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如山

侯淑娟

大地震動，山河哭泣，疫情三年，舉國防疫。在2022年底全面放開后的第一波，我的父親感染病毒，他老人家沒有能夠扛得住，撒手而去。

父親于2022年12月30日臘月初八晚上8點20分，與世長辭。他老人家永遠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他熱愛的這片熱土，離開了曾經給予他生命和希望，他為之奮斗、拼搏、付出一生的人世間，離開了他傾注畢生心血建立的大家庭，離開了他的親人們。彌留之際，他依依不舍，放心不下相濡以沫的伴侶；魂牽夢縈，放心不下他的兒女子孫。

安葬好父親的第二天，我就感染了病毒，持續3天的高燒，各種疼痛和難受，以及持續多天的心慌，仿佛從生死線上走了一遭。回過神來的我，有了切身的體會，感覺到父親在生命即將終結之時的痛苦和難過。躺在病床上，我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心中不時地回憶起父親給我留下的片段記憶和寶貴的精神財富。

父親1941年2月出生在一個大家庭，兄弟姊妹8個，他排行老二，是家里的長子。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是爺爺的得力助手。雖然父親上學時成績很好，但是初小畢業考上高小后沒有讀完，因為家庭負擔重，于是停學在家務農。幫爺爺推煤賣煤，做手工造紙，下地干活等等，十幾歲的他，儼然就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生產隊長看他能寫會算，就讓他做記工員，管理賬目等。記得曾經聽奶奶講過，當時大隊有個縣里來的駐隊干部，看我父親聰慧好學、老實肯干，家庭負擔又重，就推薦他去縣畜牧獸醫學校學習，當獸醫。他和我母親就是在那里認識的。

父親從畜牧獸醫學校畢業時，因為學習成績優異，人品端正，根紅苗正，受到學校領導和老師的關愛。畢業分配到縣供銷社超化分社工作。同時，他也收獲了愛情，和母親結為連理。父親的一生與供銷社有著不解之緣。踏實肯干的他，不論領導分配什么工作，不論是在機關還是在基層，不論是下鄉送貨還是在集市擺攤，不論是做飼養員還是做售貨員，不論是做部門經理還是做統計師，他一貫踏實肯干。記得他在偏遠山區一干就是很多年。但他從不叫苦叫累。樣樣工作服從組織分配，干一行愛一行專一行干好一行，年年獲得先進。工作中，從不與人紅臉，尊重領導，團結同志，單位上下提起他，都說老侯是個“大好人”。就連他工作過的地方老百姓，提起老侯，都對他豎大拇指，說他常常替老百姓著想，是他們的貼心人。小時候，記得母親曾經帶我去過父親在山區工作的門市部。那里是賣日雜生活用品的，有鐵锨、木锨、掃把、煤油（那時候家家戶戶沒有電，晚上用煤油點燈）、鐵釘、麻繩、席子等，賣東西的時候，他總是不厭其煩，反復給老百姓推薦既經濟實惠，又耐用的生產、生活物資。記得父親從不讓我亂動公家的東西，哪怕是一張紙。我還記得，有一次一位大娘看見我，說這是老侯的女兒，趕緊從隨身帶的布包里掏出干糧讓我吃。不管我是否聽懂，她拉著我的小手，說著：“你父親可是個大好人，積德行善，總為我們著想啊！”那年月物資匱乏，家庭缺吃少穿，父親心底善良，總是體現在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平時下鄉時，他總是把干糧讓給困難的老百姓和同事吃，遇到有困難的住戶，總是盡自己的能力，幫人一把。回來自己默默吃腌制的咸菜度日。后來父親調回超化供銷社機關，從做統計員，會計員到統計師，工作中不等不靠。也常常參加縣供銷社的培訓以及參加各種工作會議。工作中，從不擺架子，一如既往平易近人，滿面和氣。

