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光 張萌
作者簡介:亓光,中國礦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張萌,中國礦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人工智能倫理風險防范研究”(編號:20&ZD041)。
摘要: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和廣泛應用帶來了巨大的社會財富,也隱藏著無法回避的分配公正風險。作為一種基本分析的基礎理論,馬克思的分配公正觀是一種進行不同的理解和分析時的共同性邏輯范式。在批判和解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礎上,馬克思構建了以生產正義為根本前提,以勞動平等為價值規定,以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為實踐旨歸的分配公正觀。在這一認識框架內,人工智能與分配公正的根本問題在于智能時代的“財富分配悖論”,其根源于人工智能的資本主義應用,表現為持續加劇的生產非正義、勞動不平等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受到極大限制。因此,使“無法回避”的分配不公正得以真正扭轉的唯一出路是當人工智能一出現這種全新的倫理風險時就跳出資本邏輯并對此徹底批判,重構人工智能的社會主義價值,將分配的形式體系轉變為創造的實質呈現,實現人工智能的真正社會應用。
關鍵詞:人工智能;社會公正風險;馬克思分配公正觀
中圖分類號:TP18;D61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9092(2023)03-0130-013
一、問題的提出
以人工智能為核心技術的第四次工業革命浪潮正以不可阻擋之勢席卷全球。作為“推動科技跨越發展、產業優化升級、生產力整體躍升的重要戰略資源”①,人工智能在實現社會總體財富增長的同時,也衍生了新業態、新資源、新機會的分配公正問題。各個學科的學者普遍關注這一問題,關于人工智能對社會分配公正的影響,學界主要有以下三種代表性觀點:
一是基于技術的倫理樂觀論。此種觀點對智能時代分配公正的實現持樂觀態度,認為人工智能的發展應用將帶來物質財富的極大豐富和分配公正的最終實現。一些學者相信人工智能“奇點”已經勝利在望,雷·庫茲韋爾:《奇點臨近》,李慶誠、董振華、田源譯,機械工業出版社2011年版,第10頁。自動化生產將促使經濟保持持續性高速增長,Irving John Good, “Speculations Concerning the First Ultra Intelligent Machine”, Advances in Computers, vol. 6, 1966, pp.31-88.且增長速度會逐漸加快。Nordhaus W.D., “Are We Approaching an Economic Singularity?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the Future of Economic Growth”, American Economic Journal: Macroeconomics, vol.13, no.1, 2021, pp.299-332.“經濟奇點”的到來使人類“從一種歷史匱乏向富足時代發展”卡爾曼·托斯:《人工智能時代》,趙俐譯,人民郵電出版社2017年版,第52頁。,“相對的富裕也會無處不在、唾手可得”彼得·諾瓦克:《人類3.0:不斷進步升級的人類》,楊煜東譯,電子工業出版社2016年版,第191頁。,分配公正不再是社會難題。
二是基于倫理的技術悲觀論。此種觀點關注到人工智能應用引發的現實分配不公正問題,認為智能機器的應用不僅不會賦予人以自主性,還會產生“新的差異以及社會排斥的問題”福田雅樹等:《AI聯結的社會:人工智能網絡化時代的倫理與法律》,宋愛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年版,第363頁。。有學者認為人工智能的廣泛應用會導致大量失業,工人淪為“沒有任何經濟、政治或藝術價值,對社會的繁榮、力量和榮耀也沒有任何貢獻”尤瓦爾·赫拉利:《未來簡史: 從智人到神人》,林俊宏譯,中信出版社2017年版,第295頁。的“無用階級”;相反,資產階級將利用人工智能及其政治經濟特權發展自身,成為所謂的“超人類階級”,從而導致社會分配矛盾不可調和,分配公正無法實現。
