同事競相在朋友圈曬出：去莫干山休閑避暑，在海邊吹吹海風，感受面朝大海的恬然和詩意。梅芳卻不為所動，乘坐高鐵去了她心心念念、魂牽夢縈的“香格里拉”—汪曾祺筆下那般如詩如煙的江北古鎮(zhèn)。

在城市里打拼，梅芳是典型的“雙面焦”：在單位，梅芳是高級會計師，每天有處理數(shù)不完的數(shù)據(jù)、表格；在家里，梅芳陀螺般地圍著兩個寶貝兒子，大寶今年初升高，臨考前強化短板，順利考進心儀的高中，二寶讀幼兒園大班，學溜冰、樂器培訓等。“雖說忙點兒累點兒，但我很享受工作、學習帶來的充實和陪伴孩子成長的過程。”素面朝天的梅芳如是說。

梅芳的家鄉(xiāng)，是一個讓人打開心扉的地方—鹽城，這里有一望無垠的千畝荷塘，這里有珍稀的“四不像”麋鹿，這里也是天使般的丹頂鶴棲息的樂土。最讓梅芳愛之、樂之、夢之、思之的，卻是在家鄉(xiāng)里下河水岸邊踽踽獨行的母親。回到家鄉(xiāng)的小院，母親眉眼間的笑意陡然綻放開來，卻又嗔怪道：“這么熱的天，叫你不要回來的。回來了，也不預先打個電話，都沒有準備你最喜歡的飯菜呢！”梅芳調(diào)皮地說：“這不給你驚喜嘛。”來不及放下背包，來不及洗去風塵，女兒見到母親，“四兩棉花八把弓—細談（彈）細談（彈）”。雖說，之前娘兒倆隔三岔五“煲電話粥”，女兒的心思、母親的絮叨，早已聊得很多，但還是像欣賞經(jīng)典老歌一樣，說也說不厭。

三十年前，中考成績出來后，梅芳可以進鎮(zhèn)上高中。心思縝密的父親為了讓梅芳的戶口性質(zhì)變成可以吃商品糧的城鎮(zhèn)戶口，決意讓梅芳去鄰縣讀輕工中專學校。為了籌措幾千塊錢的學費，父親一晚上幾乎跑遍了村莊，四處借錢。三年后，梅芳中專畢業(yè)，性格要強的她還要繼續(xù)讀書。可是，做生意虧掉的父親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撓著頭，發(fā)出一聲聲無奈的嘆息。梅芳流著淚跟母親說：“媽，這張中專文憑，就是一張廢紙，扔在地上都沒人撿。”在醫(yī)院住院的母親，勸慰女兒：“放心，只要你想讀，咱家就是砸鍋賣鐵，也會供你繼續(xù)讀下去。”倔強的梅芳就像《平凡的世界》中的主人公孫少平那樣，在大哥大嫂的支持下，背起書包南下，在浙江大學圖書館內(nèi)度過了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接連獲得浙江大學的專科和本科文憑。

二十年前，每逢周末，大哥都會騎車去浙江大學，載回梅芳，給她改善伙食。“長兄如父，老嫂比母。”精干勤勞的大嫂，變著花樣燒出可口的飯菜，有時候，還“逼”著梅芳下廚，學著做菜。大嫂指點梅芳：“再過幾年，你也要組建自己的小家庭。同樣的食材，為什么不同的廚師燒出不一樣的口味？”大嫂的話，充滿哲理，引人深思。大嫂還春風化雨般有意識地引導梅芳，將來如何處理婆媳關(guān)系、姑嫂關(guān)系。“做人如同照鏡子，你發(fā)出愛的光芒，別人也會還你春暖花開。”大嫂這樣不經(jīng)意間說出的話語，時常縈繞在梅芳耳畔。

十年前，在梅芳心目中，那個如大樹一樣健碩的男人，現(xiàn)今飄落幾片黃葉，漸漸枯萎了。喜歡拎著一個塑料茶杯，走路風一樣的父親，患上了一種罕見的麻痹癥。上海華山醫(yī)院的醫(yī)生也束手無策。不得已，父親在服用西藥的同時，慕名輾轉(zhuǎn)去鹽城響水鄉(xiāng)下租了房子，接受一位老先生的傳統(tǒng)中醫(yī)針灸。在響水的那個農(nóng)村，父母租的是老百姓閑置的廢舊民房，四處透風，沒有空調(diào)，沒有洗澡條件。梅芳每兩個月就坐大巴車去響水看望父母，添置生活用品，裝空調(diào)，裝熱水器，請師傅安裝簡易的康復器材。偶爾清醒的父親，口齒不清地跟梅芳說：“我的乖女兒呀，給你添麻煩了。”梅芳故作輕松地安慰父親：“你安心配合針灸治療，會慢慢好起來的。”轉(zhuǎn)身，一滴淚在臉頰劃過，咸咸的，澀澀的。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在家鄉(xiāng)的院子里，支兩把小凳子，就著母親腌制的水瓜菜，喝一碗麥糝子，邊上的小黑狗慵懶地打著哈欠，此刻，梅芳仿佛置身于圣潔的“香格里拉”。

月色朦朧，清輝灑落，微風拂面，蛙鳴伴奏，拭去輾轉(zhuǎn)的風塵，卸落肩頭的負累，依偎在故鄉(xiāng)的懷抱中，今夜，一定許你甜美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