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華
名家引路
日 出
◎劉白羽
太陽的初升,正如生活中的新事物一樣,在它最初萌芽的瞬息,卻不易被人看到。看到它,要登得高,望得遠,要有一種敏銳的視覺。從我個人的經歷來說,看日出的機會,曾經好幾次降臨到我的頭上,而且眼看就要實現了。
一次是在印度。印度最南端的科摩林海角是出名的看日出的勝地。因為從這里到南極,就是一望無際的、碧綠的海洋,中間再沒有一片陸地。因此,這海角成為迎接太陽的第一位使者。人們不難想象,那雄渾的天穹,蒼茫的大海,從黎明前的沉沉暗夜里,升起第一線曙光,燃起第一支火炬,這該是何等壯觀。我們到這里來,就是為了看日出。可是,聽了一夜海濤,凌晨起來,一層灰蒙蒙的云霧卻遮住了東方。這時,拂拂的海風吹著我們的衣襟。一卷一卷的浪花拍到我們的腳下,發出柔和的音響,好像在為我們惋惜。
還有一次是登黃山。這里也確實是一個看日出的優勝之地。因為黃山獅子林,峰頂高峻。可惜人們沒有那么好的目力,否則從這兒俯瞰江、浙,一直到海上,當是歷歷可數。這種地勢,只要看看黃山泉水,怎樣像一條無羈的白龍,直泄新安江、富春江,而經錢塘入海,就很顯然了。我到了黃山,開始登山時,鳥語花香,天氣晴朗,收聽氣象廣播,也說二三日內無變化。誰知結果卻逢到了徐霞客一樣的遭遇:“濃霧彌漫,抵獅子林,風愈大,霧愈厚……雨大至……”只聽了一夜風聲雨聲,至于日出當然沒有看成。
但是,我卻看到了一次最雄偉、最瑰麗的日出景象。那是1958年8月24日,我從莫斯科搭機東飛塔什干。三點四十分起飛,飛到空中,向下俯視,只見在黑天鵝絨一般的夜幕之下。飛機不斷向上飛翔,愈升愈高,也不知穿過多少云層,遠遠拋開那黑沉沉的地面。飛機好像唯恐驚醒人們的安眠,馬達聲特別輕柔,兩翼非常平穩。這時間,那條紅帶,卻慢慢在擴大,像一片紅云了,像一片紅海了。暗紅色的光發亮了,它向天穹上展開,把夜空愈抬愈遠,而且把它們映紅了。下面呢?卻還像蒼莽的大陸一樣,黑色無邊,這是晨光與黑夜交替的時刻。你乍看上去,黑色還似乎強大無邊,可是一轉眼,清冷的晨曦變為磁藍色的光芒。原來的紅海上簇擁出一堆堆墨藍色云霞。一個奇跡就在這時誕生了。突然間從墨藍色云霞里矗起一道細細的拋物線,這線紅得透亮,閃著金光,如同沸騰的溶液一下拋濺上去,然后像一支火箭一直向上沖,這時我才恍然覺得這就是光明的白晝由夜空中迸射出來的一剎那。然后在幾條墨藍色云霞的隙縫里閃出幾個更紅更亮的小片。開始我很驚奇,不知這是什么?再一看,幾個小片沖破云霞,密接起來,溶合起來,飛躍而出,原來是太陽出來了。它晶光耀眼,火一般鮮紅,火一般強烈,不知不覺,所有暗影立刻都被它照明了。一眨眼工夫,我看見飛機的翅膀紅了,窗玻璃紅了,機艙座里每一個酣睡者的面孔紅了。這時一切一切都寧靜極了,寧靜極了。整個宇宙就像剛誕生過嬰兒的母親一樣溫柔、安靜,充滿清新、幸福之感。再向下看,云層像灰色急流,在滾滾流開,好把光線投到大地上去,使整個世界大放光明。
我靠在軟椅上睡熟了。醒來時我們的飛機正平平穩穩,自由自在,向東方航行。黎明時刻的種種紅色、灰色、黛色、藍色,都不見了,只有上下天空,一碧萬頃,空中的一些云朵,閃著銀光,像小孩子的笑臉。這時,我深切感到這個光彩奪目的黎明,正是新中國瑰麗的景象。我忘掉了為這一次看到日出奇景而高興,而喜悅,我卻進入一種莊嚴的思索,在體會著“我們是早上六點鐘的太陽”這一句詩那般最優美、最深刻的含意。
(選自《日出》,有刪改)
◆技法提煉
虛實結合就是把抽象的述說與具體的描寫結合起來,或者是把眼前現實生活的描寫與回憶、想象結合起來。虛與實是相對的,一般而言,有者為實,無者為虛;有據為實,假托為虛;客觀為實,主觀為虛;具體為實,隱者為虛;有行為實,徒言為虛;當前為實,未來為虛;已知為實,未知為虛等等。虛實結合在散文寫作中運用得非常廣泛。寫作者如果很好地運用虛實結合、虛實相生這一手法,那么所寫文章一定會趣味、韻味俱存,內涵豐富,外延無邊。
劉白羽的《日出》一文,就成功地運用了虛實結合的寫作手法。作者寫作《日出》時先抑后揚,先寫在印度和黃山沒有看到日出的遺憾,然后重點寫了在高空中真實看到日出的情景。作者認為看日出要“登高”,他看到的日出是“飛機飛臨萬仞高空”看到的日出,他登得最高,看到的也是“最瑰麗”的日出。他不但有層次地、細致地描繪了日出時天空瞬息萬變的奇妙景象,更為重要的是他在描寫云霞變化、光線變化時,緊緊穿插自己情感的抒發,寫景中融入作者的感受,抒發自己的感情,這些都是客觀、真實的描寫和抒情。作者在描寫中穿插了一些議論和抒發自己情感的句子,點出了中心,深化了主題,使文章更具有深意。在這美妙的大自然中,作者完全被陶醉,時而“睡熟”,時而“醒來”;深切感到“這個光彩奪目的黎明,正是新中國瑰麗的景象”,這是一個虛的境界。作者由實而虛,虛實結合,由日出美景聯想到瑰麗的新中國,真正做到情景交融,真正體現“形散神聚”的散文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