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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意志帝國學界的“民族邊疆”追求 與跨國文化民族主義

2023-06-07 14:37:11邢來順劉劍楓
史學集刊 2023年2期

邢來順 劉劍楓

摘 要: 在近代歐洲民族主義的演進中,德國因其獨特的歷史條件,形成了一種漠視國家疆界,將有共同血緣、歷史和文化的德意志民族共同體作為關注對象的文化民族主義。基于這種取向,德意志帝國學界出于對小德意志統一方案的不滿和對“民族邊疆”危機中的域外德意志同胞的關心,展開了“語言邊疆”范式下的境外德語區域和德語島研究,力圖從學術層面確證它們的德意志歸屬,捍衛其德意志民族特性和文化,實現德意志民族疆域的最大化。德意志帝國學界的這種跨國性學術拓邊,是對小德意志統一方案之缺憾的學術修正,也是對域外德意志同胞及其承載的德意志文化的一種文化民族主義關切,意在強化“民族邊疆”的德意志屬性。這種學術拓邊對當時以及日后德國學界的民族主義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

關鍵詞: 德意志帝國;學術拓邊;民族邊疆;民族共同體;跨國文化民族主義

近年來,人文和社會科學研究出現了廣泛的“跨國主義”轉向。這種新的跨國性研究推動著人們從更寬廣的區域視角來重新審視德國歷史。與這種研究趨向相呼應,人們在德國歷史研究中將目光轉向跨越民族國家邊界的人員與思想文化流動,從而使原先以民族國家為中心的政治史、文化史和日常史等研究轉向一種更廣闊的國際視野。①

在這樣一種新的研究范式下,人們會發現,德意志帝國時期的文化民族主義思潮并未囿于帝國邊界內,而是出現了一種明顯的跨國外溢,一種基于德意志文化共同體取向的文化民族主義跨國漂移。這一點在德意志帝國學界的邊疆研究中尤其突出。它實際上是“德意志種族中心主義的社會和思想基礎不斷擴散”的結果。②

德意志帝國學界推出的許多邊疆研究成果著眼于域外德語區域(deutsche Sprachgebiete)和德語島(deutsche Sprachinseln,即處于斯拉夫人、馬扎爾人等定居區域的封閉的小塊德意志人定居區)研究,亦即一種德意志民族共同體視域下的“民族邊疆”(Volksgrenze)研究,從歷史和文化層面標注這些地區的德意志歸屬,呈現出一種文化民族主義跨國拓邊取向。然而,或許是歷史學家更喜歡關注不斷變化的邊疆問題,迄今為止德國與國際史學界的關注焦點集中于魏瑪共和國和第三帝國時期的邊疆研究,而對于德意志帝國學界基于民族和文化共同體視角的跨國性“民族邊疆”研究鮮少涉及,只有部分研究成果從邊疆空間、(國家)民族和民族國家等角度論及國家邊界。例如,托馬斯·繆勒(Thomas Müller)在梳理兩次世界大戰之間德國西部邊疆史研究的過程中,提到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德意志的西部空間問題和“泛德意志的擴張幻想”;漢斯·羅特費爾斯(Hans Rothfels)探討了19世紀晚期和20世紀早期歐洲的“民族性(Nationalitat)和邊界”問題,認為“民族性是確定邊界的因素”;迪特爾·蘭格維舍(Dieter Langewiesche)則考察了歐洲特別是德國的(國家)民族(Nation)、民族主義向民族國家(Nationalstaat)的發展,其中涉及“19世紀中歐的國家民族形成和國家建構”。(Thomas Müller,“Grundzüge der Westforschung,” in Michael Fahlbusch,Ingo Haar,Hrsg.,Volkische Wissenschaften und Politikberatung im 20.Jahrhundert: Expertise und “Neuordnung”Europas,Paderborn: Ferdinand Schoningh,2010,S.87;Hans Rothfels,“Nationalitat und Grenze im spaten 19.und frühen 20.Jahrhundert,” Vierteljahrshefte für Zeitgeschichte,9.Jahrgang 1961,3.Heft/Juli,S.226;Dieter Langewiesche,Nation,Nationalismus,Nationalstaat in Deutschland und Europa,München: Verlag C.H.Beck,2000,S.172-189.)至于我國學界,據筆者所知,對于此問題尚無直接相關的研究成果呈現。基于以上認知,拙文嘗試以德意志帝國學界對中東歐和東南歐地區的德意志歷史和文化研究為原點,考察德國學者對于境外德語區域和德語島德意志民族特性和民族文化的跨國關切,以此拓展德國文化民族主義研究的新視野,豐富德國文化民族主義研究的內容。

一、德意志民族文化共同體認知與“民族邊疆”追求

筆者曾在相關研究中認為,在近代歐洲民族主義的演進中,由于歷史條件的差異,中歐的德國與西歐的英、法兩國呈現截然不同的發展取向。(參見邢來順:《19世紀旅美德國學者的文化民族主義關切》,《歷史研究》,2021年第3期。)英、法兩國的民族主義目標奠基于政治共同體認同的政治性“國家民族”,并且通過17世紀中期英國革命和18世紀末法國大革命形成了“共同的政治生活”,呈現為一種大眾性政治民族主義,德國則不然。由于自中世紀以來長期處于分裂狀態,德國人“沒有共同的政治經歷”,也缺少統一的國家政治平臺,所以只能借助于相同的語言、歷史和風俗習慣等文化因素構成的民族(Volk)(德語“Volk”一詞意為民族,兼具族群、種族和民眾的意涵,是指自然形成的、具有共同血緣、歷史、文化特性的客觀存在的民族共同體(Volksgemeinschaft),亦即原生民族。在中文語境下通常譯為“民族”的另一個詞語“Nation”則是指有意識地建構起來的基于主觀認同的意愿共同體(Willensgemeinschaft)或政治共同體,通常以國家民族呈現出來,因此也被譯為“國族”。一個Nation可以由一個或多個Volk構成。德國民族主義對民族國家的追求基于排他性的單一德意志民族之上,所以也被稱為“民族性國家民族主義”(Volkischer Nationalismus)。參見Catherine Epstein, Model Nazi:Arthur Greiser and the Occupation of Western Poland,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Paul Joachimsen,Vom deutschen Volk zum deutschen Staat:Eine Geschichte des deutschen Nationalbewutseins,Gottingen: Vandenhoeck und Ruprecht,1956,S.3;Lawrence Birken,“Volkish Nationalism in Perspective,”The History Teacher,Vol.27,No.2 (Feb.1994),p.133.本文中所言民族,除特別解釋外,都是基于Volk的意涵。)平臺來克服邦國分裂的藩籬,建構德意志文化民族。所以,德國人的民族意識是在其獨特的文化和民族傳統中產生的一種文化共同體和民族共同體意識。基于這樣一種歷史特性,民族主義在德國首先表現為一種由知識分子等文化精英主導的、以民族共同體為出發點的文化運動。德國因此成為文化民族主義的故鄉。與英、法等國的大眾性政治民族主義強調政治共同體不同,以知識分子和學者等文化精英為載體的德國文化民族主義更關注守護德意志民族文化共同體,突出傳承和保持本民族的語言、文化以及植根于歷史的獨特生活方式。正因為如此,德國文化民族主義通常漠視各分裂邦國的邊界乃至國際法上的國家疆界,而把具有共同血緣、共同歷史和文化的德意志民族文化共同體作為關注對象。正是這種特點和取向為其跨國性流動埋下了伏筆。

進入19世紀以后,德國民族主義在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戰爭的推動下出現轉向,以建立“自由、統一的德國”為目標的大眾性政治民族主義運動迅速發展。但以文化精英為載體的文化民族主義并沒有因此消退,只是出現了功能性調整。它一方面從文化層面為德國的政治民族主義提供認同支撐,通過普魯士歷史學派為普魯士在政治上統一德國進行歷史注釋,并通過全德范圍內的民族節日慶典和歌詠等文化活動,為建立統一的德國進行文化認同建構。(Antoine Guilland,Modern Germany and Her Historians,London: Jarrold & Sons,1915,p.9;G.P.Gooch,History and Historians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London: Longmans,Green,and Co.,1913,pp.130-155;Dieter Langewiesche,Nation,Nationalismus,Nationalstaat in Deutschland und Europa,S.82-169.)另一方面,文化民族主義開始跨越德意志國家邊界,外溢為對異國他鄉德意志同胞及其文化的關切,形成了一種基于德意志民族文化共同體取向的跨國性文化民族主義。德意志帝國建立后,這種跨國性文化民族主義主要呈現為對境外“德語區域”和“德語島”的研究,強調“通過語言確認民族邊疆”,(Karl Bernhardi,Sprachkarte von Deutschland,Kassel: Verlag von J.J.Bohné,1849,Zweite Auflage,S.34.)從歷史和文化層面精細化標注它們的德意志屬性。

