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惠元

嵇康(224年—263年),三國魏正始年間,他與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及阮咸七人一起提倡玄學新風,有七賢之稱。作為“竹林七賢”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位,他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審貴賤而通物情”。嵇康精通文學、音樂,反對名教思想,崇尚老莊,著有音樂理論著作《琴賦》和《聲無哀樂論》。他在政治上有著較強的正義感和反抗意識,反對晉代司馬氏的統治,提出了“非湯武而薄周孔”的理論。后來因觸犯了執政者的利益而被陷害,于四十歲時被司馬昭下令處死。
嵇康在古琴技藝上有著獨樹一幟的風格,他認為“和”才是音樂的最大特征,音樂是用來欣賞的,是美的體驗、美的象征,而不是統治者的工具。嵇康的美學思想無疑是挑戰權威且極具進步意義的,對后世影響深遠。
嵇康與古琴有著不解之緣,他非常善于演奏古琴,作有《長清》《短清》《長側》《短側》四首琴曲,又稱之為“四弄”,與東漢蔡邕所創作的《游春》《淥水》《幽居》《坐愁》《秋思》合稱為“九弄”。
《琴賦》的主要內容
嵇康所著的《琴賦》是六代以來第一篇用琴來寫音樂的賦,是魏晉時期詠物賦里最具代表性的。全文一共1900余字,大致可分為三個部分,賦首有序,賦末有亂。《琴賦》的開始就描寫了琴制作所需要材料的生長環境,說“椅桐生在崇山峻嶺中,日日吸收天地之氣和日月精華”,用這些詞匯來形容椅桐的珍貴,也從側面體現了琴的珍貴。《琴賦》中除了介紹制琴的材料外,嵇康還對琴的外觀、演奏情況、琴曲的發展走向、琴曲的風格特色以及琴曲的美感等都一一作了介紹,他從多個方面、多個環節詳細描述了琴的整體之美。
《琴賦》全文圍繞琴本身展開,首先從其構造開始,他認為琴聲之所以婉轉悠揚是由琴的每個部分搭配協調形成的特定效果。所謂的音樂形象也就是基于這些聲音效果有規律的組合。同時他也覺得人的共情是受情緒所影響的,心情悲痛的人聽到音樂后會覺得更加凄慘傷心、不能自已;內心安靜的人聽到音樂后會覺得非常平和舒適。聽眾之所以能從音樂中感受到各種生動的情緒,是在聆聽的過程中不自覺地加入了自身的情感,與所聽到的音樂產生共鳴,產生了豐富的情感體驗。因此,在欣賞音樂的過程中,聽者自己的情感起了主導作用,這種作用賦予了音樂或悲傷或喜悅的意境。文中還有關于琴徽最明確的文字記載—“徽以鐘山之玉”。
《琴賦》里的美學思想
嵇康在《琴賦》中極言琴之自然的美學觀念,是對不被任何事物束縛、不被任何人統治的精神世界的最高境界的追求,從而道出了人性中最本質的性情、道德和精神,也就是音樂的真善美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示。這也為他后來所提的一些音樂理論埋下了伏筆。
《廣陵散》
《廣陵散》又名《廣陵止息》,它是一首大型古琴曲。故事原型來源于戰國時期,一位制劍者之子聶政為報復韓王殺父之仇,刺殺韓王后自殺的悲劇故事。曲譜中有“刺韓”“沖透”“發怒”“技劍”等小標題,全曲一共有45段。我們現在看到的《廣陵散》是明代朱權《神奇秘譜》中的記載,最早比較完整。整首曲子的曲調高亢激昂,嵇康以善彈此曲而著稱。但是相傳這首曲子并不是由他所作,而是一天夜里在彈琴的時候,一位“路人”與他相聊甚歡之際,把這首曲子傳授給他,并要求其不能告訴任何人;景元四年,嵇康在被處死前,仍從容不迫,索琴彈奏此曲,并慨然長嘆:“《廣陵散》于今絕矣!”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中國歷史上一個特殊的朝代,得益于長期割據分裂,這一時期的思想達到了空前開放。