三是基于復雜性的矛盾轉移論。此種觀點在關注人工智能產生的分配公正風險時往往會排除其生產性根源。有學者將視野局限于分配關系的調整,或寄希望重建一種公正的分配方式,如稅收鼓勵,安德烈斯·奧本海默:《改變未來的機器:人工智能時代的生存之道》,徐延才等譯,機械工業出版社2020年版,第267頁。征收AI稅、機器人稅;福田雅樹等:《AI聯結的社會:人工智能網絡化時代的倫理與法律》,宋愛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年版,第363頁。或推崇普遍社會福利,如無條件的基本收入;卡爾曼·托斯:《人工智能時代》,趙俐譯,人民郵電出版社2017年版,第30頁。或加強對個人資產調配的控制杰瑞·卡普蘭:《人工智能時代》,李盼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3頁。等。有學者則將生產分配問題歸因于技術發展的程度,將開發人工智能技術看作破解分配難題的根本方案,甚至提出以強人工智能的根本突破來減輕資源稀缺所導致的挫敗感。卡魯姆·蔡斯:《經濟奇點:人工智能時代,我們將如何謀生?》,任小紅譯,機械工業出版社2017年版,第204頁。
上述三種觀點揭示了人工智能分配公正的現實性和重要性,但遠未達成一致。其要么陷入機械的功能主義,將分配公正理解為一種描述性的事實判斷,夸大經濟的決定性作用,進而陷入“經濟決定論”“技術決定論”的陷阱;要么將分配公正的重大風險與虛無主義合流,指責人工智能使無產階級一無所有,忽視人工智能之于無產階級在社會分配場域中的正當性,輕視無產階級歷史使命在人工智能時代的實現必然性;要么有意回避不公正的生產性根源,陷入狹隘的分配公正論或簡單的技術拜物教。尤為重要的是,它們都在某種程度上忽視了馬克思分配公正觀的解釋力,難以穿透人工智能的現象迷障。事實上,理解人工智能的分配公正問題需要一種新的論證框架。而在尋找新論證框架的過程中,解決“普遍聽眾與特殊聽眾”“普遍聽眾”與“特殊聽眾”是伊姆·佩雷爾曼“聽眾理論”中的兩種聽眾類型。普遍聽眾是指在演說者主觀構建中所面對的所有具有理性的人,本質上屬于抽象哲學概念;特殊聽眾是指演說者在特定時刻真實面對并試圖說服的特定的人,是一個實踐概念。二者之間形成了普遍與特殊的論證邏輯之難。請參閱Chaim Perelman and Lucy Olbrechts-Tyteca,The New Rhetoric:A Treatise on Argumentation. London: 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 1969.的論證邏輯之難必須植入說服與信服的過程。對此,馬克思分配公正觀將發揮不可替代的作用,其不僅是一種具有說服力的論證框架,而且還能夠提供從普遍到特殊的論證力,因而對人工智能的分配公正風險具有充分的解釋力。在這里,應該正確認識到社會公正風險問題從未脫離“階級”,階級分析方法并非是將“階級對象化”,而是一種認識復雜現象的根本途徑,是在掌握有限性和相對性的過程中更加科學地認識人工智能產生的社會公正風險的復雜性。
因此,本文將系統闡發馬克思的分配公正觀,以回應諸多片面理解,運用馬克思分配公正觀的理論框架剖析人工智能發展應用所不斷加劇的分配不公正難題,以堅實的現實基礎維護人工智能時代的分配公正,彰顯公正作為人類理想價值彼岸的現實的積極作用。
二、論證框架的理論基礎:馬克思的分配公正觀
馬克思分配公正觀脫胎于對多種虛假的社會公正論的批判中,表現出了深刻的穿透力;同時,它科學揭示了以分配公正為核心的社會公正原理的本質屬性,具有充分的解釋力。
(一)分配公正的概念:理論素材的呈現問題
從語詞角度看,分配公正由“分配”和“公正”二詞組成,具有豐富的歷史素材與多元的時代呈現。馬克思分配公正觀認為,分配公正的基礎在分配,指向是公正。應該指出的是,脫離分配的具體性而抽象地談公正,或脫離分配的規定性而籠統地定義分配公正都無法透析分配公正的基本屬性,甚至會落入西方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話語陷阱。
