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偉明 制勝深藍

陸北北

馬偉明曾對自己的導師明言，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只是為了祖國的科技能夠有所發展，日后能夠在國際上挺起腰桿。幾十年如一日，他一步一個腳印地踐行著這個沉甸甸的諾言。

他長期致力于電氣領域研究，瞄準國際科技發展前沿和武器裝備發展需求，帶領科研創新團隊在“艦船能源與動力”“電磁發射技術”“新能源接入技術”等領域開展了一系列應用基礎理論研究、關鍵技術攻關和重大裝備研制，取得了一批具有革命性意義的原創性成果，引領了艦船綜合電力和電磁發射兩大顛覆性技術的發展，推進了軍民通用新能源技術領域的進步。

他帶領課題組從根本上解決了“固有振蕩”這一世界性難題，并先后研制出世界首臺交直流雙繞組發電機系統和高速感應發電機系統，確立了中國在艦船發供電系統領域國際領先的地位。

他帶領團隊持續攻關，在電磁發射技術領域取得全面突破，讓中國掌握了航母電磁彈射器技術。

他多次獲得科技進步獎，兩次榮立一等功，34歲被破格提拔為教授，38歲成為博士生導師，41歲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42歲晉升為少將……

他就是我國動力與電氣工程專家、“八一勛章”獲得者、“最美奮斗者”稱號獲得者馬偉明。

為中國艦船造“心”

馬偉明曾對自己的導師明言，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只是為了祖國的科技能夠有所發展，日后能夠在國際上挺起腰桿。

幾十年如一日，他一步一個腳印地踐行著這個沉甸甸的諾言。

1960年4月6日，馬偉明出生在江蘇省揚中市一個普通家庭，高中畢業時正好趕上恢復高考的第二年。因他在報志愿時選擇了“服從調劑”，陰差陽錯地被海軍工程學院（海軍工程大學前身）錄取，就讀電力系統及自動化專業。從此他的人生就與“電”結下了深深的緣分，并在此領域不斷取得成就。

大學畢業后，馬偉明被分配到海軍航空工程學院擔任輔導員。此時的他對科研產生了強烈的興趣，但他感覺到自己當前擁有的專業知識還遠不能滿足職業需要。于是，工作3年后，他又回到母校攻讀研究生，師從我國電機理論界和船電界享有盛譽的張蓋凡教授，學習船舶電氣工程。

張蓋凡是我國電機界的開拓者，也是對馬偉明影響最大的人。

“我常常這樣想，要說我比別人高，那是因為我站在老先生的肩膀上。”回憶起恩師，馬偉明說，“如果說老先生逼我上研究生是我成長過程中重要一步的話，那把我調到他身邊工作就是最關鍵的一步。”

在科研領域，張蓋凡對馬偉明的培養可謂傾盡心血：將他逼上講臺，挑最難的研究生課程讓他主講；從如何思考到怎樣定方案，一步步帶領馬偉明走上科研之路；在實驗初期，更是拖著病弱的身體陪馬偉明在實驗室工作，直到深夜。

張蓋凡對科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的精神深深影響了馬偉明，也成為他科研和人生的寫照。1996年，馬偉明又取得了清華大學的電氣工程博士學位。

在研究生面試時，張蓋凡曾提出一個問題：“研究生畢業后3條道，當官、發財、做學問，你選哪一條？”

馬偉明不假思索地答道：學問！

而這個回答，馬偉明并非只是說說而已。2000年時，年僅40歲的馬偉明曾是海軍工程大學的副校長候選人之一，但這個職位被馬偉明拒絕了，他只想做學問。

與國內很多重大科研課題不同，馬偉明帶領的團隊始終從國家戰略高度和海軍裝備發展需求出發，很多后來實現突破和彎道超車的重大關鍵技術課題，最初幾乎都是團隊自發選題立項，在初始階段并不被同行看好。馬偉明頂著壓力，以軍人的血性和責任擔當一路堅定走來。

20世紀80年代，西方掀起了海洋爭霸風浪。而此時的中國軍艦技術落后，核心部位依舊需要進口，處處受制于人。

到了20世紀90年代初，我國準備研制新型常規潛艇，但面對有著“潛艇心臟”之稱的發電系統時卻犯了難。當時國內對這個技術的研究很少，幾乎是空白領域。潛艇需要用到大量發電機，只能花巨資進口高效能的十二相整流發電機系統。

到貨后，馬偉明第一時間投入檢查，敏銳地發現電機輸出電流存在“固有振蕩”問題。發電機在運行過程中，內部馬達達到一定頻率發生強烈震動的現象叫作“固有振蕩”，一旦超過臨界點，就會造成整個動力系統的癱瘓。