父親不僅對工作認真負責，兢兢業業，對家庭更是盡到長子、大哥的職責。由于家庭經濟困難，父親總是把每個月工資的絕大部分拿回家，交給爺爺奶奶，作為家庭用度，供弟弟妹妹上學，供大家庭日常之用。他給自己留的很少，常常吃咸菜。過年過節，還要買米買面，買菜買油，買線買布等等。記得有一年父親因為長期吃咸菜，生重病住院，媽媽去縣醫院照顧他，也被感染。那場病，我父母害了整整三年，最終還是父親帶病工作，在南山一戶老中醫家調理好的。后來，姑姑叔叔們結婚，父親義不容辭出錢出力，替爺爺奶奶分憂。再后來，我們家搬到西鄉姥姥家居住，家里老房子，以及分的宅基地，還有父親為蓋房買的磚、瓦、石灰、石板等等，都留給了叔叔們。父親兄弟姊妹8個，最小的妹妹比我還小兩歲。我大姑40多歲去世，留下六個孩子。大姑父后來也生病去世，我父親就時常接濟他們。不管哪個姊妹的孩子，只要找到他，他都會盡力幫助。他總認為自己是老大，是大哥，是長子，他有責任和義務為這個家庭出大力。從沒有聽父親說過“不”字，他覺得這是他的分內事。在我印象中，父親對我爺爺奶奶的話，總是點頭，認真辦理，不讓他們生氣。他是父母的好兒子，兄弟姊妹的好大哥，我們的好父親，同事的好榜樣。

父親對工作兢兢業業，對大家庭盡心盡力，對我們這個小家庭，對母親以及對子女的教育，更是傾注了畢生的心血。記得父親每次回家，再忙再累，都要檢查我們的作業，看到錯的地方，他也會耐心給我們講解。如果我們考試取得好成績，發了獎狀，他總是夸獎我們，把獎狀鄭重其事地貼在墻上，同時教育我們懂得感恩，要感謝母親的辛苦教誨，并且還有鉛筆、洋糖等物質獎勵。每次改善生活，逢年過節，他都言傳身教，親自帶頭，把第一碗飯先給爺爺奶奶送去。分家后，他帶回家的水果糖，總是兩份，總要先給爺爺奶奶送去。還記得他每次回家，都要先去看爺爺奶奶，給他們送吃的用的，詢問家里的情況，陪他們說話，替爺爺奶奶分憂解難。爺爺奶奶也會吩咐讓給孩子們留點好吃的。他尊老愛幼，孝敬老人的行動，深深印在我們的心上，是我終生學習的榜樣。

還記得那年秋天，我考上了大學，父親親自去大隊取錄取通知書。當時我在河邊的玉米地掰玉米，他大老遠把通知書送到地頭，高聲地叫著我的名字，父親高興地反復說著笑著，比他自己考上大學還要高興。他一直覺得女兒考上大學，也是圓了父親的大學夢。那年的秋天，天空格外晴朗，月光下的小屋，不時發出父親爽朗的笑聲，那是我們家最開心的時刻。

記得父親退休以后，和母親一起辦了一家“華僑門市”。手把手教會母親怎樣進貨、怎樣看牌子、怎樣賣東西、怎樣口算賬目。他們一起去鄭州、武漢、許昌等地進貨。還教母親怎樣處理剩余的布頭和其他物品。對一些生活困難的鄉親，或者臨時急用，沒有帶錢的鄉親，他也給他們賒賬，說是用本子記著，有錢的時候送過來，解決他們的燃眉之急。實際上，有時候一拖就是很久，他也不計較，說是他們有錢就會送過來的。他的寬厚慈悲，急人所難，贏得了十里八村的鄉親的贊譽。都說我父母是大好人，再遠也來門市上買東西。后來，由于年齡大了，他們把商店交給了小兄弟，回城專門照顧老人和下一代。

回城后，父親學會了做飯，炒菜、燉菜、包餃子、炸菜角、蒸包子。也和母親一起學習打太極拳。每天天不亮，就出門鍛煉，回來總是大包小包給家人買回來吃的和用的。我們姊妹幾個的孩子都在不同時期接受過父母的教養。每天接送孩子，買饃買菜，就是他的日常工作。記得我父親總是不放心住校的孫子孫女，每周都要到學校去送吃的、喝的、用的，有時候一周要去兩次。他60多歲時，還帶著最小的孫女，背井離鄉來我這里住了3年。對于爺爺奶奶和外婆，他更是悉心照顧，常常回老家照顧他們，親力親為。為了便于照顧他們，晚上就和他們住在一起。父親常說，你們姊妹四個，有三個都是你姥姥姥爺帶大的，一定要懂得感恩。我記得父親每次從單位到姥姥家看我們，幾十里的山路，他顧不上喝水休息，總是放好帶的東西，就和姥爺去地里干活了。有時候姥姥打好雞蛋茶，轉身喊他時，他已經走出很遠……