一直以來儒家學派的《樂記》是傳統音樂美學的代表,在當時的音樂美學理論中占主導地位,受人尊敬信奉。當嵇康發現司馬集團以《樂經》作為政治工具時,他是十分反對的。《樂記》主要強調音樂與政治、音樂與社會的密切關系,是統治階級用來為自己服務的,他們非常重視音樂的社會屬性,認為有什么樣的情感體驗必然會在音樂中表現出來。和儒家所提倡的音樂理念不同,嵇康認為音樂不應該和政治掛鉤,應該是解放人的天性,而不是作為工具被統治者利用起來為政治服務。在他看來,應該更加強調音樂本身的美感,不要讓音樂有束縛感,因為音樂表現的情感是不確定的。正是因為這些,當時他的《聲無哀樂論》成為公開對抗《樂記》正統地位的新的音樂理念,是聲討儒家思想的檄文。
嵇康認為音樂就是音樂,它不能夠表達人內心復雜的情感。在文中他不僅探討了音樂是否有悲、音樂能否改變習俗,而且涉及音樂的本體與本質、音樂欣賞中聲音與情感的關系、音樂的功能等音樂美學的一系列重大問題;并且提出了“聲無哀樂”“心與聲明為而無”的著名論斷。
他所強調的音樂在美學上的主要特征是“和”,其淵源也來自天地之間的“陰”與“陽”。對于音樂研究應該從自然的角度來看待,而不是從別的地方進行分析。在一定程度上,他否定了音樂可以具備反映人內心的作用,否定了音樂的教育功能和道德功能,肯定了音樂帶有的娛樂與審美功能。通過這些,我們不難發現,嵇康對于音樂的關注和研討更加傾向于音樂本身,音樂只是客觀存在的音響,而哀樂是人們的精神被觸動后產生的感情,兩者并無因果關系。
再觀《聲無哀樂論》里所表達出來的東西,可以說是中國音樂美學中最具自律論的作品。自律理論指限制音樂的規則不是來自音樂之外,而是來自音樂本身,它不受某種外在規律的支配。同時,他也認為音樂的美應該來源于音樂本身的節奏和旋律。它既不是個人情感的表達,也不能作為社會生活、政治統治、經濟文化的反映。反觀儒家學派一直認為人的心是“感于物而動”,然后“情動于中,形于聲,聲成文,謂之音”。他們堅持認為音樂可以用來表達人們內心的情感世界,而這種情感的變化則是隨著政治統治、經濟發展等的變化產生的,執政者也是通過流行于民間的一些音樂來對當地的民情進行視察,即審音即可識情、知政。這些都是非常典型的他律論美學觀。但是,嵇康所強調的音樂是一種美,它不是功利的、人為的,而是獨立的、自足的。他的新音樂觀不僅使音樂從他律的異化回歸到音樂本身,更是打破了長期以來儒家音樂美學獨占一方的局面。
一位名叫愛德華·漢斯立克的西方學者在1600年后出版了一本名為《論音樂的美:音樂美學的修改芻議》的書,他在書中闡述的觀點是—人類所產生的各種情緒只是因人類自身的生理和心理所導致的,并不在于聽到什么風格的歌曲或看到什么不同色調的色彩當中。從這一段描述可見愛德華·漢斯立克同嵇康的“音樂本質”和“聲無哀樂”等音樂美學觀點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他出現之前的西方社會,從古希臘的音樂模仿理論到文藝復興時期音樂是“激情靈魂的表達”,再到浪漫主義的情感美學,他們始終堅持音樂的他律性,認為音樂的本質是情感的表達。在當時那樣的環境中,漢斯立克勇于將22位非常權威的音樂理論家的名字列入論敵名單,扛起了摧毀他律論的情感美學的旗幟,不懼權威、不怕權貴,這一點和嵇康有著相似之處。
總的來說,嵇康的音樂美學思想是進步的,敢于挑戰權威,他將音樂作為一門獨立的藝術來看待,將作為統治者工具的音樂轉變為獨立的音樂藝術,對中國的音樂美學思想發展史來說,具有特殊意義。
作者簡介:楊惠元,女,湖南懷化人,吉首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聲樂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