德國學界對于邊疆的關切發端于19世紀初。由于德國自中世紀以來長期處于分裂狀態,所謂的“德國”在很長時間內只是由多個主權邦國構成的地理名詞。正是有感且不滿于這種狀況,才有了著名的歌德席勒之問:“德國在哪兒?”(Deutschland? aber wo liegt es?)(Otto Dann,“Nationale Fragen in Deutschland: Kulturnation,Volksnation,Reichsnation,” in Etienne Francois,Hannes Siegrist und Jakob Vogel,Hrsg.,Nation und Emotion: Deutschland und Frankreich im Vergleich 19.und 20.Jahrhundert,Gottingen: Vandenhoeck & Ruprecht,1995,S.68.)直到18世紀末19世紀初,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戰爭中法蘭西民族釋放出的巨大能量喚醒了德國人的現代民族國家意識,使他們認識到建立統一民族國家的重要性。隨著民族國家意識的注入,德國人眼中的德法戰爭也由1792年時的“傳統內閣戰爭”變成了1814年戰爭結束時的兩個“國家民族間的戰爭”。(Reiner Marcowitz,“Franco-German Relations in the ‘Long Nineteenth Century,” in Carine Germond and Henning Türk,eds.,A History of Franco-German Relations in Europe:From “Hereditary Enemies” to Partners,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2008,p.14.)德國學界也開始關注德法邊界問題,邊疆概念趨于明晰。著名詩人恩斯特·莫里茨·阿恩特(Ernst Moritz Arndt)首次提出了“萊茵馬克”(Rheinische Mark)的概念,認為萊茵地區是德國的西部邊疆。此后,著名歷史學家特萊奇克進一步引入“西部馬克”(Westmark)的概念,認為萊茵河西岸以德意志居民為主的阿爾薩斯—洛林才是德國的西部邊疆。(Ernst Moritz Arndt,Ueber Preussens Rheinische Mark Und ber Bundesfestungen,1815;Thomas Müller,“Grundzüge der Westforschung,” in Michael Fahlbusch,Ingo Haar,Hrsg.,Volkische Wissenschaften und Politikberatung im 20.Jahrhundert.Expertise und “Neuordnung”Europas,Paderborn: Ferdinand Schoningh,2010,S.88;Paul Joachimsen,Vom deutschen Volk zum deutschen Staat:Eine Geschichte des deutschen Nationalbeewutseins,S.86-87.)而后教育家古茨莫茨(J.C.F.Gutsmuths)和新教神學家雅可比(J.A.Jacobi)出版了三卷本《德意志土地和德意志民族》,首次考察了從遠古直至德意志王國形成的德意志人居住地域和民族構成情況。(參見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Gutsmuths und Johann Adolph Jacobi,Deutsches Land und Deutsches Volk,3 Bde,Leipzig: Verlag von Johann Friedrich Leich,1820-1832.)19世紀60年代末,著名學者、統計學家里夏德·伯克(Richard Bockh)出版了《歐洲諸國德意志人口及其語言區域》一書,對德國之外的歐洲德意志人聚居地區進行全面梳理,涉及分布于荷蘭、盧森堡、列支敦士登、瑞士、奧地利、比利時、法國、意大利等國家和地區的德意志人數量和德語區域。(Richard Bockh,Der Deutschen Volkszahl und Sprachgebiet in den europaischen Staaten,Berlin: J.Guttentag,1869;Henry Lange,“Richard Bockh,‘der Deutschen Volkszahl und Sprachgebiet in den europaischen Staaten. Eine statistische Untersuchung.Berlin (J.Guttentag) 1869.8,” in Wilhelm David Koner,Hrsg.,Zeitschrift der Gesellschaft für Erdkunde zu Berlin.Fünfter Band,Berlin: Verlag von Dietrich Reimer,1870,S.472-474;Richard Andree,Volkerkarte Deutschlands,Leipzig: Hundertstund & Pries,1876,S.3.)1870年,地理學家、種族學家里夏德·安德烈(Richard Andree)又專門考察了波希米亞的德意志人移民及其開發波希米亞的歷史,并得出波希米亞城市發展和商業繁榮完全歸功于德意志人的結論,民族主義躍然紙上。(Richard Andree, Nationalitatsverhaltnisse und Sprachgrenze in Bohmen, Leipzig: J.C.Hinrichssche Buchhandlung,1870,S.55-56.)

德國學界對于邊疆研究的普遍開展形成于德意志帝國時期。1871年普魯士通過王朝戰爭結束了德國的長期分裂,建立起強大的德意志帝國。這一新帝國由于人口、經濟方面的巨大能量和強大的軍事力量而成為歐洲大陸的實際霸主,歐洲國際政治格局因此出現顛覆性變化,以至于英國著名政治家、保守黨領袖迪斯雷利稱德國的統一是影響力大于法國革命的“德國革命”。(Theodor Schieder,Hrsg.,Handbuch der europaischen Geschichte,Band 6,Europa im Zeitalter der Nationalstaaten und europaiche Weltpolitik bis zum Ersten Weltkrieg,Stuttgart: Keltt-Verlag,1973,S.62;J.A.S.Grenville,Europe Reschaped 1848-1878,London: Fontana Press,1976,p.358.)當時的德意志帝國宰相俾斯麥為了消除歐洲各國的恐懼,旋即宣布新建立的德意志帝國在領土方面已經“滿足”,沒有新的要求。(Lothar Gall, Bismarck.Der weie revolutiionar, Frankfurt am Main: Verlag Ullstein,1990,Zweite Auflage,S.503.)然而,許多德國學者并不認同這位宰相的說法,他們有多個理由表達對于新統一的德國邊界現狀的不滿,希望從更寬廣的民族共同體視角重新考察德意志的“民族邊疆”。

首先,受制于國際國內諸多因素,由普魯士建立起來的德意志帝國是排除了德國另一大邦奧地利的“小德意志統一方案”(kleindeutsche Losung)的結果,它只容納了“7/10的歐洲德意志同胞”,還有許多德意志人被排除在帝國之外,生活在相鄰國家和地區。因此,在一些德國學者眼中,新統一的德國算不上完美意義上的統一民族國家,或者說只是一個“有限的民族國家”,“只是德意志祖國的一部分”。(H.Nabert,Das deutsche Sprachgebiet in Europa und die deutsche Sprache.Sonst und Jetzt,Stuttgart: Verlag von Strecker & Moser,1893,S.2;Theodor Schieder,Das deutsche Kaiserreich von 1871 als Nationalstaat,Gottingen: Vandenhoeck und Ruprecht,1992,2.Auflage,S.33,48;Gustav v.Zahn,Was ist des Deutschen Vaterland?Eine Rede bei der von der Universitat veranstalteten Feier des Jhrestages der Gründung des Deutschen Reiches,Jena: Verlag von Gustav Fischer,1927,S.2.)有學者甚至尖銳地批評俾斯麥建立的德意志帝國是一個“虛假的帝國”,稱新的帝國“與其說是一種統一,不如說是一種分裂”,是“普魯士主導下的‘小德國”而已。(Lawrence Birken,“Volkish Nationalism in Perspective,” pp.136-137;Vejas Gabriel Liulevicius,The German Myth of the East,1800 to the Present,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98.)故此,彌補民族國家視角下“小德意志方案”的缺憾,就成為許多民族情感豐富的德意志人的努力目標。德國東方學家保羅·拉加德(Paul de lagarde)就毫不掩飾地反對“小德意志國家”,要求“創建一個更大的帝國”,以“實現德意志人內部的統一”。德國只有合并奧地利,“主導中歐和東部地區”,才能算得上“真正統一”。(Vejas Gabriel Liulevicius,The German Myth of the East,1800 to the Present,pp.105-106.)正是出于這種看法,通過學術拓邊方式彌補“小德意志方案”的缺憾,實現國家邊疆與“民族邊疆”的契合,確保德意志民族的“土地和文化空間”,(Ingo Haar,Historiker im Nationalismus: Deutsche Geschichtswissenschaft und der“Volkstumskampf”im Osten,Gottingen: Vandenhoeck und Ruprecht,2000,S.45;Manfred Hettling,“Volk und Volksgeschichte in Europa,” in Manfred Hettling,Hrsg., Volksgeschichte im Europa der Zwischenkriegszeit,S.27.)就成為德國學界追求的目標。

其次,德意志帝國在社會經濟和文化科教等領域取得的驕人成就,及其在歐洲國際政治中的巨大影響,助推著德國人的民族自豪感和對域外德意志同胞的關懷意識,進而形成一種文化民族主義的跨國外溢。當時的德意志帝國不僅擁有令整個歐洲大陸為之生畏的強大軍事力量,而且經濟、教育等領域出現跳躍式發展,到20世紀初已經成為歐洲頭號工業強國和教育科技的引領者。在國際舞臺上,德國一時也成為英俄等國競相拉攏的對象,曾經的歐洲僻壤柏林成了國際社會注目的中心。(參見邢來順:《德國通史:民族國家時代(1815-1918)》,江蘇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盡管如此,“新的德意志帝國令人炫目的崛起在(民族)邊疆地區并沒有引起什么情感共鳴”,生活在帝國之外的德意志人沒有沐浴到這一新帝國的榮光。(Gustav v.Zahn,Was ist des Deutschen Vaterland?Eine Rede bei der von der Universitat veranstalteten Feier des Jhrestages der Gründung des Deutschen Reiches,S.2.)正是在這種歷史語境下,一些德國學者希望承擔起學術拓邊的職責,考察域外的德意志土地和人民,從民族共同體視角維護他們的德意志特性和文化,彰顯強大的德意志帝國對域外同胞的關懷。