在西方經濟思想史中,薩伊將經濟活動劃分為生產、分配、消費三個部分,分配首次成為一個獨立的部分。薩伊:《政治經濟學概論》,陳福生、陳振驊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詹姆斯·穆勒則進一步區分了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四個部分。詹姆斯·穆勒:《政治經濟學要義》,吳良健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此種分類法將經濟活動的各個環節分割,將經濟過程視為從生產到消費的獨立線性運動,分配不過是表示“勞動生產物按照什么比例自然而然地分配給各階級人民”亞當·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第1卷,郭大力、王亞南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5頁、第49頁。的利益關系,而分配環節是為了將生產所創造的不同產品分發給社會成員以滿足交換環節與消費環節的個人需要。因此,分配只是經濟活動的中介環節。馬克思批判性地發展了此種“四分法”,其對經濟過程的描述沒有停留在抽象地理解一切生產的一般條件,而是扎根于資本主義的現實經濟關系,由此透析其分配過程的本質。馬克思認為,分配“是同生產過程的歷史地規定的特殊社會形式,以及人們在他們的人類生活的再生產過程中相互所處的關系相適應的,并且是由這些形式和關系產生的。這些分配關系的歷史性質就是生產關系的歷史性質,分配關系不過表現生產關系的一個方面”《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99-1000頁。。顯然,分配是生產的從屬概念,而分配關系則是對特定歷史條件下生產關系的反映。
公正之于馬克思,素有爭議。很多學者認為馬克思拒斥公正,對資本主義的分析并不涉及公正的價值評價。事實上,即便馬克思的分析不以構建公正體系為目的,其正義感卻從未缺席。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的不公正是從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內在規律出發來揭露其自反性的。馬克思贊同公正是具有規范性、評價性的價值分析工具,是事實的實踐認知之內的關系評價,其“正像國家的形式一樣,既不能從它們本身來理解,也不能從所謂人類精神的一般發展來理解,相反,它們根源于物質的生活關系”《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頁。。由此觀之,理解分配公正或不公正,不能訴諸抽象的道德和法,必須根據一定社會歷史條件下的經濟利益關系來確認分配的水平與公正與否。
作為復合性概念,分配公正的本義是得其所應得。然而,每個人應得什么?不同利益主體對相同分配關系的評價是否相同?主體從自身利益的角度來衡量現實的分配關系能否相通?在西方政治哲學中,這些問題始終無法真正得到解決。馬克思指出:“什么是‘公平的的分配呢?難道資產者不是斷言今天的分配是‘公平的嗎?難道它事實上不是在現今的生產方式基礎上唯一‘公平的分配嗎?……難道各種社會主義宗派分子關于‘公平的分配不是也有各種極不相同的觀念嗎?”《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61頁。資本家口中“唯一公平的”分配與各種社會主義宗派分子的分配公正主張是不同的甚至完全背離。各種分配公正的主張根本上是不同利益主體從自身利益出發對同一分配關系所作出的價值判斷。段忠橋:《馬克思的分配正義觀念》,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9頁。既然分配公正是現實的經濟利益關系在觀念層面的價值投射,而不同利益主體對同一分配關系所做出的價值判斷往往是不同的,那么馬克思又是基于何種立場提出其分配公正主張?這便需要進一步考察馬克思分配公正觀的本質指向。
(二)馬克思分配公正觀的本質指向: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科學分析和道義考察
以馬克思分配公正觀理解資本主義時代以來的社會不公正,須將生產環節作為起點,“一定的生產決定一定的消費、分配、交換和這些不同要素相互間的一定關系”《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99 頁。。馬克思進而強調分配“是(1)生產工具的分配,(2)社會成員在各類生產之間的分配(個人從屬于一定的生產關系)——這是同一關系的進一步規定”《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96頁。。以此觀之,存在兩種形式的分配,一是生產資料的分配,即根據所有制關系和社會需要的比例在不同社會成員之間分配生產資料的過程,以及社會成員在各生產部門之間的分配關系;二是消費資料的分配,即用于消費的總產品和收入在不同階級之間的分配關系。而不管何種分配形式,都包含在生產過程本身中。因此,脫離生產抽象地、空洞地談論分配公正都是虛妄的,而將社會斗爭的目標限定于實現分配公正則是幼稚的,“平等分配”口號只能是資產階級法權內的空洞說教,而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也只能成為泡影。
