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選中的那個

卡登，2020 年。R.J. 克恩 攝

來自美國的攝影藝術家R.J.克恩（R.J.Kern）的作品《未被選中的那個》（TheUnchosenOnes），在多個國際攝影大賽中獲獎，并分別在美國格里芬攝影博物館和平原藝術博物館、格魯吉亞現代藝術博物館、英國倫敦國家肖像畫廊等地展出，并被美國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學院和休斯敦美術博物館收藏。

《未被選中的那個》是一個經過深思熟慮而呈現的項目，用一組充滿同情心、極具洞察力的肖像作品來呈現，其創作非常獨特，講述的是以美國明尼蘇達州農村環境為背景的成長故事。R.J.克恩將鏡頭對準了明尼蘇達州農博會舉辦的4-H比賽中落選的孩子和他們的動物。

喬西林和坦托，2021 年。R.J. 克恩 攝

《未被選中的那個》描繪了青春的綻放和在農場長大的孩子們的堅韌，提醒我們在面對生活中不可避免的失望時，孩子們可以有多大的韌性。布燈拍攝—這種正式的拍攝方式賦予了這些年輕人超越其年齡的嚴肅性，揭示了一些人自我導向的奉獻精神，而在另一些人身上，也許是強加給他們的來自傳統的壓力。其作品背后深層次的意義，告訴我們應該如何看待贏家及所謂的失敗者，以及如何從挫敗中重新樹立自信并努力實現自己的夢想。

很多時候，人們喜歡將聚光燈對準成功者，他們永遠是屏幕前的高光者，但實際上成功的僅僅只是金字塔尖的一小部分。我們所有人都有夢想，都對未來充滿希望并為之努力工作。但夢想和決心卻不得不與現實相碰撞—我們不可能總是在生活中取得勝利，而且成功也可以通過許多其他方式來衡量。

尼克和菲奧娜，2020 年。R.J. 克恩 攝

2020年，R.J.克恩回到了最初拍攝的地方，并再次拍攝了之前的被攝對象，為這個系列增加了時間所帶來的變化。我們在這些美麗的肖像背后，捕捉到了一個特定的美國農村世界，以及美國農業青年生命中的一個時期和心態。所以，R.J.克恩的作品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成為一個具有歷史價值的農村記錄影像。

郭宬：能否介紹一下這組作品的背景？

《未被選中的那個》是一系列拍攝美國中心地帶的未來農民肖像的攝影項目，拍攝的對象是青少年的活動組織4-H俱樂部的會員。他們每個人都花了一年時間來飼養動物，然后參加4-H組織的比賽。比賽的評判標準是孩子們所掌握的知識、對動物的了解和表演技巧。該俱樂部的宗旨是讓年輕人在青春時期盡可能地發展他們的潛力。

這個項目始于一個典型的美國文化活動，即州立博覽會。這個活動的參與度很高，在2019年—也剛好是我擔任特邀藝術家的那一年，參加活動的人數在10天內超過了200萬人。在美國中西部，包括我居住的明尼蘇達州，有一個典型的小型家庭農場社區。我一直非常關注動物，以及它們與人類的關系，這也吸引我來到明尼蘇達州博覽會。在我之前的項目《神圣的動物》（DivineAnimals：TheBovidae）中，拍攝了在西歐地區郁郁蔥蔥的風光中的山羊和綿羊。我一直想繼續拍攝被馴養的動物，但我對一個新系列的想法仍不明確。當我在博覽會上尋找靈感時，我看到了所有精心照料的動物和它們的主人，通常他們是年紀非常小的孩子。在青少年4-H羔羊展之后，我見到了排名第四的喬西林（Josilin）和她飼養的名叫坦托（Tantor）的羊。我看得出喬西林很失望，但她還是昂著頭。她的決心鼓舞了我，我為他們拍了一張肖像。

這次拍攝促使我思考自己的童年和大多數人的童年都經歷過的失望。我有永遠支持我的家人和一個充實的童年，但我仍然清楚地記得，我曾被選為籃球隊的最后一名，在當地的科學展覽會上沒有獲得綬帶的種種失敗瞬間，盡管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深知那種沒有被選中的感覺—不管是工作，還是愛情。

