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鼎
烏克蘭危機爆發后,美國頻頻將美元和美元支付體系“武器化”,導致美元信用受損,“去美元化”的趨勢日益凸顯。“去美元化”在客觀上為人民幣國際化帶來了機遇。當前,人民幣國際化具備一定的有利條件,但也面臨著嚴峻的挑戰。
近年來,人民幣國際化水平不斷提高。在支付貨幣功能方面,2022年,人民幣國際支付份額達到2.3%,為全球第五大支付貨幣。在儲備貨幣功能方面,截至2022年末,人民幣在全球外匯儲備中的占比為2.7%,在全球儲備貨幣中位居第五位。在投融資貨幣功能方面,截至2021年末,境外主體持有的人民幣金融資產金額合計為10.83億元, 同比增長20.5%。2022年5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將人民幣在特別提款權中(SDR)的權重由10.92%上調至12.28%,在SDR中的權重居第三位。人民幣離岸市場也穩步發展。截至2021年末,主要離岸市場人民幣存款余額超過1.5萬億元。
人民幣國際化的較快發展為進一步國際化奠定了基礎。目前,人民幣具備進一步國際化的有利條件。
人民幣兼顧收益性與安全性使得多國開始更多地配置人民幣資產。人民幣金融資產具有較高的收益率。2022年期間,人民幣十年期國債收益率基本都在3.0%以上,高于美國等發達國家的同期限國債收益率。截至2022年末,境外機構持有中國的銀行間市場債券達3.39萬億元,約占銀行間債券市場總托管量的2.7%。人民幣在一些國家儲備資產中的地位也在上升。巴西中央銀行2023年3月宣布,人民幣已成為該國第二大國際儲備貨幣。2022年7月,白俄羅斯中央銀行將人民幣納入其貨幣籃子,權重與歐元相當。
中國參與區域經貿合作程度的加深推進了人民幣在區域內的國際化。近年來,“一帶一路”獲得了較快推進;2020年11月,《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又得以簽署,這些都加深了中國參與區域內經貿合作的程度,使得人民幣在區域內的國際化取得較快進展。2021年,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為5.42萬億元,占同期人民幣跨境收付總額的14.8%。截至2021年末,中國與22個沿線國家簽署了貨幣互換協議,在八個沿線國家建立了人民幣清算機制安排。
貨幣支付數字化助推人民幣國際化。貨幣支付數字化成本低而且支付時間短,兼具效率和安全性,因而受到多國貨幣當局的重視。國際清算銀行(BIS)的調查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末,有約100個國家和地區開展了中央銀行數字貨幣(CBDC)的研究與實踐。中國從2014年起就成立了專門部門對數字人民幣進行研究,并在后續年度開展了一系列頂層設計、標準制定等基礎工作。截至2022年7月,中國已經在15個省的23個地區開展了數字人民幣試點。中國積極開展數字貨幣國際合作,提高了在數字時代的金融話語權,為推動人民幣進一步國際化創造了條件。
中國經濟發展和擴大開放為人民幣國際化提供了保障。中國綜合經濟實力的增強,對外貿易和投融資的較快發展,將推進人民幣進一步國際化。美國金融機構摩根士丹利在其2020年發布的報告中稱,預計到2030年,將有3萬億美元的投資資金流入中國,使人民幣在全球儲備資產中的比重升至5%~10%,成為僅次于美元和歐元的全球第三大儲備貨幣。

中國綜合經濟實力的增強,將推進人民幣進一步國際化。圖為2021年1月15日航拍的廣州中山市翠亨新區。翠亨新區是珠江西岸連接深中通道的橋頭堡,是中山市參與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主陣地。
然而,在現階段,受制于美元的強勢地位、國內金融市場和人民幣離岸市場的不成熟、人民幣支付和計價功能的不足,以及復雜的國際環境等,人民幣進一步國際化面臨一些挑戰。
一是路徑依賴使得美元的地位很難被撼動。目前,美元在全球外匯儲備、跨境結算及計價中都占有絕對優勢地位,人民幣的地位要低很多。2022年末,人民幣在全球外匯儲備中的份額遠低于其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特別提款權貨幣籃子中的權重。雖然大宗商品人民幣計價結算已取得較大進展,但人民幣定價權仍然較小。人民幣在全球支付貨幣中的份額與中國在全球貿易中的地位還很不相稱。2022年中國進出口總值超過42萬億元,占全球貿易總量的比重接近20%,遠高于人民幣在全球支付貨幣中的占比(2.3%)。這些指標反映出,與美元等傳統國際貨幣相比,人民幣還有較大差距。
