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語境下的書名號變異用法研究

于曉琳

內容摘要：標點符號在網絡語境下發展演變出不同于國家標準的變異形式和用法。本研究重點考察書名號在網絡語境下的變異用法。結合具體語料，探討書名號變異使用的語用功能。并試圖從語言游戲論、身份認同、語言模因等角度探討書名號出現變異使用的原因。

關鍵詞：書名號 變異使用 語用功能

標點符號是輔助文字記錄語言的符號，是書面語的有機組成部分，用來表示語句的停頓、語氣以及標示某些成分（主要是詞語）的特定性質和作用。由此可以看出，標點符號依附于文字，是用來輔助文字表達的，其本身并不能像文字一樣獨立使用。隨著社交媒體的不斷發展，由于其獨特的語言環境，一些標點符號的用法已經超越了標點符號規范用法的范圍。標點符號的變異用法指的是與規范用法不同的標點符號用法，從而衍生出了一些不同于規范用法的新形式和新內涵。標點符號在網絡平臺中的變異用法主要有以下四種：（1）標點符號的省略：在網絡平臺上交流時，由于網絡交流的便捷性，交談雙方常常不用標點符號或者是使用空格、表情符號等代替句末的標點符號。（2）標點符號的過度疊用：一是標點符號使用的數量超出標準所規定的數量，《用法》規定問號和嘆號的疊用最多三個，在網絡平臺上經常看到三個以上的問號或嘆號連續使用的情況；二是不能疊用的標點符號疊用，這類現象以逗號，句號和波浪號為主，如：在網絡語境中疊用三個句號“。。。”一般表示無語和較為舒緩的語氣，疊用三個波浪號“～～～”表示一種親切可愛的語氣。（3）不同標點符號的不規范組合使用：這類現象指的是不同的標點符號組合在一起使用，《用法》指出：“當句子包含疑問、感嘆兩種語氣且都比較強烈時，可在問號后再加嘆號（問號、嘆號各一）。”而在網絡平臺上出現了像？“！？”“？！！！”“？？？！！！”“，，，。。。”等一系列不合規范的標點符號的組合使用。（4）標點符號的新用法：這類現象指的是標點符號標準以外的用法，如：在網絡平臺上，一些小伙伴會常用“（”或“（）”來表達自己的言外之意或用來表示轉換話題，又或者是起到舒緩語氣的作用。近年來，標點符號在網絡平臺上的變異使用引起了眾多學者的注意，如龐瑜，徐李潔（2012）通過研究指出變異后的標點符號可以傳達出豐富的語義信息。標點符號的靈活運用可以增強語勢，激發想象，創造出非同一般的語言效果[1]；張穎煒（2014）通過對網絡平臺上標號、點號等變異用法的研究，指出網絡語言標點符號的變異形式和用法在網絡語境中衍生出一定的語篇表達功能和語用功能[2]；單春昕（2017）分析了句號、感嘆號和問號這三大標點在網絡語言中使用中的異化情況以及它們所帶來的情感表達效果[3]。書名號作為如今網絡平臺上一種新興變異的標點符號，本文以書名號的變異用法為例，探討其變異使用的語用功能和深層原因。

一.書名號的變異使用

書名號是用于標明書名、篇名、報刊名、文件名、戲曲名、歌曲名、圖畫名等的標點符號，亦用于歌曲、電影、電視劇等與書面媒介緊密相關的文藝作品[4]，如《史記》。由以上定義可知，書名號主要是用來標記文藝作品的符號，但隨著社會環境和網絡環境的影響，書名號的使用出現了一些非常規的用法。這些非常規的用法主要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書名號適用對象的擴大，如課題、會議、活動、報社以及獎品獎狀等不能視為作品的名稱，卻往往加上了書名號，如榮獲《百花獎》，這類現象屬于書名號的誤用；第二種是在網絡社交平臺上的評論區或彈幕區，網友常將某個詞語或某句話加上書名號，如微信朋友圈，抖音、嗶哩嗶哩網站、小紅書以及新浪微博等社交平臺發言的標題或評論區，如：《狗都不看》（嗶哩嗶哩，一場很（沒）必要的春晚，2022.1.28）。這類書名號加內容的使用使得書名號已經有了新的含義，根據小雞詞典的解釋：書名號是一種網絡場景的吐槽標點符號，通常指強調某句“名言”（網絡名單詞）。由于書名號用于指代書的名字，因此網友就會故意在一些有趣的臺詞上加書名號。[5]我們認為這類現象屬于書名號的變異使用。書名號的形式分雙書名號“《》”和單書名號“〈〉”。目前網絡平臺上書名號的變異使用主要以雙書名號“《》”為主。

為詞句加上書名號的梗最早起源于電競圈，曾經獲得T12冠軍的YYF如今是斗魚大型主播，相比于其他主播與行業，YYF原本屬于較為不易起波瀾的一類，但依然會有黑粉抓住他的過去做文章，為調侃特意將其過往制成了成功學書籍的樣子，如《情商至上》《位置》《臺面》等，但他其實并沒有寫過書。