其一,生產非正義。資本家通過剝削獲取利潤,而工人只能獲得維持最低生活保障的工資,這是“財富分配的極不平均”《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25頁。。這種非正義的生產和分配方式,使得無產階級“替別人生產財富,替自己生產貧困”《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44頁。。馬克思透過財富分配的不平等看到了資本主義更本質的制度問題——不公正的私有財產制度和雇傭勞動制度。私有制導致的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分離,逼迫工人只能將勞動力作為商品出賣給資本家;而雇傭勞動制度則以私有制為基礎,進一步確證生產資料的不公正分配,使得勞動產品全部歸資本家所有,而工人只能獲得維持生存的基本工資。
其二,勞動不平等。作為物質生產的內驅動因和真正來源,張一兵:《歷史唯物主義:從物質生產過程向勞動過程的視位轉換》,《中國社會科學》,2022年第8期。勞動不僅決定著人們在勞動過程中形成的人與人之間的各種關系與“這個社會中占支配地位的分配方式”《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32頁。,還實現了個人需要的滿足與個體生命的呈現。然而,在資本主導勞動的現代市民社會,雇傭勞動關系使得勞動淪為一種外在于人、反對人自身的異化勞動。“工人在他的產品中的外化,不僅意味著他的勞動成為對象,成為外部的存在,而且意味著他的勞動作為一種與他相異的東西不依賴于他而在他之外存在,并成為同他對立的獨立力量。”《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2頁。這種不平等的異化勞動,使得工人與勞動產品、勞動本身、類本質相異化,并最終導致人同人相異化,繼而全面引發社會階級的利益對抗與整個社會財富的占有不公。
其三,人的“完全喪失”。雖然資本主義分配公正理論宣稱將人的發展作為價值旨歸,但事實是“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1頁。。馬克思從現實的生產關系出發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不平等、不自由狀態,指出資本的逐利本性使得資本主義的生產分配始終由利潤驅動,而不是以滿足人的需要為目的,并直指資本主義制度本身的不公正,這“不是特殊的不公正,而是普遍的不公正”《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5頁。,這一不公正的制度鎖鏈最終“表明人的完全喪失”《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5頁。。
(三)分配公正的內在邏輯:生產正義、勞動平等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
首先,生產正義是分配公正的根本前提。權利的真正實現必須依靠物質生產的根本變革,分配公正的實現必須以構建一種合乎正義的生產方式為根本前提。一方面,生產正義要求實現生產力的極大發展和社會財富源泉的充分涌流。分配公正必須關涉分配對象,即社會物質資料。一切歷史活動的首要前提是勞動,而勞動“不過是滿足一種需要即維持肉體生存的需要的一種手段”《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6頁。,生產力發展與社會財富的增加為分配公正奠定了根本的物質基礎。另一方面,生產正義要求徹底消滅私有制,實現生產資料公有制。共產主義社會是建立“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頁。,只有“自由平等的生產者的聯合體”,才能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并“按照共同的合理的計劃自覺地從事社會勞動”《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8卷,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67頁。。
