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又至，愛意蔓延

庾曉晴

我又一次被黃昏時分落日余暉的魅力所折服。

傍晚時分，走在去上晚課的路上，我抬頭就看見了美得讓人驚艷的天空，如咸蛋黃般的太陽溫柔地沉沒于西山。白天里，過于明亮的天空現在已羞紅了臉；成團成團的白云被大自然用紫色和橙色的畫筆渲染成顏色各異的晚霞，顏色跟著云朵的腳步延伸，在偌大的天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黃昏的天空總是能夠變著花樣地給人驚喜。路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來拍照留念，把這自然的美收進照片里。橋下的路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馬路上車水馬龍的燈光亮得晃眼。昏黃的光線里，行人勞累一天的疲憊感和黃昏帶來的驚喜撞了個滿懷。

我不止一次地因黃昏時分的落日和晚霞而駐足贊嘆，也不止一次地因此迎面撞上從前那些美好的回憶。

站在天橋上，看著眼前被落日余暉映照著的天空，我想起了我的爺爺，想起了他那輛高高的老式自行車，也想起了那“叮叮”的鈴鐺聲。

爺爺是個辛苦勞累了很多年的人，早年的搬運工作壓彎了他的背，后來的裁剪花木工作又讓他變成皮膚黝黑的花農。爺爺還是個極其節儉的人，他不舍得花錢買新衣服，就總是穿著他那件洗得泛黃的白色短袖和那條常年沾著泥土漬的長褲。由于爺爺與菜地和花田打了多年的交道，他不愛穿拖鞋，總是赤著腳，他總說這樣更舒服。斑駁的歲月和常年的勞累讓爺爺的臉上有著深深的皺紋，頭上的白發也日漸增多。

我上小學的時候，因為學校離家近，但爸媽要忙工作，所以爺爺每天傍晚都會騎著他的老式自行車到學校接我放學。爺爺總是早早地就到達校門口，每次我走在出校門的路上時，老遠就能看到爺爺坐在自行車座上，弓著背，抽著煙，眼睛盯著我出校門的方向。有時，他也會和旁邊同樣來接孫子、孫女放學的老爺爺和老奶奶們談笑風生。等到看到我時，他遠遠地就會向我招手，臉上布滿快樂的微笑。那時的我總會蹦蹦跳跳地奔向那高高的自行車后座，在黃昏的天空投射下的昏黃光線中，和爺爺聊著天兒回家，但我們的對話里不外乎那幾個同樣的問題，“今天學習辛苦嗎？”“考試還順利吧？”“零花錢夠不夠呀，不夠就叫爺爺給啊。”我們的問答像是每天必定要重復的步驟，有時這讓我覺得煩悶，但后來我漸漸地養成了對這種重復的依賴，也慢慢懂得，這些重復的問題里滿滿都是爺爺對我的關愛。

在騎車回家的途中，爺爺總會有規律地按著車頭的鈴鐺，發出“叮叮”的聲音。一開始，我感到很疑惑，爺爺解釋道：“這鈴鐺的聲音聽起來不也像一種別樣的音樂嗎？這樣的話，你回家的路途就會變得有趣啦。”我開心地笑了，既為這“好聽”的音樂，也為爺爺如此可愛的想法，他這么做只是為了讓我每天都能感受到快樂呀。每次坐在后座，聽著這“悅耳”的鈴鐺聲，一整天學習的疲憊、心情的起伏，都在爺爺自行車的后座上隨著徐徐涼風被釋放到九霄云外了。

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六年風雨無阻，爺爺的自行車后座一直是我收集快樂和傾瀉委屈的地方，爺爺對我的關心和疼愛也是始終如一。爺爺的那件泛黃的衣服、在微風中飄揚的幾根白發，還有我們每日重復的問答，都隨著那在黃昏中陪伴我回家的鈴鐺聲融進我的青春歲月里了。

慢慢地，我長大了，也長高了，以前高得我需要踩著腳踏才能坐上去的自行車后座對我而言已是輕而易舉就能坐上了；爺爺卻變老了，變瘦了，皮膚也更黑了。到了六年級，他載我就已經沒有以前那樣輕松了，偶爾他還需要我用腳幫他蹬一把才能啟動那輛笨重的自行車。盡管如此，他還是堅持要接我放學，每次我在黃昏時分的橙黃光線里發現爺爺頭上又多了幾根飛舞的銀絲時，我的心里都像是被什么東西戳了一下，既有對爺爺逐漸年老的難過，也有對時間流逝不受人控制的無奈。