二.書名號變異使用的語用功能

1.“標題”、總結作用

網友常用一句話或詞語加上書名號的方式在社交平臺的評論區或標題處來發表話題，常見的形式為《關于XX這件事》，加上書名號以后的格式看上去像報告或文學作品的名稱，為進一步表達發布者的主觀態度留下了更大的空間，該形式使用頻率之高，已成為一個相對穩定的網絡流行構式，如：《關于男友來我家串門慘遭親戚圍觀這件事》（嗶哩嗶哩，楊三歲和小魚，2002.2.10）。這一構式一方面來源于公文或政務新聞的慣用標題，如《關于XX的決定/通知/意見》，另一方面來源于網絡上的輕小說或動漫，如《關于我成為鬼殺隊劍士的這檔事》、《關于我轉生變成史萊姆這檔事》。《關于XX這件事》的形式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疑問句形式的，此類文本比較簡略，常常帶有疑問詞，需要配合文字或圖片進一步的說明。如：《關于誰來繼承我的日語筆記和教材這件事》（嗶哩嗶哩 會飛的魚ffcgg2022.4.18）。

另一類是陳述形式的，此類書名號內的文字對于事件的描述已較為完整，不需要再補充說明，事情已交代清楚。如：《關于去看演唱會突然被愛豆行了大禮這件事》（微博@草莓牛奶味兒的Haru 2022.6.26）、《關于夏天總得染一次紅頭發這件事》（微博@imhzhz_____ 2022.6.11）。

總體來看，是否要補充信息以及補充信息的相關性的強弱，都取決于發布者的主觀意愿。由于使用頻率的不斷增加，《關于XX這件事》這種構式發生了進一步的簡略，可以只使用其中的一部分或只保留《XX》，如：《關于我刷個抖音中了個藍牙音響》（微博@程屁屁PcP，2022.10.26）；《大學室友一畢業就被分去了非洲》（嗶哩嗶哩，沒有搞笑，2022.8.24）。

這類書名號的主要功能是用來標示“標題”或對文章、圖片、視頻等的內容進行概括總結，其用法比較接近書名號的原型用法，但其凝練程度相比于原型書名號的凝練程度較低，這種用法更像是一個段落或者篇章的總起句或總結句，比較符合網絡中快速、凝練的表達需求和交際需求。網友直接用書名號加一句話或一個詞語的形式作為自己視頻或文章內容的標題，能夠直接申明主題或表明出梗之處或直接表達內容的背景和大致走向，使得讀者容易快速篩選辨別選擇自己喜歡的網絡“作品”，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節省讀者時間、增加話題性、篩選讀者群體的作用；并且標題往往自帶槽點，具有比較強的趣味性，擁有較高的辨識度，并且一句話給予讀者的想象空間固定、有限，不容易給讀者帶來誤區。除此之外，某些書名號加文字的方式還可以表達出文章、圖片或視頻等內容的間接會話含義，如：B站《重溫經典！采訪名場面，刷不到找自己原因》的視頻中一個記者在采訪一個小男孩，而該男孩上學快遲到了，回答問題很著急，UP主以《瘋狂暗示》的“小標題”形式表達出小男孩的間接會話含義。

2.強調、引用作用

在網絡環境的某些情況下，書名號可以代替引號或著重號的作用，對網絡文章或視頻中的內容進行引用或強調。由于著重號在網絡社交平臺上不易輸入，故網友大多采用書名號或雙引號，而書名號相比于雙引號，更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由于網絡語境的開放性，網絡語言的書面語形式多呈現出簡短、隨意的特點，又由于網絡語境中的交際缺乏了語氣、語調等有聲表現和副語言等體態表現，說話者往往喜歡通過一些視覺性較強的非語言符號來輔助文字表達，而書名號在網友引用的內容的前后占據了較大的視覺空間，甚至可以用不同的顏色進行標注，更容易起到一定的強調作用。網友經常以書名號加網絡平臺上某著名博主所說的話或網絡流行語的方式進行發布，網友在看到精彩或者有獨到見解的短視頻或文章內容時，將該內容加上書名號留言或發在彈幕區，調侃或期待作者出書。

《您》出現在B站紀錄片《守護解放西》第二季第三集中的彈幕，視頻中交警對酒駕者說“您這邊屬于醉酒后駕駛機動車”。網友用書名號將“您”發在彈幕上，是在強調交警講話文明，也起到了引起其他網友注意的效果。

《整個長沙，我是老大》出現在B站紀錄片《守護解放西》第二季第七集中的彈幕，視頻中醉酒女子大喊“整個長沙，我是老大”，彈幕中出現了多條用書名號引用這句話的評論，甚至用了彩色字體，引起其他網友注意。

3.增強情感作用

網友采用詞語或語句加書名號的形式，還可以表達一定的情感作用。在網絡社交平臺，網友通常以詞語加書名號的方式來表達稱贊、反諷和戲謔等情感。其中，以表達反諷的情感居多，在網絡平臺上一定的語境下，書名號已然成為了反語的標志。反語是一種修辭手段，指用與本意相反的言語來表達此意，即所謂的正話反說或反話正說。反語常常借助引述來實現，而引述又往往與負面立場表達高度關聯。[6]在B站彈幕中，《僅》《只有》《簡單》等形式是出現頻率最高的，很多時候up主說這些程度詞時是站在自身專業的角度出發的，而對受眾來說，視頻中的內容可能遠遠超過了受眾所能理解的或掌握的這些程度詞所指的范圍，因而，網友會對這些程度詞加以書名號，從而達到了調侃反諷的目的。