“不知你們是否發現存在‘固有振蕩問題？”馬偉明提出。但自負的西方專家根本不屑一顧，還傲慢地聲稱他們的產品根本不存在問題！

這件事深深地刺痛了馬偉明，他意識到：核心技術必須中國制造，否則，我們永遠只能拴在別人的褲腰帶上過日子！

馬偉明憋著一口氣，帶領課題組，自掏腰包用僅有的3.5萬元，開始了長達1800多個日夜的刻苦攻關。已退休的張蓋凡也一直支持著馬偉明，陪他一同研究。

沒有實驗室，他們砸掉水槽，將一間僅20平方米的洗臉間改造為實驗室；沒有海水，他們買來食鹽研制“人工海水”；沒有經費，把舊電機殼買回來自己動手裝配；沒有起重設備，肩扛棒撬把笨重的“鐵家伙”弄進實驗室……

通過理論推導和對數十萬組數據的綜合分析，馬偉明查明了系統出現功率振蕩的原因，真正掌握了該類系統設計方法和運行規律，從根本上解決了“固有振蕩”的問題，并成功研制出我國具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主要性能指標優于西方國家的多相整流發供電系統。該成果2000年獲得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

“固有振蕩”這個困擾世界電機界多年的難題，竟然被一個不到40歲的中國人解決了！

在研制十二相電機的同時，馬偉明發現某新型艦船急需體積小、重量輕、容量大、效率高的交直流電源，由于重大技術問題尚未解決，國內同行一直沒有找到適當的解決辦法。經過研究，馬偉明率先提出用一臺電機同時發出交流、直流兩種電的設想。

消息一經傳開，業內專家普遍認為，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天方夜譚。但馬偉明團隊卻下定了決心，不干則已，干就要干本領域前沿的、別人沒有做出來的，就是要創造出奇跡。

經過10年艱苦攻關，馬偉明團隊終于研制出了世界上第一臺交直流雙繞組發電機系統，2002年順利通過專家鑒定，正式列裝。從此，我國艦船真正擁有了堅強的“中國心”。該成果再度獲得2010年度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

受此鼓舞，馬偉明帶領課題組馬不停蹄，向第三代集成化發電系統的研制發起全面進攻。歷經6年，馬偉明團隊突破多項關鍵技術，早于國外研制成功大容量高速感應發電機系統，接力攻關，步步跨越，牢牢確立了我國在艦船發供電領域的國際領先地位。

福建艦的幕后力量

1980年，64歲的劉華清將軍首次登上美軍航母。為了能看得更清楚一些，這位老人踮起腳、前傾著上身“傾聽”講解，滿臉艷羨……

“如果中國不建航母，我死不瞑目！”這是劉華清將軍生前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30多年后，中國迎來了自己的航母時代。2012年9月25日，中國第一艘航母正式交付中國海軍，命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遼寧艦”，舷號為“16”，從這一天開始，中國有了自己的航母。

2022年6月17日上午，我國第三艘航母下水命名儀式在中國船舶集團有限公司江南造船廠舉行。經中央軍委批準，我國第三艘航母命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福建艦”，舷號為“18”。55年前的這一天，我國第一顆氫彈爆炸成功，自此成為世界上第四個擁有氫彈的國家。

下水命名儀式上，當五星紅旗在國歌聲中冉冉升起時，40多年前劉華清將軍踮著腳參觀美國航母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從1922年世界上誕生第一艘航母至今已過百年，中國也擁有了3艘航母。

相較于前兩艘航母遼寧艦和山東艦，福建艦是中國第一艘完全自主設計并建造的彈射型航母，采用平直通長飛行甲板，配置電磁彈射和阻攔裝置，滿載排水量8萬余噸。

電磁彈射是指以電磁力為加速手段，在短距離內，使飛機達到或接近起飛速度實施起飛的一種發射方式。作為航母上的“大彈弓”，電磁彈射器本身也是航母先進技術的代表，相比于傳統的蒸汽彈射器，其具有加速均勻、可控、重量低、維護成本低的優點，可大幅提高艦載機出勤率。

馬偉明帶領的科研團隊正是電磁彈射技術的核心研發人員。

電磁彈射技術是航母的一項核心技術，美國在這項技術的研制上總共花了21年、耗資32億美元。美國的技術突破讓馬偉明心動不已，他也想成立課題組，來研發中國的電磁彈射器。

當馬偉明提出自己的想法時，大多數人并不看好。因為此時的中國，連蒸汽彈射器都還未研發成功，怎么可能越過一代產品，直接研發電磁彈射器呢？但馬偉明認定，中國需要這項技術，無論遇到多大困難，都一定要堅持下去。

功夫不負有心人，2008年，馬偉明團隊利用在電氣工程裝備研制方面長期的技術積累，成功研制出了小型樣機，拿下關鍵技術。在成果鑒定會上，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專家心潮澎湃，撫摸著樣機，握住馬偉明的手，泣不成聲……