其次,勞動平等是分配公正的價值規定。勞動平等是在廢除雇傭勞動的基礎上,取消社會成員在勞動權利享有方面的各種差別,包括取消分工,實現勞動機會的平等獲取,使勞動從謀生手段恢復為人的自由自覺活動。其一,勞動平等內在地要求取消社會分工,實現勞動機會的平等獲取。資本主義社會的多數勞動者沒有選擇勞動機會的權利,被長期固定于某一生產部門和環節。因此,必須消滅強制性分工,消除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之別,使勞動者獲得全面發展。其二,勞動平等要求以“勞動”為同一尺度進行消費資料的平等分配。馬克思認為,“每一個生產者,在作了各項扣除以后,從社會領回的,正好是他給予社會的。他給予社會的,就是他個人的勞動量”《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63頁。。按勞分配要求將全體社會成員視為平等的勞動者,以“勞動”作為消費品分配的統一尺度,個人所獲得的消費品份額由其勞動時間所決定,體現了超越資本主義“按資分配”的平等性和正義性。其三,勞動平等要求勞動從謀生的手段成為生活的第一需要。只有在勞動改造客觀世界的過程中,“人才真正地證明自己是類存在物”《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7頁。。資本主義社會的勞動只能是被迫謀生的手段,因此實現勞動平等,必須摒棄異化勞動,恢復勞動作為人自由自覺的生命活動的本質屬性。
最后,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是分配公正的實踐旨歸。在某種程度上,人的本質是馬克思的根本關切。不管是生產正義的根本前提,還是勞動平等的價值規定,都共同彰顯了一種追求人的解放的正義邏輯。社會如何生產、勞動者怎樣勞動,都離不開現實的人,都必須回答作為經濟主體的個人如何真正“獲得”分配公正。馬克思指出按需分配原則是“在隨著個人的全面發展,他們的生產力也增長起來,而集體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完全超出資產階級權利的狹隘眼界,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所能,按需分配!”《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65頁。顯然,按需分配是實現生產正義和勞動平等的真正前提。相比之下,按勞分配雖超越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等價交換原則,但形式平等并不能產生實質平等,所謂平等權“對不同等的勞動來說是不平等的權利”《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64頁。。總之,當以“勞動”作為分配的單一尺度時,分配所得出現差異在所難免,分配非公正無法避免。在這里,存在一個從低階向高階的變革過程,而這正是人工智能與分配公正的真正場域。
除此以外,馬克思分配公正觀還是一種動態的分配公正觀,是在生產正義、勞動平等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實現過程中加以評價和確證的,三者缺一不可。如果“分配公正”存在一種現實的結果公正,那么其必然應以生產正義為前提,以勞動平等為保證進而以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為標準,而是否導向這個評價體系的積極性建構,也正是馬克思的分配公正觀與其他各類分配公正理論的重要差別之處,也是其能夠穿透“技術性變化”的現象迷障而直擊其社會本質的獨特性所在。
三、人工智能與分配不公正:表象矛盾與內在相容的新問題
當前,人工智能與分配不公正的確是一個新論題。將人工智能置于社會經濟結構中并考察其在生產正義、勞動平等以及人的本質實現方面出現的新挑戰新風險新變化,透過新的表象性矛盾,依然能夠從分配公正的本質同一性中確證其內在相容性。
(一)人工智能時代的“財富分配悖論”
人工智能時代的財富收入分配已成為學界關注和討論的熱點問題,很多學者都表達了對人工智能誘發的技術性失業與分配不公正問題的擔憂,指出技術的資本偏向性決定了其在資本與勞動等生產要素收入間的分配偏倚,尹彥輝、孫祥棟:《人工智能、資本稅如何影響收入分配格局:極化還是優化?》,《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1期。認為生成式AI的流行將加劇復雜的分配不平等問題陳永偉:《超越ChatGPT:生成式 AI的機遇、風險與挑戰》,《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3期。等。人工智能可能誘發“創造性毀滅”,即在重塑生產方式、增加社會總體財富的同時,帶來不斷擴大的貧富差距和日益嚴重的社會分化問題,使收入與財富分配呈現出一種相對背離的發展趨勢。
