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覓歷史長河中的地理坐標

焦凌

本書包括史念海代表作20余篇，均發表于《河山集》1-9集、《中國歷史地理論叢》等重要學術專著或期刊，上冊主要介紹我國山川地貌、關隘都會，下冊重點介紹我國道路交通與軍事地理。

史念海

山西平陸人，字筱蘇，中國現代歷史地理學的主要創建人與開拓者。歷任陜西師范大學歷史系主任、副校長，陜西師范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及唐史研究所所長，陜西省歷史學會會長，中國古都學會會長。代表作《河山集》（全9集）、《中國的運河》及《史念海全集》。

在進入正題之前，請允許我先引用《槍炮、細菌與鋼鐵：人類社會的命運》作者賈雷德·戴蒙德的著名論點：“不同民族的歷史遵循不同的道路前進，其原因是民族環境的差異，而不是民族自身在生物學上的差異。”這實際上是從一個側面闡述了歷史與地理的關系問題：一個民族從古到今的發展走勢、興亡成敗、政治演變是與其所處地理環境有密切關系的。

通常人們認為，地理研究應該是在田野中跋涉，刻畫地形地貌；而歷史學則是皓首窮經，從文獻資料里挖掘人類發展的點點軌跡。地理是空間的展布，而歷史是時間的流變，二者形同陌路。其實在中國，上溯漢代班固的《漢書·地理志》，下到元初胡三省的《資治通鑒注》（此《注》之以地理見長為學術界公認），中國古人就已經重視研究歷史記載中的地理變遷問題，只是那時這種研究還停留在從文獻中考證地理的階段，學人稱為“沿革地理學”。

時間邁向20世紀，西風東漸帶來了西方歷史地理的研究方法。而日寇入侵讓中國一批有識之士認識到，集中力量解決歷史學中的地理問題，從而“防邊固圉”，激起國人同仇敵愾之心，是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他們篳路藍縷，一路跋涉，開創了“現代歷史地理學”這一新的學科領域，力圖“以研究中國的河山疆土以及它們的變化對社會歷史發展的影響為對象，最后又落實到祖國的河山疆土和社會發展”（白壽彝）。可見從誕生之日起，這門學科就是“有用于世”之學，而在開創這一學科的燦爛群星中，史念海無疑是最耀眼的一顆。

2022年正值史念海誕辰110周年，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推出了《中國的河山》一書，力求經典通俗化，讓更多讀者了解“歷史地理學”這門學科。全書精選史念海的代表作20余篇，共計70多萬字、2600余條注釋、60余張插圖，不說教、不故弄玄虛，深刻分析和闡釋了關于祖國河山的歷史變遷，全面介紹了中國自然、經濟、交通、軍事、地理、歷史的相關基礎知識。

通過線索碎片復原古代河山

史念海運用創新的復原方法，走遍祖國山山水水，考察歷史遺跡、古建筑、碑碣等實物，尤其是長城的遺跡，以這些線索碎片來復原祖國山河在各個歷史時期的本來面貌。比如對黃河流域的復原，他通過長城遺跡的修筑年代判斷黃河泛濫改道的年代時間；利用河北巨鹿縣城發現的宋代舊城遺址中泥沙堆積的厚度，判斷黃河下游泛濫的情況；利用唐代墓志記載，復原唐代銀州城規模。對黃河流域歷史面貌的復原是為了搞清黃河水患的緣由，恢復黃河流域過往的富庶繁榮，從而造福沿線廣大人民。如果說現代考古復原的是文物，那么史念海的研究復原的則是整個古代河山。

抽絲剝繭般的分析推理

史念海研究問題擅長綜合自然、人文等各方面因素進行綜合分析。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在《漢中歷史地理》中關于諸葛亮北伐的精彩論述，文中提到諸葛亮與曹魏相爭，為什么不能按照劉邦的辦法從“漢中直向北進，和項羽所封的三秦諸王戰于渭水側畔”，反而迂回西上，在隴上各地繞圈子？對此，史念海指出“山川形勢雖沒有改變，當前人事已和從前不盡相同。劉邦那時，項羽急于東歸，三秦諸王都沒有很多實力，是難抵擋劉邦的突擊的。曹魏這時以全力防蜀，自然會在關中屯駐重兵，以逸待勞”。如果“前阻強敵，軍糈不繼，那是不堪設想的”，繞道隴上實際是為了就近籌措軍糧，以免因道路阻隔、糧食運輸困難而導致進攻受挫。這一番分析既考證了歷史事實，包括諸葛亮給其兄的書信，又結合了西蜀和漢中乃至隴上的地形地貌，抽絲剝繭，絲絲入扣，論證嚴密，令后來諸多學者難以超越，精彩程度堪比福爾摩斯探案。

如電影大師長鏡頭般的語言描寫

所謂長鏡頭就是對一個場景或一場戲進行一個較長的、連續的拍攝，從而真實、完整地表現客觀世界。法國著名電影理論家巴贊曾說，“文學描寫不可能一筆寫出整體，所以需要片段的組合；而電影則可以通過一個畫面、鏡頭，完整地表現出全體”。然而史念海的行文突破了常規，創造性地運用長鏡頭語言，氣勢宏大，言辭優美：太湖的碧波萬頃、水天一色，隴坂的曲折險峻、云霧彌漫，黃土高原的千溝溝壑、殘破荒涼，關中大地的沙場舊跡、金戈鐵馬，都歷歷如在眼前，讓人深深為之吸引、感動、自豪。

就如史念海在《古代的關中》一文中的描述：

關中地區東起函谷關，人們到關中來，函谷關是必經之路。那里不僅雄險異常，而且景色也特別幽美。人們在絕岸壁立的道途中前行，其上柏林蔭蔽，谷中殆不見天日，人們甚至不稱這里是函谷，而另命名為 “松柏之塞”。過了“松柏之塞”，又逢到一片桃林，蒼翠綠葉，雜著灼灼花朵，會使人們感到關中真是山川林谷美，天材之利多。人們過了桃林之野，又會看到華山松濤。華山無盡的松柏使人們望之竟日也是不知道困厭的。到了長安附近，更可以眺望鄠、杜竹林，南山檀柘，順山西行，還會欣賞到磻溪附近的幽隍邃密，林障秀阻的勝概。就是離去關中時，西登隴山，東望秦川，依然可以望到墟舍桑梓，與云霞一色，引人懷思。到處的森林草地，不僅景色幽美，而且和人們的生活起居有著密切的關系。

史念海如電影大師般運用長鏡頭影像全景展現了關中地區古時的繁榮與壯美，文辭值得稱道。他曾說，“我不僅歌頌中國現在的河山，還描述歷史上各個時期的河山，歌頌當年美好的祖國河山”，并用畢生的精力實現了自己的諾言。

閱讀《中國的河山》就仿佛推開了時空之門，能夠看到我們腳下這片賴以生存的土地的過去與現在、歷史與未來。愿我們每個人都能在歷史長河中錨定自己的坐標，從而找到心靈的來路與歸所。

（作者單位：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