此外,當時的帝國主義潮流也是驅動德國學界在邊疆研究中跨境拓邊的重要動因。“在當時,帝國成了主題。擴張似乎是活力的特許權,失去領土或疆域后縮,則會激起人們的焦慮”。(Vejas Gabriel Liulevicius,The German Myth of the East,1800 to the Present,p.98.)對德國人而言,中世紀以來向東擴張過程中占領的東歐和東南歐地區正受到斯拉夫人和馬扎爾人的威脅,成為他們的焦慮所在。19世紀下半葉以后,東歐和東南歐的德意志人大量回流至西部工業地區,尋找更好的工作機會或移民美國,造成當地德意志人口下降,并因此出現了不利于德意志人的“民族沖突和種族構成方面的不祥轉變”。(Vejas Gabriel Liulevicius,The German Myth of the East,1800 to the Present,p.99.)正是在這種焦慮的驅使下,在19世紀最后數十年中,德國出現了強調各成員“共同的”民族特性(Volkstum)或種族獨特性的“民族運動”(die volkische Bewegung)。(“民族運動”中的Volkisch 一詞源自德語“Volk”。該運動突出表現為對德國文化、歷史和民間傳說的興趣,帶有浪漫主義色彩。到德意志帝國時期,“尋求與居住在國外的德意志人接觸”成為該運動的重要目標。Ulrich Gaier,“Herders Volksbegriff und seine Rezeption,” in Tilman Borsche,Hrsg.,Herder im Spiegel der Zeiten: Verwerfungen der Rezeptionsgeschichte und Chancen einer Relektüre,Paderborn: Wilhelm Fink Verlag,2006,S.32-33;Manfred Hettling,“Volk und Volksgeschichten in Europa,”Jorg Fisch,“Das Volk im Volkerrecht”.Staat,Volk und Individuum im internationalen Recht am Ende des Ersten Weltkrieges,in Manfred Hettling,Hrsg.,Volksgeschichten im Europa der Zwischenkriegszeit,S.7,41;Uwe Puschner,“Die volkische Bewegung.” https://www.bpb.de/themen/rechtsextremismus/dossier-rechtsextremismus/230022/die-voelkische-bewegung/,2022-06-07.)在這一運動之下,人們希望國內外德意志人能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構成獨特的民族共同體,并維護其民族特性和文化。(Vejas Gabriel Liulevicius,The German Myth of the East,1800 to the Present,p.100.)就此而論,德意志帝國邊疆研究中的越境拓邊,可以被視為“德國在沒有海外殖民地的情況下的帝國抱負或幻想”,德國學界力圖通過這種研究,從“大德意志”的、“民族史”的角度,使奧匈帝國境內馬扎爾人和斯拉夫人的自治要求去正當化,進而維護德意志民族的支配地位。(Katherine Pence and Andrew Zimmerman,“Transnationalism,” German Studies Review,Vol.35,No.3 (October 2012),p.496;Willi Oberkrome,“Entwicklungen und Varianten der deutschen Volksgeschichte (1900-1960),”in Manfred Hettling,Hrsg., Volksgeschichten im Europa der Zwischenkriegszeit,S.69.)

二、德意志民族共同體視域下的“民族邊疆”危機

“小德意志統一方案”的缺憾,德意志帝國強勢崛起釀就的優越感和對域外德意志同胞的關懷意識,境外德意志族群與斯拉夫人、馬扎爾人等“民族沖突引起的政治化”等因素,(Mark Tilse,Transnationalism in Prussian East: From National Conflict to Synthesis,1871-1914,Houndmills,Basingstoke,Hampshire: Palgrave Macmillan,2011,p.41.)都驅使德國學界在民族至上的理念下關注德意志民族文化共同體的“民族邊疆”,捍衛其德意志民族特性。當時流行的一句口號是:“民族才是你唯一的上帝。”(Willi Oberkrome, “Entwicklungen und Varianten der deutschen Volksgeschichte(1900-1960),” in Manfred Hettling,Hrsg., Volksgeschichten im Europa der Zwischenkriegszeit,S.68.)

根據“小德意志統一方案”建立的德意志帝國實現了德國人期望已久的現代民族國家之夢,但也帶來了他們不愿看到的另一個結果,即奧地利等地的大量德意志同胞被排除于德意志民族國家之外,變成了德意志帝國之外的德意志少數民族。一方面,1866年奧地利被普魯士擊敗后,轉變為奧匈二元帝國,匈牙利政治精英開始分享帝國的統治權。奧地利內部的政治結構開始發生不利于德意志族群的重大變化,他們的傳統支配地位開始受到挑戰。另一方面,帝國內部原先居于主導地位的德意志特性和文化也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出現了嚴重危機。特別是在東歐和東南歐,隨著工業化發展帶來的大規模人口流動和城市化,大量斯拉夫人快速涌向原先由德意志人居于支配地位的德語島,傳統的語言邊界受到劇烈沖擊,出現了“對德語不利的擺動”。(M.Gehre,Die deutschen Sprachinseln in Oesterreich,Groenhain: Herrmann Starke,1886,S.6-7.)這一點尤其受到秉持民族至上理念的德國學界的關注。

學者莫里茨·格勒(Moritz Gehre)是關注德意志“民族邊疆”危機的先鋒。他通過對奧地利德語島的研究,清晰地呈現了“被意大利人和斯拉夫人包圍著的德意志人區域遭受的損害”。據其研究,在19世紀80年代中期,僅波希米亞就有多達354個德語島,205萬德意志居民。在波希米亞的216個司法區中,德意志人司法區有73個,捷克人司法區有109個,混合區有34個;在13 184個居民點中,德語居民點有4304個,捷克語居民點有8473個,另有407個為語言混合居民點。在這些語言混合居民點中,德意志人有22.19萬人,捷克人有30.44萬人。從德意志人和捷克人的語言界線看,許多居民點“呈現對德意志人不利”的發展狀態。例如,波希米亞南部的德語島布德威斯(Budweis)由布德威斯市及其周圍的23個村莊組成,其中的德意志人在19世紀80年代已經開始被捷克人同化。1880年,布德威斯市的德意志人和捷克人在人數上已相差無幾,分別為11 829人和11 812人。各個村莊也是德意志人和捷克人雜居,個別村莊中的捷克人已經超過德意志人。這種人口結構的變化推動了文化屬性的變化。隨之而來的是,許多德意志神甫被捷克牧師所取代。德語島布德威斯最終避免不了“捷克化”的命運。(M.Gehre,Die deutschen Sprachinseln in Oesterreich,Vorwort,S.6-8.)

最令德國學界為之震驚的是,波希米亞的一些重要德語島城市正在快速斯拉夫化。據研究,早在1870年時,原先一些德意志人占主導地位的波希米亞城市已經開始“呈現出完全的捷克特征”。(Richard Andree, Nationalitatsverhaltnisse und Sprachgrenze in Bohmen,S.77.)這一進程在19世紀80年代后有明顯加速趨勢。在這方面,比爾森和布拉格兩座城市的人口及文化結構變化可以清晰地表明,一些曾經的德語島城市在德意志特性和文化方面正面臨著深刻危機。

比爾森市位于波希米亞西部,1850年時德意志人還在此占有絕對優勢,1.5萬名居民中只有三四千捷克人。該市上至市長、議員,下到各級官員,都是德意志人,各類學校一律用德語教學,可謂“德意志特性突出”。此后,隨著采煤業的發展,成千上萬的捷克工人陸續進入市郊地帶,將德意志人逐漸壓縮到城市中心。到1867年,捷克人已經占據了城市議會中的多數席位。1878年,比爾森市政機構開始處于捷克人控制之下。到19世紀80年代,比爾森的德意志人減少到六千八百余人,捷克人卻增加到三萬一千多人。人口及權力結構的變化迅速波及文化領域。該市原來用德語命名的街道名稱開始被捷克語所取代,德意志人申請建立新德語學校的要求也被捷克人把持的市政府所拒絕。(M.Gehre,Die deutschen Sprachinseln in Oesterreich,S.10.)

波希米亞首府布拉格的德意志人也面臨著同樣的窘境。布拉格原本是一個“完全的德語島”,德意志人很早就定居于此,并賦予這座城市以典型的德意志“特征”。(Richard Andree, Nationalitatsverhaltnisse und Sprachgrenze in Bohmen,S.76.)然而,隨著捷克人不斷增加,形勢日漸對德意志人不利。1856年時布拉格還是一個德意志人占多數的城市,到1910年時,捷克人已經占據了絕大多數。德國最古老的布拉格大學,被分割成了德意志人和捷克人兩個分部。在語言方面也出現了不利于德意志族群的發展趨勢,德語的官方地位開始動搖。1879年塔菲伯爵(Grafvon Taaffe)接管奧地利新政府后,為了緩和帝國境內的民族矛盾,于1881年頒布語言敕令,允諾在波希米亞推行雙語政府。(Vejas Gabriel Liulevicius,The German Myth of the East,1800 to the Present,p.109.)