我跟這些在農場長大的年輕人相處的時間越長，對他們未來的計劃就了解得越多，我就越覺得有必要通過我的相機和攝影技能，將他們的故事和經歷傳遞給更多的人。

艾瑪、鮑勃和小雞，2020 年。R.J. 克恩 攝

我的作品主要是受到19世紀風光繪畫大師的啟發，我想我還應該提到我最喜歡的攝影師之一—英國的大衛·赫恩（DavidHurn）對我的影響，他一直以來對一般的生活場景感興趣，并將其記錄下來。另外我也受到阿德烈·圖爾納雄（AdrienTournachon）和納達爾（Nadar）的啟發，他們在攝影方面做了很多開創性的工作，比如閃光燈的運用。我的作品同時運用自然光和專業攝影燈光設置。為了在傳統和現代農業之間建立更清晰的聯系，我同時使用了過去和當前的攝影拍攝手法。在闡釋青春短暫之美的同時，我也探討了農業實踐的現實。

埃里克和R.J.，2020 年。R.J. 克恩 攝

其實有些時候我覺得是這些孩子們選擇了我。競賽場上，評委們在將動物排成一排，并對它們進行排名。評審過程的正式性與悶熱、嘈雜、混亂又臭烘烘的畜舍形成鮮明對比。我能看出來孩子們已經盡力了。雖然他們中的許多人在這一時刻之前已經練習了幾個月，但仍然能從他們堅毅的臉上看出緊張，孩子們努力表現出自信和鎮定。通常情況下，動物們會非常配合，以強有力的姿勢堅持下去，這些畫面深深打動了我。之后，我會去找那些沒被選中的小飼養員們，詢問我是否可以為他們和他們的動物拍張照片。我對真實的拍攝場地比較感興趣，地上的新鮮糞便和干草、嗡嗡作響的蒼蠅，這些都傳達了拍攝環境的原始性。但攝影棚式的背景卻給人以精致的感覺，并且這種影棚拍攝用的背景有一種構圖的效果，可以將拍攝對象提升到超乎尋常的高度。

我使用中畫幅相機和影棚拍攝的照明設置，工作節奏相對緩慢，我喜歡慢節奏中的那種專注度。在我按下快門拍攝之前，我會讓每個孩子想象自己是明年的冠軍，幾乎在一瞬間，我看到孩子們的行為舉止和肢體語言發生了變化，他們抬頭挺胸，眼神專注而嚴肅，整個人充滿了自信。正是這一個個不經意的時刻讓我創作了這組作品。

我拍攝的這些對象里，其中有一個進過監獄，有一個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還有兩位開始專注于曲棍球。有一個孩子在我為她拍照的第二年，跟同一只動物獲得了總冠軍綬帶，現在她夢想成為一名獸醫。當我探索這些年輕人的疑慮、恐懼和挫折時，我很高興地發現他們有能力克服逆境、迎接挑戰，無論是自我強加的，還是生活拋給他們的。

比如凱瑟琳（Katherine）在參加完比賽后，去了學校學習如何修理槍支，她對槍支非常有激情。4年后當我再次拍攝她的時候，她已經可以熟練地進行槍支修理。

格斯（Gus）是由祖母和姨媽撫養長大的，她們鼓勵他在學齡期的大部分時間里飼養和展示動物。當我在2016年為他拍照時，是他最后一年參加動物展示的活動，并得到了第二名的成績，也是儲備冠軍。他有良好的態度，對于自己的肖像成為這個項目的一部分也感到榮幸。但其實第二名也就是最后一名，因為這些展會現在變得越來越小，這也預示著從事農業工作的青年人正在逐漸減少。

4年后，我再次找到格斯是一個挑戰。那時的他沒有電話或汽車，曾經無家可歸，只能住在橋下，以捕魚為生，他在慢慢地從充滿挑戰的生活中尋找出路—一份工作和房子。

另外，我認為把作品帶回到最初創作這些作品的地方也很重要。我在這些作品的拍攝地做了展覽，采訪了年輕人，讓他們給競爭對手提供建議，分享他們從飼養動物中學到的生活故事。年輕人努力工作，表現出他們的態度和耐心，以及他們堅持不懈的精神。我被他們的努力所鼓舞，它提醒我無論結果如何都要堅持努力的重要性。