我上初中的時候，學校有校車接送我們上學、放學，爺爺的接送工作就此告一段落了。但是，每個周五的傍晚，我在絢爛的晚霞的陪伴下放學回家時，都能在離家不遠的地方看見蹲坐在家門口的爺爺：他還是那樣弓著背，抽著煙，眼睛望著我回家的方向。后來，我總是勸他不用等我放學，但他總是這樣說：“我擔心你沒帶鑰匙嘛。而且，我看見你回來了，我會比較放心。”自那兒以后，我每次放學回家都會感到特別踏實。就像作家三毛說的“家，就是一個人點著一盞燈在等你”。于我而言，爺爺就是那盞為我點亮的燈。

后來，我來到離家有一個半小時車程遠的廣州上大學，一個月才回家一兩次，和爺爺見面的機會更少了。在學校的天橋上，我每天都能看到很美的夕陽、月亮還有星星，也總會在某個時刻想起以前在爺爺的自行車上度過的一個又一個黃昏，想到坐在爺爺的自行車上聽到的“叮叮”的鈴鐺聲。我多想把我的感恩和思念附著在被落日映紅的天空中那無限延伸的云層上，讓它帶給在家里的爺爺呀。十幾年來，我一直在努力長大，爺爺卻在慢慢變老。時間的車輪就在一次次落日下降和初陽升起的交替中向前推進著，時光和歲月在爺爺的身上留下了滄桑的痕跡，卻將充滿未知和機會的未來帶給我，這種時間的流逝和人生的交錯，總是讓我覺得很奇妙。

前年，因為工作太累和高血壓，爺爺的身體狀況變得不如從前；加上爺爺一直是個憂心家庭的人，種種這些，讓他足足瘦了七八斤。爺爺的身體原本就不胖，如今更是消瘦得讓人心疼。上周末，我回家看爺爺，他的身體狀況恢復得不錯，但體重還是沒有增加太多。爺爺還是堅持到花場里剪花木，也因此他變得更黑、更瘦了。見了我擔心的眼神，他并沒有提起自己的身體和工作，只是微笑著問我“在學校吃得飽嗎？零花錢夠不夠呀，不夠叫爺爺給啊”。努力憋住的眼淚還是沒忍住，在我的眼眶里打轉。

那一刻，我突然很感觸，明明還是那些熟悉的話語，轉眼間我都上大學了，爺爺也老了不少。時間好像就是在一眨眼間過去了，長大后我不像以前那樣愛和爺爺聊天兒，打電話也只是用客套的寒暄將爺爺滿心的期待和高興阻擋在電話那一頭兒。可是這么多年來，爺爺對我的關心和疼愛一直都沒有變，我突然覺得自己太不懂事了。我和表弟都到了住校的階段，爺爺和自己的孫子、孫女見面聊天兒的機會只會越來越少，和我們的話題也會變少，他也會覺得不知所措吧。時間會使我不斷成長，但我也不應讓時間消磨掉自己為爺爺、為親人帶去關心和愛的情感沖動。爺爺用他的自行車和他的愛帶給我快樂美好的少年時代，我也應該用感恩和關心回報他。

我的學習成績一直都比較優秀，爺爺一直都說我是他的驕傲。每次他和朋友談到我又考了第一名，又得了獎的時候，他的臉上總是堆滿笑容。爺爺在年輕時，家里并不富裕，所以他在十七八歲時就外出打工賺錢。爺爺一直非常注重我的學習，他總是勸說我要好好學習，將來才能找到一份舒適的工作。爺爺每次這樣說，我都會既感動又感慨。爺爺自己年輕時用體力勞動努力打拼，為我們這個大家庭付出了太多太多。如今，我們的生活已經達到小康水平了，他卻從來不要求我給他什么回報，只是希望他的孫女能夠有一個美好舒適的未來。

十多年來，我在黃昏時分坐在爺爺的自行車上回家的場景仍歷歷在目，爺爺那堅實的背，為我擋住風沙，留住溫暖，也給了我強大的依靠。如今我長大了，爺爺的關心和愛也依然是我努力前進的動力之一。我會一直記得爺爺的教導，努力學習，努力奮斗。在將來，我要買一輛大汽車，載著爺爺，聽著“嘀嘀”的喇叭聲，去許多地方旅行。

在我小的時候，您載著我，現在我長大了，該輪到我載您了。

溫柔的落日又慢慢掀起了它的晚霞被子，準備投入夜晚的懷抱了。我收起思緒，繼續踏上上課的路。這一刻，我的心里多了一份信心，多了一份信念，對未來也多了一份期待。

黃昏中的美景易逝，回憶里的愛意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