奧地利南提羅爾地區的德語島也存在與波希米亞相同的情況。有學者在研究了這里的德語島狀況后,得出了令人沮喪的結論:“在意大利人的土地上,德語過不了幾代人就會消失。”只有得到勇敢的德意志同胞們的幫助,這些阿爾卑斯山南麓的德語島才能夠繼續存在下去。(Carl Freiherrn von Czoernig,Die deutschen Sparchinseln im Süden des geschlossenen deutschen Sprachgebietes in ihrem gegenwartigen Zustande: Nach einem im karntnerischen Geschichtsvereine gehaltenen Vortrage,Klagenfurt: Commissionsverlag von F.v.Kleinmayr,1889,S.22.南提羅爾地區長期處于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統治下,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根據1919年《圣日耳曼和約》,該地區被割讓給意大利。)

在匈牙利,德意志特性和文化也面臨同樣的危機形勢。據研究,從1869年到1880年,匈牙利以德語作為授課語言的國民小學減少了365所。(Die Deutschen in Ungarn und Siebenbürgen und der “Deutsche Schulverein” (Separatabdruck aus Nr.2513 ff.Des “Siebenbürgisch-Deutsches Tageblatt”),Hermannstadt: Josef Drotleff,1882,S.206.)隨著民族主義意識的增強,1879年以后,馬扎爾人主導下的匈牙利政府開始實施最具壓制性的措施,規定在國民小學中強制實施馬扎爾語教育。根據相關法令,如果學生在四年級結束時仍不能在語言表達和寫作方面很好地掌握馬扎爾語,那么教師將丟掉工作。匈牙利政府甚至還規定,小學生必須用馬扎爾語祈禱,在課間不能用德語交談。(Raimund Friedrich Kaindl,Geschichte der Deutschen in den Karpathenlandern,dritter Band,Geschichte der Deutschen in Galizien,Ungarn,der Bukowina und Rumanien seit etwa 1770 bis zur Gegenwart,Gotha: Friedrich Andreas perthes,1911,S.335.)

以上種種不利于德意志特性和文化的發展變化,導致漂浮于斯拉夫人海洋中的德語島的德意志人極度焦慮。這些處于德意志“民族邊疆”的德意志人感到自己面臨一個不確定的未來,他們的“民族情感越來越強烈”。德意志人與其他族群的斗爭也“越來越激烈”。到19世紀90年代,奧匈帝國內部甚至已經開始出現種族騷亂。而1910年的人口普查清楚地表明,奧匈帝國已經是一個以斯拉夫人為主的國家,他們的人數超過了德意志人。在整個奧匈帝國,德意志人僅占35.58%,斯拉夫人則已經占到60%。(M.Gehre,Die deutschen Sprachinseln in Oesterreich,S.67;Vejas Gabriel Liulevicius,The German Myth of the East,1800 to the Present,p.111.)

針對奧地利境內德意志人正在失去支配權的情況,奧地利的德意志民族主義者首先表達了明確的反對態度。他們于1882年制定了《林茨綱領》(Linzer Programm),亦即《德意志民族綱領》(Deutschnationales Programm),要求強化奧地利的“德意志特性”,呼吁將奧地利重新建設成德意志人國家。此后奧地利還出現了德意志人至上的泛德意志運動(Alldeutsche Bewegung),并與德意志帝國的泛德意志聯盟保持密切聯系。泛德意志運動發起者格奧爾格·馮·舒納拉(Georg von Schonerer)等人明確提出要鞏固波希米亞、摩拉維亞等歷史上德意志人曾居于支配地位的地區的德意志人權威,并且加強與北方德意志帝國的聯系。他們還根據奧地利 “東方馬克”(Ostmark)的舊稱,宣稱自己為“東德意志”(Ostdeutsch)。(Theodor Schieder,Das deutsche Kaiserreich von 1871 als Nationalstaat,S.59;Vejas Gabriel Liulevicius,The German Myth of the East,1800 to the Present,pp.109-110.)

對于關乎德意志民族特性和文化存亡的“民族邊疆”危機,德意志帝國學界顯然不甘于保持沉默和袖手旁觀。他們試圖通過推出一系列“民族邊疆”研究成果,從德意志民族共同體角度明確境外德語區域和德語島的德意志民族特性和文化,捍衛它們的德意志歸屬。

三、“語言邊疆”范式下的德意志“民族邊疆”勘察

對小德意志統一方案的不滿,以及境外德意志人地區所面臨的民族和文化危機,促使德國學界加強基于德意志民族文化共同體的“民族邊疆”研究。而“民族邊疆”研究勢必跨越現有國家邊疆。為此,德國學界在相關研究中選擇了一維性“語言邊疆”(Sprachgrenze)范式,推出了一系列立足于德意志民族共同體的拓邊性成果,力圖在學術層面實現德意志民族疆域的最大化。人們將目光聚焦于歐洲其他國家的德語區域,特別是中世紀德意志人“東進墾殖運動”(Ostsiedlung)進程中形成的一些“德語島”或曰“民族島”(Volksinseln),從歷史和文化角度考察和捍衛其德意志屬性。而德意志帝國學界的邊疆研究之所以將“語言邊疆”作為其研究范式和關注核心所在,是因為當時德國學界普遍認為,“語言的共同性是實現民族概念的主要和基本條件,沒有共同的語言,就根本無從談起所謂的民族”。而且,在赫爾德爾(德國文化民族主義鼻祖、著名哲學家)和費希特等人的影響下,語言被賦予了一種中心地位。按照赫爾德爾的說法,“語言如同神話、傳說、童話和民歌一樣,是‘民族精神‘民族靈魂和‘民族特性的表達”,或者說,“德語具有‘原初性,具有德意志特性的‘真正原初屬性”,換言之,“民族文化首先建立在語言標準的基礎上”。(Hugo Moser,Deutsche Sprachgeschichte,Stuttgart: Curt E.Schwab,1961,Vierte Auflage,S.26;Craig Calhoun,“Nationalism and Ethnicity,”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Vol.19 (1993),pp.224,226;H.Nabert,Das deutsche Sprachgebiet in Europa und die deutsche Sprache:sonst und jetzt,S.2;Mark Tilse,Transnationalism in Prussian East: From National Conflict to Synthesis, 1871-1914,p.181.)

因此,德國學界基于“語言邊疆”范式的域外德語區域或德語島研究,并非只是研究德語作為所在地區居民通用語言的存在,而是要突破國際法確認的國家邊界,以語言邊疆為基點,打通“語言地理”與“文化地理及歷史研究方法的聯系”,實現德意志民族共同體的一體化。(Hugo Moser,Deutsche Sprachgeschichte,S.35-36.)直白地說,德語成了德國統一后將德國人與域外德意志同胞“聯結成國家整體”的唯一方式。(H.Nabert,Das deutsche Sprachgebiet in Europa und die deutsche Sprache:sonst und jetzt,S.2.)人們要借用“語言共同體”來突破作為政治共同體的德意志帝國邊疆,將其拓展為包納域外德意志同胞的民族共同體邊疆。出于這一目的,當時德國學界提出了一個明確的命題:“每個正常的民族國家必須將其民族語言變為國家語言,將其國家語言變為民族語言。”根據這一命題,正常的德意志民族國家邊疆應該與德意志民族居住區域和德語區域邊疆保持一致。(Theodor Schieder,Das deutsche Kaiserreich von 1871 als Nationalstaat,S.44.)

所以,“語言邊疆”范式下的德國邊疆研究,追求的是民族邊疆而非國家邊疆,帶有明顯的跨越國家邊界的學術拓邊意味。德國學者們試圖通過對周邊鄰國的德語區域研究,漠視并突破國際法上的德意志帝國邊界,從學術上捍衛所涉區域的“德意志民族特性”,防止其“斯拉夫化、馬扎爾化和意大利化”。(H.Nabert,Das deutsche Sprachgebiet in Europa und die deutsche Sprache:sonst und jetzt,Vorbemerkung.)這是用語言、歷史和文化標注域外德意志民族土地的學術努力,一種基于德意志民族共同體視角的德國文化民族主義的跨國性外溢,實際上也是德國學界對于小德意志民族國家方案缺憾的不滿,表達了大德意志民族情懷和對于域外德意志同胞及其文化的關切。從類型上看,這些“語言邊疆”范式下的學術拓邊努力,主要呈現為廣譜性境外德語區域考察和定向性域外德語島研究。

德意志帝國學界的“民族邊疆”研究發端于廣譜性境外德語區域勘察,這種考察呈現一種鮮明的基于歷史文化和語言視角的學術圈地特征。其考察路徑主要有兩條:路徑之一是采用全新的地圖化方法標注德意志人在歐洲的分布狀況和德語邊界,加強人們對歐洲德意志民族分布地域的直觀感知。著名地理學家、地圖學家和種族學家里夏德·安德烈是首個將德意志人在歐洲分布狀況予以地圖化的學者,也是首位詳細考察德國相鄰國家和地區德語區域分布的學者。1876年他首次對德意志人與法國人、意大利人、匈牙利人、捷克人、波蘭人、立陶宛人、丹麥人之間的語言邊界以及德語島的分布狀況進行了考察和梳理,流露出對于毗鄰國家和地區的德意志同胞濃濃的關切之情。他在論及自己的研究目的時坦言,生活在毗鄰國家和地區的1472.5萬德意志同胞“在地理上與帝國境內的德意志主體居民緊密相連,政治上卻與之割裂”,這是不正常的,在學術上把這些德意志同胞“排除在德意志帝國的民族地圖之外更是無法想象的”。于是,為了消除這種不正常現象,里夏德·安德烈在考察歐洲德意志人分布狀況時,有意識地突破德意志帝國邊界,把“德意志帝國地圖(Karte des deutschen Reichs)擴大成德意志蘭(德國)地圖(Karte Deutschlands)”,由此成功“突破”了國際法上的德意志帝國邊界,在地圖上清晰呈現出德意志人的實際居住地域,實現了歐洲德意志民族共同體的空間統一。(Richard Andree,Volkerkarte Deutschlands,S.3-4.)這是在學術層面對小德意志民族國家缺憾的一種彌補,也是大德意志民族情懷的求解和安慰。