二是人民幣國際化所需的金融基礎設施和制度安排還不健全。就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的使用情況看,截至2022年末,共有境內外1300余家機構通過直接或間接方式接入CIPS,而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服務的范圍涵蓋了200多個國家和地區,為超過11000家金融機構提供服務。無論是參與機構數量,還是日均處理業務數量和處理金額,CIPS均與SWIFT有較大差距。此外,人民幣貨幣互換協議使用率不高,實際使用比例僅占人民幣貨幣互換協議的10%左右。
三是中國金融市場的成熟性和開放度不足。中國的股票市場以及股票衍生品市場仍不發達,債券產品種類少且債券違約事件頻發,金融市場的開放度也較低。根據經合組織(OECD)的數據,2020年,中國直接投資(FDI)限制指數為0.21,屬于限制程度較高的國家。其中金融業限制指數為0.05,高于OECD國家0.03的平均水平。2020年,中國金融開放指數為0.16,遠低于美國、英國等國家的1.0的水平。此外,人民幣國際化會伴隨著更大規模和更高頻率的短期資本流動,金融風險形態更加復雜,這對中國的金融監管提出了更高要求。
四是離岸人民幣供給機制有待完善,人民幣離岸市場不發達。由于人民幣資本賬戶尚未完全開放,離岸人民幣的供給主要通過對外貿易,而中國大量的貿易順差使得人民幣的供給難以滿足離岸市場的需求。此外,離岸人民幣金融產品也不豐富,產品體系尚不健全,中短期限產品的流動性不高,長期限產品種類匱乏,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境外投資者持有人民幣資產的意愿和可能。
五是美西方國家對中國的打壓對人民幣國際化帶來一定程度的干擾。當前,國際單邊主義、貿易保護主義抬頭,尤其是美西方國家對中國采取打壓政策,實行“脫鉤斷鏈”,一定程度將削弱投資者對中國經濟以及人民幣的信心。
人民幣國際化能否獲得進一步發展,取決于中國能否保持經濟持續發展,能否具有發達的境內與離岸金融市場,金融制度能否更加健全并和國際規則接軌。推進人民幣進一步國際化,需要做好以下工作。
完善政策支持體系和基礎設施安排。需要進一步做好制度設計和政策支持工作,支持市場主體在對外貿易和投資中更多使用人民幣結算和計價,進一步完善跨境投融資、交易結算等基礎性制度。就金融基礎設施建設來說,要進一步使人民幣跨境支付便利化,完善人民幣跨境收付信息系統建設,進一步發展數字貨幣以及區塊鏈、云計算技術,提高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的安全性、高效性和普及性。
進一步提升人民幣的計價和儲備功能。相比貿易領域,人民幣在金融領域內的國際化水平更低,這就需要進一步提高人民幣的計價和儲備功能。在大宗商品貿易中要加快使用人民幣計價,將大宗商品現貨以及期貨人民幣計價作為人民幣國際化的重要抓手,并在跨境電商中推廣以人民幣計價。同時,要加快產業升級,增強中國企業在供給鏈和產業鏈中的地位,并以此推動人民幣計價功能;創造更多的適合他國央行配置的人民幣資產,用以滿足他國央行對于儲備資產安全性、多樣性以及期限結構合理性的要求。
進一步發展人民幣離岸市場。要完善離岸市場人民幣供給機制,既可以通過貿易渠道,也可以通過互換協議、投資協議、主權財富基金投資等渠道;要創新和增加人民幣信貸產品、股權產品以及債券產品,使投資者有多樣化的投資以及風險對沖工具選擇;要提高離岸市場管理水平,既要提升投資者配置離岸金融產品的便利化水平,又要暢通離岸人民幣的供給和回流機制,還要加強對跨境交易和跨境資金流動的監控;要設立更多的人民幣離岸市場。
推進國內金融市場發展與開放。要擴大國內金融市場規模、豐富金融產品種類、擴大投融資渠道、提高金融市場流動性以及加強對金融市場管理,從而提高金融市場的廣度和深度;要提高金融市場的開放度,建立與國際規則接軌的金融市場運行體系,逐步實現資本賬戶的開放,穩妥和循序漸進推進外匯市場、衍生品市場以及銀行間市場的開放。
強化人民幣國際化的風險防控工作。在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中,國內和國際市場的聯動性會增加,短期資本的跨境流動也會更頻繁,這就需要健全跨境資金流動的審慎管理框架,提升對于跨境資本流動檢測分析能力、預警能力以及應對短期資本沖擊的能力,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風險的底線。
人民幣國際化的推進是一個系統工程,既需要國家進行頂層設計,也需要市場驅動。人民幣國際化必須堅持市場驅動和企業自主選擇原則,人民幣國際化只能作為手段,而不是目的。中國應該立足于經濟發展進行戰略規劃,逐步推動人民幣國際地位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