《非常專業》、《非常認真》、《專業》這是出現在B站中“一場很（沒）必要的春晚”視頻中的彈幕，網友發送這些彈幕實際上是在反諷視頻中演員開會時的散漫狀態。

《非常緊張》這是出現在B站“鄧超眼中的自己vs春晚觀眾眼中的鄧超”視頻中的彈幕，鄧超在采訪中說到“自己非常緊張”，其實在春晚中鄧超的表現非常自然歡快，網友將“非常緊張”放在書名號里，是一種戲謔反語。

三.書名號變異使用的原因

1.語言游戲論

“語言游戲論”最早由維特根斯坦在《藍皮書和褐皮書》中提出，他認為語言游戲是開放性與規則性的結合。[7]后英國語言學家韓禮德進一步指出，人們的交際實際上是一種競爭的游戲，語言游戲同其他形式的游戲一樣也具有競爭性。符號變體（包括言語變體）是社會言語游戲素材的主要來源。書名號在這里就是一種具有“競爭性”的符號變體（相對于常規的引號或著重號來說），它適應了求新求異、吸引眼球的網絡交際環境。給非作品名的內容加書名號，這樣一種游戲化的表達方式相比于常規用法別具一格，更加凸顯了年輕人在網絡中追新求異、個性化的表達方式。

2.身份認同

根據社會認同理論，個人在群體中通過積極實現或維持積極的社會認同來提高自己的自尊，而社會認同又由社會分類、社會比較和積極區分原則建立的。書名號的變異使用在當今網絡社交平臺廣泛而常見，而它異化后的語用功能也逐漸定性，年輕人使用異化的標點符號出于他們自身對于人際交往的需求。當身處在群體之中的我們使用著同一套的話語體系時，就愈發從認知、情感和行為上認同自己的群體，加強了自己的群體認同感。網絡社區作為一個大型的言語社區，網民是通過互聯網相聯結，以電子文本化的虛擬身份來展示或想象主體身份的，現實的人們從物理世界進入網絡虛擬世界，在虛擬的、想象的自我構造中，以網絡社區獨有的表達方式表達了一種探索另一個新的“自我”身份的愿望，這種非常規的又在同一個言語社區廣泛使用的表達是網絡時代的人們身份認同的一種存在和情境，從而能夠達到網絡社區的社會建構。

3.語言模因

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中第一次提出了“模因”這個概念，模因的生命周期主要分為四段：同化、記憶、表達和傳輸。《關于加上書名號就算是一本書這件事》最早多出現于B站評論區的對話中，因為某些評論十分亮眼，網友便將該評論加上書名號以表達自己對該評論的推崇并且以該評論為題目足矣寫成一本書，隨著該梗的廣泛傳播，該梗被同化為《關于加上書名號就能火》的形式，網友便紛紛將此形式作為自己視頻或文章內容的標題，這樣一方面起到了形式上的標題作用，另一方面弱化了語言中原本的嚴肅色彩、增強了開玩笑的意思或者起到了表達友好意圖的作用，從而形成了一種語言模因。語言模因在復制、傳播的過程中往往與不同的語境相結合， 出現新的集合，組成了新的模因復合體，從而導致了書名號的多種變異用法。

參考文獻

[1]中國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標準·標點符號用法GB/T15834-2011》[S].北京：中國標準出版社，2011.

[2]儲澤祥.標點符號的象似性表現[J].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0（01）：85-88.

[3]方艷.網絡標點符號使用現狀探析[J].北京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17（06）：1-6.

[4]郭攀.標點符號的類文學語言性功能[J].江漢大學學報（人文科版），2004（06）：35-40.

[5]劉金，曾緒.模因論視覺下網絡語言的變異現象分析[J].西南科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26（02）：40-44.

[6]羅琭昕.網絡語言中的“括號+”現象[J].沈陽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20（04）：472-476.

[7]伍靜.新媒體時代表情包發展的傳播學解析[J].出版廣角，2016（15）：83-85.

[8]耶夫·維索爾倫.語用學詮釋[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3.

注 釋

[1]龐瑜，徐李潔.標點符號的變異及其語義信息[J].西南科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29（03）：58-60.

[2]張穎煒.網絡語言標點符號的變異用法[J].南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30（05）：154-160.

[3]單春昕.網絡語言標點符號變異使用的情感傳遞研究[J].佳木斯職業學院學報. 2017，（12）：366-367.

[4]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新華字典，商務印書館，2020：674.

[5]https：//jikipedia.com/definition/1040496267.

[6]方梅.從引述到負面立場表達[J].當代修辭學，2021（05），1-12.

[7][奧]維特根斯坦著，涂記亮譯.藍皮書和褐皮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