需要指出的是,里夏德·安德烈在繪制“擴大”的“德意志蘭地圖”時,不僅基于“民族邊疆”視角對境外德語區域和德語島的語言邊界進行了清晰的“勘察”,而且在語言邊界上做了明顯有利于德語區的劃分。以德—法語言邊界的北方界線為例,他接受了里夏德·伯克有關“德語概念包括低地德語”的設定,將與荷蘭語相近的弗蘭德語地區也劃入德語區域范圍,大大擴張了德語區域版圖。根據其描述,從最西端的加萊海峽(多佛海峽)一直向東,整個弗蘭德(Flander)都屬于弗蘭德語區,因此也都屬于德語區的范圍。與此同時,他也不忘發出警告,指出這一區域的弗蘭德語邊界在法語的擴張下正“處于不斷退縮之中”。(Richard Andree,Volkerkarte Deutschlands,S.4-6.)在對南部的德—意語言邊界研究中,他不僅對意大利境內的德語區域和德語島分布進行了詳細描述,也對這些地區諸如德語地名意大利化等“意大利化逼迫”(drohende Verwalschung)現象表達了極度擔憂。(Richard Andree,Volkerkarte Deutschlands,S.8-10.)在關于東部地區德語與其他語言的邊界方面,里夏德·安德烈同樣放大各種“廣泛延伸的德意志因素”,并且不忘呼吁捍衛他所列出的德語區域和德意志文化。(Richard Andree,Volkerkarte Deutschlands,S.20.)

廣譜性境外德語區域勘察的另一路徑,是以歷史文獻為依據,確定德意志人的歷史居住區域。民間辭源學家、語言學家海因里希·納伯特(Heinrich Nabert)即是這類代表。他以塔西佗的《日耳曼尼亞志》等文獻為依據,對德語邊疆的歷史演變及現狀進行了更深入細致的考察,全方位且清晰地描述了日耳曼人的歷史居住區域和德語邊界。根據他的描述,在西部地區,早在公元前的高盧戰爭開始之際,德意志人就已經完全定居于馬斯河(Maas)、萊茵河一線的日耳曼尼亞地區,且一直延伸到摩澤爾河(Mosel)的阿爾薩斯、普法爾茨和萊茵蘭地區。些爾德河(Schelde)和桑布雷河(Sambre)之間的特雷維爾(Trevirer)和內維爾(Nervier)等地區則是以德語居民為主的混雜居住區。據此,今天法國的許多地方都曾經是德意志人聚居地。在北部地區,德意志人活動范圍直抵北海和波羅的海沿岸。在南部地區,德語邊界基本上從巴塞爾(Basel)沿著萊茵河向東直到博登湖(Bodensee),然后續接到多瑙河上游地區。東部地區的語言邊界雖然不甚明確,但有一點很清楚,即奧德河(Oder)、維斯瓦河(Weichsel)、小喀爾巴阡山脈(die Kleinen Karpathen)、諾伊特拉山脈(Neutragebirge)和塔特拉山脈(Tatragebirge)一帶,都是德意志人聚居區。(H.Nabert,Das deutsche Sprachgebiet in Europa und die deutsche Sprache:sonst und jetzt,S.7-11.)由此可見,在海因里希·納伯特的筆下,不僅德語邊界成為劃分德意志“民族邊疆”的標準,而且許多地方被牽強地納入德語區域范圍,與里夏德·安德烈等人把荷蘭語、弗蘭德語納入低地德語如出一轍,帶有明顯的邊界外擴的傾向。這是對域外德意志人及其近親區域典型的歷史和文化視角的拓展,具有鮮明的大德意志民族國家的地域訴求。

域外德語島研究則是德國學界學術拓邊的定向性專題研究的關注所在。由于獨特的歷史發展之故,奧匈帝國在這種定向性專題研究中占據了顯著位置。當時的奧地利不僅擁有德意志帝國之外最多的德意志人口,而且其德意志居民分布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即大量德意志人生活在中世紀和近代早期“東進墾殖運動”過程中形成的諸多德語島或民族島內。(據1880年統計,僅奧匈帝國西部和北部的內萊塔尼亞地區(Cisleithanien)就居住著800.8萬德意志人。他們之中有許多人分布在波希米亞等地的德語島中。參見M.Gehre,Die deutsche Sprachinseln in Oesterreich,S.5-6.)因此,1866年普奧戰爭后被逐出德國的不僅僅是奧地利邦國,還有其境內眾多德意志同胞和積淀深厚的德意志文化。在這一點上,甚至親自把奧地利踢出德國的俾斯麥也曾流露出對奧地利德意志元素的深切眷戀和揮之不去的民族情結:“請允許我根據整個德意志帝國的民族感情和歷史事實謹以指出:我們在多瑙河邊、施泰爾馬克和蒂羅爾依然可重新尋找到有著千年傳統的‘德意志祖國”,而“奧地利群眾對我歡迎的態度使我深刻意識到,我是在真正的德意志的土地上,是在德意志居民中間”。(Walter Bumann,Das Zeitalter Bismarcks,Frankfurt am Main:Akademische Verlagsgesellschaft Athenaion,1968,S.140;[德]奧托·馮·俾斯麥著,山西大學外語系《思考與回憶》翻譯組譯:《思考與回憶》第2卷,東方出版社1985年版,第188頁。)奧地利境內的德意志歷史文化和大量德意志同胞因而成為德意志帝國學界“民族邊疆”研究中理所當然的關注目標。

在德國學界看來,這些處于斯拉夫人、馬扎爾人、意大利人包圍之中的德意志人是“德意志文化在東方的”承載者,關乎“德國的利益”,(Heinz Wolter,Bismarcks Aussenpolitik,1871-1881,Berlin: Akademie-Verlag,1983,S.220.)必須倍加關注。1886年莫里茨·格勒在《奧地利的德語島》一書中第一次詳細列舉了波希米亞、摩拉維亞(Mahren)、奧屬西里西亞(Oesterreichisch-Schlesien)、南施泰爾馬克(Südliche Steiermark)、克萊恩(Krain,今斯洛文尼亞境內)和伊斯特利亞(Krain und Istrien)、南蒂羅爾(Südlich-Tirol)、加里西亞(Galizien)、布科維納(Bukowina)等地德語島的歷史和文化現狀,希望以此喚起人們對于這些德語島及德意志同胞的關注,強化他們的德意志歸屬認同。(參見M.Gehre,Die deutschen Sprachinseln in Oesterreich,Vorwort.)

在東南歐的德語島研究中,與意大利連接處的南蒂羅爾因其是“德語區域的南部邊疆”(Wilhelm Rohmeder,Das Deutsche Volkstum und die deutsche Schule in Südtirol,Wien: Verlag von Carl Graeser,1898,Vorrede: V.)而倍受關注。1901年,阿爾弗雷德·巴斯(Alfred Bass)出版《南蒂羅爾和上意大利的德語島》一書,介紹了南蒂羅爾的費爾森塔爾(Fersenthal)和盧塞爾納(Lusern)等德語島,并且明確指出這里的德意志居民是日耳曼人中的辛布里人(Cimbern)、哥特人(Goten)和倫巴德人(Longobarden)的后裔。(Alfred Bass,Deutsche Sprachinseln in Südtirol und Oberitalien:Eine Volkskundlich-Sprachwissenschaftliche Untersuchung,Leipzig: E.Lucius,1901,S.7.)另一位學者威廉·羅梅德爾(Wilhelm Rohmeder)也在《南蒂羅爾的德意志民族特性和德意志學校》一書中強化了對南蒂羅爾的德語島及其德意志屬性的認知。(參見Wilhelm Rohmeder,Das Deutsche Volkstum und die deutsche Schule in Südtirol.)此外,民俗學家約瑟夫·巴赫爾(Josef Bacher)還撰寫了《德語島盧塞爾納》一書,專門對中世紀早期以來德語島盧塞爾納的德意志居民的部落來源,及其至20世紀初的歷史和文化發展脈絡等進行了詳細清晰的考證和梳理,從而確證了盧塞爾納的德意志屬性。(Josef Bacher,Die deutsche Sprachinsel Lusern,Innsbruck: Verlag der Wagnerschen Univeristats-Buchhandlung,1905,S.6-36,Vorwort:Ⅶ-Ⅷ.)