在攻克了基礎理論的難關后，幾年間，馬偉明團隊在電磁發射技術上取得集群式突破，全面推動了我國武器發展從化學能到電磁能的發射革命。

電磁彈射技術的研發成功，使中國成為世界上第二個擁有這項技術的國家。馬偉明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自豪地表示：“中國的電磁彈射技術，可靠性強于美國的福特號。”

事實上，福建艦的核心技術還包括以馬偉明作為學科帶頭人研發的一整套綜合電力系統。

一般而言，因為電磁彈射需要消耗很大的能源，一般航母的電力系統無法承擔這種壓力，所以世界上搭載電磁彈射的航母必定是核動力。但福建艦不同，福建艦的電力系統是中國獨有的技術——中壓直流綜合電力系統。在綜合電力系統的支持下，福建艦不僅能方便布置電磁彈射器以及配套的儲能裝置，還能布置電磁攔阻裝置以及新型船載電子設備。

艦船綜合電力系統是艦船由機械推進向電力推進轉變的一次技術革命。很早之前，馬偉明就將目光瞄準這一領域。當時，國外的技術路線是中壓交流。經過反復研判，馬偉明提出了中壓直流技術路線。

雖然少不了質疑聲，但馬偉明經過深入分析后，毅然決定繼續堅持往前走。10年攻關，10年艱辛，不服輸的馬偉明硬是把這一世界公認的核心關鍵技術給解決了。此時，國外同行才反應過來，開始跟進。但這時的馬偉明已經在這個方向取得了一系列突破性的成果，實現了我國艦船動力的跨越發展。

從近海到深藍，背后是馬偉明等一代又一代中國科研人員的默默奉獻，追趕的正是那踮起腳的差距。這樣的成績不會憑空出現，而是不計其數的科學家們鞠躬盡瘁揮灑的青春與華年。

祖國的利益高于一切

2001年歲末，41歲的馬偉明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在當年616位院士中，是最年輕的一位。

經過幾十年艱苦攻關，他使我國海軍艦艇擁有了中國人自己設計制造、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中國心”，讓我國在電磁彈射、全電力推進系統等先進軍事技術領域完成了從“跟跑者”到“領跑者”的轉變，是名副其實的“國寶級”專家。

但馬偉明的研制之路遠遠沒有停下。2015年，他獲得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成就獎后曾說：“有人說我這個人，人如其姓，是一匹脾氣倔、性子急的烈馬。其實，這個比喻挺好！我心甘情愿做一匹駕轅拉套的馬，為了國家利益和國防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有人問我，你最缺的是什么？我說是時間。”馬偉明工作的時間可以用兩個詞來概括——“白加黑”（即白天和晚上）與“5加2”（即一周5個工作日再加周末雙休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與世界發達國家相比，我們很多技術特別是關鍵技術存在著一代甚至幾代的差距。因此，我們必須與發達國家賽跑，與時間賽跑，外國十幾年搞出來的東西，我們必須在更短的時間內，發揮后發優勢搞出來。”

“有人問我，你最擔心的是什么？我最擔心的是人才斷檔，后繼乏人。”馬偉明是個非常節儉的人，但在人才培養方面心甘情愿投入大量經費。如果有人需要采購相關科研儀器或建立科研平臺，只要論證充分，可行性、需求性、必要性清楚，不管幾十萬元、幾百萬元還是上千萬元，他都毫不含糊。

除了親自帶隊搞科研，馬偉明還不忘培養科研人才。他時常在閑暇之余到學校任教，實驗室也吸收了很多年輕成員，為我國電氣領域注入了不少新鮮血液。“我希望他們超過我，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馬偉明說道，“生命有盡頭，事業無止境。唯有把培養后人、提攜后學作為神圣職責，我們的事業才能得到延續。”

中國科協官網2023年5月的數據顯示，馬偉明團隊先后獲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創新團隊獎1項，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3項、二等獎2項（均為專用項目），軍隊科學技術進步一等獎17項。此外，他還被評為人民海軍70周年突出貢獻個人、首屆“十佳全國優秀科技工作者”、2017年獲“八一勛章”……

但他說：“工作又不是為了獲獎，我也不想讓別人以為我做這些工作是為了獲獎。再加上我本身又沒有其他的興趣愛好，就是喜歡挑戰未知。而且我不僅是一名科技工作者，還是一名軍人、一名教育工作者，為培養人才開展科學研究是我的職責所在。”對于他來說，維護國家利益，提升“中國制造”的品質是最樸素也是最堅定的愿望。

面對閃閃發光的榮譽，馬偉明依然保持著清醒與堅定，直面科研高峰。胸懷國之大者，只想解決一個又一個難題，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優秀成果，用實際行動詮釋矢志強軍、履行使命的責任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