我在2015年開始了這個系列的拍攝，并獲得一份補助金來支持這個項目。2016年夏天，我前往10個縣級的博覽會，創作了65幅肖像作品。2020年，我找到之前拍攝的50位孩子，大約花了4個月時間來重新拍攝了他們，并在2021年12月出版了這個項目的畫冊。2022年5月21日至7月2日，在我的畫廊也展出了我的新作品。

4年后，當我再次見到第一次拍攝的孩子們并對他們重新拍攝時，我問他們從以前的經驗中得到了什么？以及他們的想法、夢想和未來的目標是什么？他們如何適應美國農業的未來？他們中的一些人繼續從事畜牧業，而另一些人則隨著生活繼續前進，開始有了新的興趣愛好，或從事其他行業的工作，甚至有些人已經賣掉了家庭農場。

比如艾瑪（Emma）和伊森（Ethan）不再飼養動物了，艾瑪喜歡上了芭蕾，而伊森則喜歡上田徑。冰球運動是一項在明尼蘇達州很受歡迎的運動，這也讓很多孩子放棄了飼養動物。但仍然有一些孩子會選擇繼續飼養動物，經營家庭農場，這是一種不可預知的、要求很高的謀生方式。

但是最重要的是，我在2016年拍攝的時候讓所有參與者做一件事：“讓我看看明年的冠軍會是什么樣子。”從而為未來埋下了一顆希望的種子。4年后再次拍攝，我跟他們說：“請向我們展示最好的自己。”所以我覺得這個項目，一方面是對落選者的激勵，讓他們對自己充滿自信對未來充滿希望，夢想不能夠因為一個小小的失敗而折翅，我們每個人都需要這種鼓勵和保持對未來的憧憬。另一方面，我也常常在想，這些變化對未來的農業意味著什么？我希望大家在我的這個項目里看到了一個美國農村未來的走向，我們也可以從這些農村孩子們的變化中，間接地了解到美國農村正在發生著什么。從這點來說，它是具有歷史價值的。

是的。除了對比賽拍攝的敘事之外，這個項目是一個以關注美國農村青年發展為中心所進行的宏大敘事。創作作品的時候，我也受到眾多攝影師的影響，特別是那些創作美國農村普通人肖像的藝術家們，例如奧古斯特·桑德（AugustSander）拍攝戰爭期間泥瓦匠等普通人的生活。還有黛安·阿勃斯（DianeArbus）、莎麗·曼（SallyMann）、邁克·迪斯法默（MikeDisfarmer）、羅伯特·弗蘭克（RobertFrank）和彼得·費爾德斯坦（PeterFeldstein），以及身處同一時代的埃里克·索斯（AlecSoth）和萊涅克·迪克斯特拉（RinekeDijkstra）。你可以在我的作品中看到這一點。在創作過程中，我牢記羅伯特·弗蘭克的名言：“在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點，就是在按下快門的那個當下展現人性的光輝”。

我會用畫家的思維進行攝影創作，尤其是光線方面，利用光影在作品中相互作用。通常我對畫面中的光線會有一個大概的想法，但在創作過程中會時刻保持開放的態度，并會視拍攝現場的情況而調整。我在整個項目中保持了比較統一的設置，比如這個系列中的影棚背景幕布、燈光和拍攝對象類似的姿勢。

在肯齊（Kenzi）和她的動物胡堤（Hootie）這張照片中，你可以看到類似繪畫中出現的光線質感。還有這個姿勢，我沒有特地讓動物或年輕人擺出相應的姿勢，我只是指導他們站在大概的位置，當然，動物和孩子的安全是非常重要的。

雖然我的作品是關于人和動物的，但它也是關于攝影本身的。從攝影歷史來看，大約在1850年，攝影和動物競賽同時誕生，我們看到最早的一些照片通常是獲獎的動物，如牛和馬的照片。所以，能夠拍攝這個比較少見的題材，讓我感到非常自豪。我利用自然作為理解自我意識的工具，借鑒歷史上的先例—利用動物作為隱喻和田園傳統。我的審美主要強調簡潔明了的畫面，投射出一種帶有溫度的靜態圖像，這對一個過度緊張的社會來說是一種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