東歐地區的德語島是德國學界的另一關注重點。歷史學家萊蒙德·弗里德里希·凱恩德爾(Raimund Friedrich Kaindl)曾撰寫三卷本巨著《喀爾巴阡諸地德意志人史》,對喀爾巴阡諸地的德語島進行了詳細研究,涉及從1770年到20世紀初加里西亞、匈牙利、布科維納和羅馬尼亞等地德意志人的歷史和文化。此外,他還著有《德意志人移居喀爾巴阡諸地》《德意志在東部的墾殖》等著作,不僅對德意志人在西匈牙利、克拉科夫(Krakau,今波蘭境內)等地定居的歷史和生活狀況進行了細致考察和研究,而且在更高層面突出強調德意志人移居喀爾巴阡地區的目的和意義,指出“在這些德意志人墾殖之地,我們的移居者們更高級的文化得到廣泛傳播,為精神和物質上的繁榮奠定了基礎。農業、采礦、工商業、藝術和科學等諸領域都得到顯著發展”。(Raimund Friedrich Kaindl,Geschichte der deutschen in den Karpathenlandern,dritter Band, Geschichte der Deutschen in Galizien,Ungarn,der Bukowina und Rumanien seit etwa 1770 bis zur Gegenwart; Raimund Friedrich Kaindl,Die Ansiedlung der Deutschen in den Karpathenlandern,Leipzig: Schulwissenschaftlicher Verlag A.Haase,1917;Raimund Friedrich Kaindl,Deutsche Siedlung im Osten,Stuttgart und Berlin: Deutsche Verlags-Anstalt,1915,S.8.)他指出,雖然奧地利被普魯士打敗并退出了德國,但是,這些德語島內的德意志人“依然守衛著德意志民族的邊疆”。因此,基于捍衛德意志民族邊疆的考慮,必須強化這些“喀爾巴阡德意志人”的德意志屬性。(Raimund Friedrich Kaindl,Geschichte der Deutschen in den Karpathenlandern,dritter Band, Geschichte der Deutschen in Galizien,Ungarn,der Bukowina und Rumanien seit etwa 1770 bis zur Gegenwart,Vorwort: IX-X.)此外,歷史學家、民俗學家阿道夫·豪芬(Adolf Hauffen)也對形成于14世紀德意志人東部墾殖運動的克萊恩的德語島哥特謝(Gottschee)進行了全方位的考察與研究。(德語島哥特謝共有24個鄉鎮,171個定居點,常住德意志人口約1.88萬人。Adolf Hauffen,Die deutsche Sprachinsel Gottschee:Geschichte und Mundart,Lebensverhaltnisse,Sitten und Gebrauche,Sagen,Marchen und Lieder,Graz: K.K.Universitats-Buchruckerei und Verlags-Buchhandlung,1895,S.466.)

上述基于“語言邊疆”范式的廣譜性德語區域勘查和定向性專題德語島研究,使德國人對德意志民族共同體以及德意志“民族邊疆”有了清晰的認知,為德國學界的跨國性文化民族主義關切奠定了基礎。

四、基于“民族邊疆”的跨國文化民族主義關切

為了彌補小德意志統一方案的缺憾,同時也為了應對德意志“民族邊疆”日益嚴重的危機,德國學界在境外德語區域研究和德語島研究方面并沒有止步于簡單的紙面學術圈地,而是用學術方式強化這些地區的德意志歷史和文化,明確它們的歸屬,同時呼吁采取有效措施,守衛德意志“民族邊疆”,捍衛乃至重塑其德意志民族屬性。對此,學者威廉·羅梅德爾的想法具有代表性。他指出:“隨著新的德意志帝國的建立,幾乎整個歐洲的德意志人與其他民族的關系都改變了。”“這個歐洲中央的民族,一個‘沒有什么政治意識且幾乎沒有受過什么政治教育的民族,通過政治家和軍事家們以罕見的、令人羨慕的方式突然獲得了出人意料的強勢政治地位,周邊的民族對此既恐懼又妒嫉”。與此同時,“在最近四分之一個世紀里,德意志帝國疆域之外的德意志人卻成了少數族裔。無論在波羅的海還是伏爾加河沿岸,在喀爾巴阡地區、阿爾卑斯地區還是波希米亞的邊緣山區,在所有地方,我們這些同胞的民族地位都受到了擠壓或者毀滅性威脅”。他們由于割斷了與德意志帝國族群主體的聯系而陷入一種“看似無望的受擠壓的防御性狀態”,因此“倍感痛苦”。面對這種形勢,德意志人應該“不惜任何代價”團結起來。(Wilhelm Rohmeder,Das Deutsche Volkstum und die deutsche Schule in Südtirol,S.1-2.)德國學界也不能置身事外,應該更加關注“民族邊疆”的德意志屬性,研究它們的歷史、語言和自然,從學術角度捍衛它們的德意志特性和文化。

德意志帝國學界對域外德意志人民族特性和文化的關切路徑主要有兩條。路徑之一是從“民族邊疆”視角明確域外德語區域和德語島的歷史歸屬,努力建構它們的德意志屬性和文化認同。

著名歷史學家弗蘭茨·馮·羅爾(Franz von Loher)在其所著小冊子《匈牙利的語言和民族爭端》中,從歷史視角對德意志語言和德意志人在匈牙利的地位表達了深度擔憂,同時指出了保持匈牙利德意志人特性和文化的“歷史”路徑。他指出,匈牙利曾經是神圣羅馬帝國的屬地。在中世紀和近代早期的匈牙利,拉丁語作為通用語言,曾使馬扎爾人、德意志人、捷克人相安無事。但進入19世紀以后,隨著拉丁語退出歷史舞臺,講自己母語的各個民族在交流溝通中開始出現問題。而匈牙利政府將馬扎爾語作為通用語言的努力,因為威脅到其他民族的語言和文化權利而遭到抵制。有鑒于此,要平息匈牙利境內的語言和民族爭端,最好的辦法就是回歸歷史。所謂回歸歷史,就是繼續堅持原先的“民族平等”,即各民族在語言和文化方面的平等權利。德意志人曾對西本彪根(Siebenbürgen,今羅馬尼亞的特蘭西瓦尼亞)等地的開發做出過重要貢獻,有過“輝煌的歷史”,他們更應該享有維護自己語言和文化的權利。最后,羅爾以一位歷史學家的身份指出:在匈牙利,若要化解民族爭端,保障德意志語言和文化的地位,就必須繼續堅持匈牙利歷史上呈現的包括馬扎爾語和德語在內的“各種語言完全自由發展”,因為不管是馬扎爾人還是德意志人,他們“從前都是德意志人”。(Frany v.Loher,Vom Sprach-und Volkerstreit in Ungarn,Hermannstadt: S.Filtschs Buchdruckerei,1873,S.1,4,15,16.)學者阿爾弗雷德·邁爾策(Alfred Melzer)則研究了匈牙利西南部德意志人定居點的歷史,指出德意志人在中世紀時期就已經進入匈牙利西南部。他還通過地名考證方式明確了這些地區的德意志歸屬:“許多使用德語名稱的地點都可以直接證明:它們的形成歸功于德意志人的墾殖。”(Alfred Melzer,Die Ansiedlung der Deutschen in Südwestungarn im Mittelalter,Triest: Buchdruckerei Giovnni Balestra,1904,S.3-4,31.)

民俗學家約瑟夫·巴赫爾則憑著“對德意志民族的熱愛和忠誠”,在魏因霍爾德(K.Weinhold)、勃蘭德爾(A.Brandl)等多位柏林教授的幫助和支持下,精細化地介紹了南蒂羅爾的德語島盧塞爾納,從歷史角度對辛布里人等日耳曼部落的來源、中世紀早期以來這一地區德意志人墾殖地域的拓展進程,以及到20世紀初的歷史和文化發展脈絡等都進行了詳細的考證和梳理,明確指出“德意志人定居意大利始于西羅馬帝國的滅亡”。他還確證,盧塞爾納“與上意大利的其他德意志痕跡緊密相關”,具有鮮明的德意志屬性。至于為何要做這些研究,這位學者也毫不隱諱其目的,即回應“今天人們對于德意志民族、他們的觀點、習俗及其語言的關注”。(Josef Bacher,Die deutsche Sprachinsel Lusern,S.6-23,Vorwort: VII.)學者阿爾弗雷德·巴斯不僅從學術角度對南蒂羅爾和上意大利的德語島進行了考察,介紹了南蒂羅爾的費爾森塔爾和盧塞爾納等德語島,而且同樣從歷史層面證明,這里的居民是日耳曼人的后裔。他力圖挖掘和保護這些境外德意志人地區的德意志歷史因素,以此捍衛它們“以德語和德意志特性為標志的‘德意志精神”,“不再丟失一寸‘德意志土地”。(Alfred Bass,Deutsche Sprachinseln in Südtirol und Oberitalien:Eine Volkskundlich-Sprachwissenschaftliche Untersuchung,Vorwort,S.100.)