記得我爺爺陽壽83歲，奶奶87歲，我姥姥陽壽83歲，他們無疾而終，都是長壽的。我的父親總是在不同的時期，調整自己的生活重心，什么時期該干啥就干啥，調整自己的心態，無怨無悔。一生不抽煙，不喝酒。積極向上，樂觀處世。

父親去世時，我的一個好朋友，從鞏義早早趕去送他一程，見到父親的遺像，她動情地說：“叔叔給我留的印象，是一位滿頭銀發，慈眉善目，精神矍鑠的老干部。我單位的領導也對我說，侯叔叔慈眉善目，你多像你的父親啊。”來送父親的一位家鄉企業家動情地說道，他在困難時，曾經得到過父親的幫助。可父親生前從沒有講起過這件事。還有二姑家的孩子大增，堅持送父親最后一程。他說小時候，經常一個人去找我父親，父親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他，能幫的必定滿足他的愿望。我父親生前總是穿著我大兄弟稅務上發的舊服裝，白襯衣或者淡綠色的襯衣，他那飽滿的精神狀態，樂觀的態度，常常得到大家的贊譽。記得他和母親在公園練太極拳，常常引來大家的駐足觀看。后來，他們回新密縣城，還收了幾個練太極拳的徒弟。父親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總是樂于助人，不計得失。

我的父親一生愛這個家，愛我的母親，尊重母親的意見。愛我們、愛自己的子孫后代，樂意為他們付出，無怨無悔。他更愛祖國、愛黨、熱愛他的工作。他常常教育我們，作為黨培養的干部，一定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干好工作是第一位的。曾記得，有一段時間，我生病情緒低落，常常翻看道家和佛家的書籍，流露出消極狀態。父親知道后，對我提出了嚴厲批評，并親自買來毛主席的銅像，放在家中。又到新華書店買來書籍，讓我重讀長征的故事和領袖傳記。在父親的嚴格要求和諄諄教誨下，我深刻反省，通過再次閱讀《黨史》，使我深刻感受到，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我是多么的幸福。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是無數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犧牲自己才換來的，我沒有理由為自己的小病痛呻吟。更應該提起精氣神，不忘初心，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讓父母親放心。

從那之后，我不論是在日常工作中，還是退休之后，不管是分內的還是分外的工作，堅持服從組織分配，熱情做好局老干部工作和關心下一代工作；平時也醉心于書法和繪畫，讓自己的生活豐富多彩。我取得的小小進步，常常得到父母親的贊譽。當我獲得市優秀共產黨員稱號以及關工委三十周年先進工作者稱號時，他平靜地說：“這才是你應該做的。”當我獲得省書協會員資格，把寫的字畫裝裱好，拿回家讓父母看時，他鄭重其事地讓掛在墻上。還有寫的文章在市《河洛潮》以及省內外有關媒體發表時，父母親滿意地笑了。我想，我繼承了父親熱愛生活、積極向上的精神，對生活充滿自信，永不服輸。

轉眼清明節就要到了，父親大人離開我們也快要100天了。很遺憾，我沒有聽到父親最后的遺言，但是，我知道，我們的心是相通的。在父親的靈堂，我曾跪著說道，我一定和弟弟妹妹一起孝敬母親，讓父親放心。

我敬愛的父親啊，您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好好孝敬母親的。

祈愿父親大人一路走好，祈愿下世還托生在您的膝下，做您的小兵，隨時聽您召喚。

父愛如山，父愛是平凡而偉大的。

安息吧，父親。

后記：

在寫這篇文章之時，我才覺得有很多遺憾。對我的父親了解得很少很少。特別是他的工作情況，滿腦子都是小時候的印象和父親退休以后的情況。特別是父親退休后，在我這里住的那三年，我對他們有了更深的了解和理解。記得父親在世時，曾經有過想法，寫寫父母親的愛情和奮斗史。可那些年一直忙于書法繪畫，抽不出時間，也靜不下心來理理思路。一直到2022年的一場大病，徹底放下，開始關注家庭和親人們，關注自己的內心感受。開始試著寫點東西。可還沒有來得及和父親大人詳談，他老人家就已經匆匆離去。我總覺得還有明天，可明天在哪里？明天是不能等的。“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

也許，我還會沿著父親的足跡，去追尋他的故事。去體會父愛的平凡和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