歷史學家、民俗學家阿道夫·豪芬在研究克萊恩的德語島哥特謝時,同樣從歷史角度肯定了德意志人在開發哥特謝過程中的至偉之功,認為正是來自巴伐利亞和奧地利的德意志人,把這片在中世紀早期尚無人定居也無法居住的荒蕪之地開發成村莊遍布、城鎮繁榮的德語島。(Adolf Hauffen,Die deutsche Sprachinsel Gottschee:Geschichte und Mundart,Lebensverhaltnisse,Sitten und Gebrauche,Sagen,Marchen und Lieder,S.8 ff.)與此同時,他也直言,哥特謝已經成為“民族斗爭時代的一個政治爭端地區”,成了德意志民族與斯拉夫人博弈的陣地。在這種情況下,尤其要捍衛哥特謝的德意志歷史和文化。“哥特謝人在艱難條件下保留了他們祖先的語言和習俗超過五百年,如今外來影響卻越來越強大。在這一時刻,人們更需要回顧與檢視過去,收集并展示其德意志民族特性和魅力的各種表達、習俗和生活狀況”,只有這樣,才能“使正在成長中的一代人從對古老民族財富的回顧中汲取力量,持久保持從祖輩那里繼承下來的德意志遺產”。(Adolf Hauffen,Die deutsche Sprachinsel Gottschee:Geschichte und Mundart,Lebensverhaltnisse,Sitten und Gebrauche,Sagen,Marchen und Lieder,Vorwort: XI,VII.)

德意志帝國學界維護域外德意志人的民族特性和文化的另一路徑,是鼓吹采取具體行動,維護“民族邊疆”的德意志語言和文化,強化其德意志歸屬。鑒于境外德語區域和德語島已經成為德意志人與斯拉夫人、馬扎爾人、意大利人進行斗爭的“族群邊疆”,德國學界希望從學術層面關注這些生活在境外的德意志同胞,為保持域外“民族邊疆”的德意志民族特性和文化出謀劃策,呼吁從客觀條件建設和主觀情感培育著手,守護好域外“民族邊疆”的德意志特性。具體而言,要重視域外德語區域和德語島的德語學校和德語教師、德語教堂和德語牧師等的建設和培養,通過1880年創建的德意志學校聯合會(Deutscher Schulverein)在爭議地區建立民族化的學校,“專門為德意志人社區的德意志語言教育和文化”提供資金支持;要發展比斯拉夫人和拉丁語民族更優越的經濟,以此突出德意志族群的優越地位;要通過各種形式的聯合會使這些地區的德意志居民團結起來,加強他們的德意志民族情感的培養,尤其重要的是,德意志帝國要加強對“民族邊疆”地區的“精神和物質幫助”。(德意志學校聯合會也稱全德學校聯合會(Allgemeiner Deutscher Schulverein)。參見Die Deutschen in Ungarn und Siebenbürgen und der “Deutsche Schulverein” (Separatabdruck aus Nr.2513 ff.Des “Siebenbürgisch-Deutsches Tageblatt”);Jonathan Kwan,“Transylvanian Saxon Politics,Hungarian State Building and the Case of the Allgemeiner Deutscher Schulverein (1881-82),” 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 Vol.127,No.526 (June 2012),p.592;M.Gehre,Die deutschen Sprachinseln in Oesterreich,Vorwort.)

德國學界還提出了一些具體的支持“民族邊疆”德意志同胞的建議。一是以到“民族邊疆”旅游的方式,提升對域外德意志人屬地的關注。阿爾弗雷德·巴斯就是這種主張的代表。他在自己的著作中以一位德意志帝國旅游者的身份,表達了對南蒂羅爾“同胞兄弟”及德意志文化的濃烈關切。(Alfred Bass,Deutsche Sprachinseln in Südtirol und Oberitalien:Eine Volkskundlich-Sprachwissenschaftliche Untersuchung,Vorwort.)他指出,從16世紀開始,南蒂羅爾的神甫幾乎都是意大利人。他們在意大利出生并接受宗教教育,因此不可能像來自德意志地區的神職人員那樣維護這里的德意志特性。加之教會和官方語言都是意大利語,這里的德意志人最終不得不放棄“古老的家鄉和語言”,德語島隨之“逐年羅馬化”。有鑒于此,他建議人們不妨遠足探訪這塊德意志人屬地,觀賞美麗的“民族邊疆”風景,為傳播德意志文化和增進民族情感做貢獻。(Alfred Bass,Deutsche Sprachinseln in Südtirol und Oberitalien:Eine Volkskundlich-Sprachwissenschaftliche Untersuchung,S.82.)為此,他首先從旅游者的角度描述了南蒂羅爾令人神往的迷人美景。“還沒到過南蒂羅爾的人,傾聽熟人的描述后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到這個奇妙的重巒疊嶂之地朝圣,在此四處漫游;已經去過此地的人則總會禁不住再次前往。南蒂羅爾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秀麗景色,無論南北東西,到處美不勝收”。其后他筆鋒一轉,道出了鼓動人們去南蒂羅爾的真正目的:“對于每個德意志人而言,要使南蒂羅爾成為其暑期度假之地。要把參觀訪問德意志的南蒂羅爾作為一種民族義務。”“那里也有德意志人居住,他們是我們的同胞兄弟。我們時常拜訪他們,他們會很高興”。(Alfred Bass,Deutsche Sprachinseln in Südtirol und Oberitalien:Eine Volkskundlich-Sprachwissenschaftliche Untersuchung,Vorwort.)

二是強化“民族邊疆”的德語及德意志文化教育,維護這些域外德意志屬地的德意志屬性。在這方面,威廉·羅梅德爾是典型代表。他以南蒂羅爾德語島為例,提出了強化德語教育的兩種辦法。一方面要對那里的村莊、山脈、關隘、河流和景觀等采用德語名稱標識,甚至重新采用 “巴伐利亞河谷”(Bayerthal)等古老的歷史性名稱標識,強化德意志文化記憶,對抗意大利化傾向。“這些德語名稱源自德意志民族更加自信的時代。他們當然有權要求以自己的語言規則來處理現有的名稱,就像今天其他民族所做的一樣”。(Wilhelm Rohmeder,Das Deutsche Volkstum und die deutsche Schule in Südtirol,Vorrede: VI-VII.)另一方面必須“德意志人幫助德意志人”,通過幫助在當地建立德語學校,“保持當地的德意志特性”。要“有效地支持我們這些在南部邊疆生活的德意志同胞努力保持德語”,通過德語教育提升他們對于德語的欣賞能力。對此,其他學者也有共鳴。(Wilhelm Rohmeder,Das Deutsche Volkstum und die deutsche Schule in Südtirol,Vorrede: V,VIII,S.3,133-134;Richard Andree,Volkerkarte Deutschlands,S.8-10.)

三是腳踏實地,從小事做起,強化“民族邊疆”的德意志屬性。對于這一點,威廉·羅梅德爾說得很清楚,即要“自愿承擔起自己的愛國義務,要有認真的奉獻精神”。“要幫助那些當今在語言邊疆乃至語言邊疆之外的德語島中依然講德語的人們,保持其德意志民族特性。支持那里的同胞是我們德意志民族應盡的義務”。但是,“僅憑一種很快就消失的起泡酒式的激情,僅憑廉價優美的演講和鋪天蓋地的詩歌,僅憑驕傲自負的話語,還遠遠不夠”。人們必須腳踏實地“做一些細微的工作”。(Wilhelm Rohmeder,Das Deutsche Volkstum und die deutsche Schule in Südtirol,S.131,133.)正是基于這種看法,威廉·羅梅德爾于1905年成立了得到德意志帝國支持的“蒂羅爾遺產聯合會”,聚集了一批激進的民族主義者。他們以德意志帝國公民的身份,開展各種活動,支持“保護邊疆地區的德意志遺產”。(Winfried Matuella,“The Peace Treaty of St.Germaine and the formation of the Andreas Hofer Bund of Tyrol in 1919.” https://bas.tirol/en/cpt_allgemein/der-frieden-von-st-germain-und-der-andreas-hofer-bund/,2022-06-11.)

結 語

從歷史層面看,德意志帝國學界跨國性的學術拓邊帶有明顯的時代烙印。它是近代德國民族主義思潮的延續,是德國學界對于小德意志統一方案之缺憾的不滿和修正,也是對域外德意志同胞及其承載的文化的真切情感流露,是基于文化共同體取向的捍衛域外德意志民族語言、習俗的文化民族主義努力,目的在于強化“民族邊疆”的德意志歸屬。此外,這種學術拓邊在很大程度上也影響到日后德國學界邊疆研究的民族主義擴張取向。

德國學界的學術拓邊努力首先在國內引起較大反響。德國國內成立了各種組織,開展各種活動,支持域外德意志同胞維護德意志民族特性和文化的斗爭。這類組織有前文提到的“蒂羅爾遺產聯合會”、全德學校聯合會(在柏林也被稱為外國德意志族群聯合會)等,把援助匈牙利和西本彪根等域外德意志同胞作為自己的任務。(Die Deutschen in Ungarn und Siebenbürgen und der “Deutsche Schulverein” (Separatabdruck aus Nr.2513 ff.Des “Siebenbürgisch-Deutsches Tageblatt”),S.209;Raimund Friedrich Kaindl,Geschichte der deutschen in den Karpathenlandern, dritter Band,Geschichte der Deutschen in Galizien,Ungarn,der Bukowina und Rumanien seit etwa 1770 bis zur Gegenwart,S.362,Vorwort: IX.)他們采取各種措施,包括創立學校,建立德意志殖民者定居點,鼓勵德國人到域外德意志人屬地旅游等,提升德國人對于“民族邊疆”德意志民族特性和文化的關注。他們甚至還發起一項為德國老年人在域外德語區域和德語島設立養老院的倡議,希望德國老人們能到“民族邊疆”居住,以此維持這些地區德意志人口在數量上的優勢,強化這些地區的德意志屬性。(Vejas Gabriel Liulevicius,The German Myth of the East,1800 to the Present,p.111.)

德國學界的跨國性文化民族主義關切對學界本身也產生了重要影響。德國和奧地利的大學在19世紀和20世紀之交開始設立專門的東歐史研究機構,柏林和維也納等地的大學開始增設東歐史教席。而這些顯然與德國學界呼吁關注東歐和東南歐地區的德意志同胞及其文化生存狀況有關。(Günther Stokl,“Zum Selbstverstandnis des Faches Osteuropaische Geschichte,” Jahrbücher für Geschichte Osteuropas,Neue Folge,Bd.32,H.4 (1984),S.482.) 甚至如歷史學家蘭普雷希特(Karl Lamprecht)和地理學家拉策爾(Friedrich Ratzel)等一些著名學者,也開始談論和探討歷史空間的歷史、文化和地區凝聚力,討論邊疆和域外德意志人問題,把從“真實的”族群視角“開辟和‘捍衛特別的民族群體的‘生存空間”提上了日程。(Willi Oberkrome,“Entwicklungen und Varianten der deutschen Volksgeschichte(1900-1960),” in Manfred Hettling,Hrsg., Volksgeschichten im Europa der Zwischenkriegszeit,S.68-69.)

德意志帝國學界的努力也激起域外德意志區域和德語島等“民族邊疆”德意志人的積極回應。以加里西亞的德語島布科維納為例,由于受到文化民族主義的鼓動,“德意志人的民族情感在近年來越來越強烈”,“德意志元素的發展形勢非常有利”。“德意志人的民族情感近年來大大增強”。僅強化德語教育的學校聯合會就有3個,會員達八百多人。在學校教育方面,首府切爾諾夫策(Czernowitz,今烏克蘭境內)的德語學校比例最高。不管是國民小學、文科中學還是國家工商業學校,授課語言都是德語,僅郊區有兩個社區學校用其他語言授課。其他德意志人墾殖點的國民學校也主要用德語教學,它們“繁榮發展,不存在語言方面的擠壓”。(M.Gehre,Die deutschen Sprachinseln in Oesterreich,S.67.) 在匈牙利和西本彪根,德意志人也積極行動起來。1882年4月,在全德學校聯合會的支持下,奧匈東南部的德意志城市赫爾曼施塔特(Hermannstadt)專門舉行大會,明確宣布“我們是德意志人,并且我們想繼續作為德意志人”。(Jonathan Kwan,“Transylvanian Saxon Politics,Hungarian State Building and the Case of the Allgemeiner Deutscher Schulverein (1881-82),” p.592.)

不過,德國學界捍衛域外德意志特性和文化的努力,隨著德國和奧匈帝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失敗而最終化為烏有。在戰后歐洲各國疆域的調整中,不僅原有的域外德語區域和德語島成了其他主權國家的屬地,甚至原德意志帝國的許多領土也被劃歸他國。戰后德國喪失的領土占戰前領土總面積的13%,人口損失占其總人口的10%。(Udo Walendy,70 Jahre Versailles,Historische Tatsachen Nr.37,Vlotho/ Weser: Verlag für Volkstum und Zeitgeschichtsforschung,1989,S.14-15;John B.Wolf,“Auslanddeutschtum: A Problem of Collective Security,” World Affairs,Vol.99,No.3 (September 1936),p.155.)這些地區成為新的域外德意志“民族邊疆”。

盡管如此,德國學界基于民族共同體視域的“民族邊疆”關切并未停止。魏瑪共和國時期,面對戰勝國在領土方面對德國的不公處置,德國學界發起強烈的學術抗爭,開啟了“學術守邊”(wissenschaftlicher Grenzkampf

)時代。他們力圖用“一種不斷增強的對于歷史的維護和自身民族特性的研究”守住被割讓出去的德意志土地,否定《凡爾賽和約》對德國不利的疆界劃定。(Peter Schottler and Chris Turner,“The Rhine as an Object of Historical Controversy in the Inter-War Years.Towards a History of Frontier Mentalities,”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39 (Spring 1995),p.5;Willi Oberkrome,Volksgeschichte:Methodische Innovation und volkische Ideologisierung in der deutschen Geschichtswissenschaft 1918-1945,Gottingen: Vandenhoeck & Ruprecht,1993,S.22.)第三帝國時期,在希特勒對外擴張政策的助推下,德國學界的邊疆研究由魏瑪時期的學術守邊轉向為“納粹政權的擴張政策”提供學術支持,在原先的“民族邊疆”概念基礎上引入了更具擴張性的多維“邊疆空間”(Grenzraum)概念,研究目標拓展到在經濟、地理等層面與德意志民族有密切關聯的地區,成為服務于納粹侵略的公告史學(Verlautbarungshistoriographie)。(Willi Oberkrome,Volksgeschichte:Methodische Innovation und volkische Ideologisierung in der deutschen Geschichtswissenschaft 1918-1945,S.217-218.)

然而,二戰的結果是,德國因戰敗而在疆域方面受到進一步壓縮,更多的領土成為異域之地。痛定思痛的德國為避免新的戰爭傷害,轉而致力于歐洲和解,積極推進歐洲一體化。德國學界的邊疆研究也從原先基于民族共同體和民族國家視角的“領土或政治方面的訴求”轉向一種僅僅基于“德意志文化”的審視。(Jan M.Piskorski,“Volksgeschichte à la polonaise.Vom Polonozentrismus im Rahmen der sogenannten polnischen Westforschung,” in Manfred Hettling,Hrsg., Volksgeschichten in Europa der Zwischenkriegszeit,S.269-270;Gregor Thum,“Mythische Landschaften.Das Bild vom ‘deutschen Osten und die Zasuren des 20.Jahrhunderts,” in Gregor Thum,Hrsg., Traumland Osten: Deutsche Bilder vom ostlichen Europa im 20.Jahrhundert,Gottingen: Vandenhoeck und Ruprecht,2006,S.182.)跨越國家疆界而擁有共同的文化等空間要素的“地理空間”(geographischer Raum)成為關注的焦點,歷史上的德語區域或德語島等“傳統德語空間”變成了一種學術和文化追憶的對象。(Peter Steinbach,“Territorial-oder Regionalgeschichte: Wege der modernen Landesgeschichte.Ein Vergleich der ‘Blatter für deutsche Landesgeschichte und des ‘Jahrbuchs für Regionalgeschichte,” Geschichte und Gesellschaft,11.Jahrg.,H.4,Frauenleben (1985),S.533;Klaus Garber,Nation,Literatur,Poltische Mentalitat: Beitrate zur Erinnerungskultur in Deutschland,München: Wilhelm Fink Verlag,S.226 ff.)德國學界希望通過這種新范式的研究來加強德國與中東歐、東南歐國家和地區的傳統關系,保持德國對這些地區的影響力,在文化和“記憶”層面“重建失去的”故地,從精神上感觸曾經的德意志“夢幻之地”。(Andrew Demshuk,The Lost German East: Forced Migration and the Politics of Memory,1945-1970,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2,pp.96,161;Kristin Kopp,“Ein ostliches Traumland im westdeutschen Heimatfilm:Kurt Hoffmanns ‘Ich denke oft an Piroschka,” in Gregor Thum,Hrsg.,Traumland Osten:Deutsche Bilder vom ostlichen Europa im 20.Jahrhundert,S.138.)就此而言,戰后的德國中東歐和東南歐地區文化研究,是傳統的德國文化民族主義的一種隱性表達。

責任編輯:宋 鷗

The Pursuit of “Ethnic Frontier” in the Academic ?Circles of The German Empire and Transnational Cultural Nationalism

XING Lai-shun,LIU Jian-feng

(School of History,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Hubei,430079,China) Abstract:In the evolution of modern European nationalism,because of its unique historical conditions,Germany formed a kind of cultural nationalism that ignored national boundaries and regarded the German national community with common blood,history and culture as the object of attention.Based on this orientation,out of dissatisfaction with the small German solution and concern for the German compatriots outside the territory in the crisis of the “Volksgrenze”,the academic circles of the German Empire launched the study of the German-speaking regions and German-speaking islands under the paradigm of “language frontier”,trying to academically confirm their German affiliation and defended their German national identity and culture,maximize the territory of the German people.This transnational academic border expansion of the academic circle of the German Empire was not only an academic revision to the shortcomings of the small German solution,but also an ethnic community-oriented transnational cultural nationalism concern for the extraterritorial German compatriots and the German culture,which aimed to strengthen the German attributes of the “ethnic frontier”.This academic frontier expansion had an important impact on the development of nationalism in German academic circles at that time and in the future.

Key words:the German Empire;academic frontier expansion;ethnic frontier;ethnic community;transnational cultural nationalism

收稿日期:2022-03-11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德國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中的鄉村治理研究”(18ASS007)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邢來順,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德國史、歐洲近現代史;劉劍楓,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

① Katherine Pence and Andrew Zimmerman,“Transnationalism,” German Studies Review,Vol.35,No.3 (October 2012),p.495.

② Willi Oberkrome,“Entwicklungen und Varianten der deutschen Volksgeschichte(1900-1960),”in Manfred Hettling, Hrsg., Volksgeschichten im Europa der Zwischenkriegszeit,Gttingen: Vandenhoeck und Ruprecht,2003,S.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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