一方面,是生產方式的重塑與社會總財富的增長。近年來,人工智能在與工業、農業、制造業、服務業等領域的深度融合中,構建起先進的智能化生產體系,激發出巨大的社會生產力,成為新的經濟增長點。在農業生產中,與傳統農業依賴經驗判斷的人工操作不同,人工智能實現了土壤探測、病蟲害防護、產量預測、畜禽患病預警等功能,啟迪農科:《人工智能應用在農業的三個案例》,《農業工程技術》,2019年第8期。不僅改變了農業的傳統生產方式,還極大提高了農業生產率;在工業生產中,人工智能通過機器學習、數據可視化分析等技術,在提高生產的質量和準確性、保證生產安全性的同時,促進了工業結構的智能化升級;而在服務業場景中,其不僅提高了傳統服務業的質量水平,而且使人們的生活變得更加舒適、工作變得更加高效。《人工智能: 助力中國經濟增長》研究報告顯示,到2035年,人工智能有望拉動中國經濟年增長率上升1.6%,推動中國勞動生產率提升27%。劉紅:《人工智能:正在崛起的全新生產要素》,《金融時報》,2017年7月11日第8版。簡言之,人工智能在全球范圍內的迅速發展和應用推動經濟活動日益向信息化、自動化和智能化方向發展,為分配公正的實現創造了根本性的技術基礎和物質條件。
然而,與生產發展、財富增加相背離的是貧富差距的逐漸擴大與社會分化的日益嚴重。智能機器在提高生產效率、降低生產成本的同時,明顯加速了大范圍機器勞動對活勞動的替代。相較于傳統機器替代的簡單性、重復性等依靠人類肌肉進行的體力活動,福田雅樹等:《AI聯結的社會:人工智能網絡化時代的倫理與法律》,宋愛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年版,第8頁。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技術突破逐漸覆蓋具有復雜性、高技能性的腦力勞動。據相關學者對各種職業可能受到人工智能影響的概率分析,高學歷人群的失業問題可能成為更為嚴重的社會問題。Zarifhonarvar A.,“Economics of ChatGPT: A Labor Market View on the Occupational Impact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SSRN Working Paper,No. 4350925, 2023.參見陳永偉:《超越ChatGPT:生成式 AI的機遇、風險與挑戰》,《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3期。其直接后果是更大范圍對工人勞動權利的剝奪,使大量工人喪失獲取收入的有效途徑,導致群體貧困化。另外,人工智能作為一種資本密集型技術,其產品將大幅提升資本的收益率,從而為研發它的企業帶來超高的利潤率。Eeckhout J.,The Profit Paradox,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22,pp.205-215.這將不可避免地形成一種“贏家通吃”的市場規則,大量財富被少數掌握前沿科技的互聯網公司和商業組織攫取,社會財富向“上”聚集,社會分化風險明顯加劇。
(二)分配不公正的根源:人工智能的資本主義建構
作為中立性技術的人工智能何以帶來財富積累與收入分配的極不公正,智能時代的財富分配為何形成這樣一種背離的發展趨勢?回答這一問題,應回到馬克思分配公正觀的解釋框架。
1.人工智能時代的生產非正義
人工智能與生產的結合是以既有生產技術無法滿足資本積累的內在要求為前提的,因為“資產階級除非對生產工具,從而對生產關系,從而對全部社會關系不斷地進行革命,否則就不能生存下去”《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03頁。。馬克思指出:“加入資本的生產過程以后,勞動資料經歷了各種不同的形態變化,它的最后的形態是機器,或者更確切些說,是自動的機器體系。”《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773頁。自動的機器體系在資本主義生產中發揮了實質性作用,是使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不斷革新、生產力不斷發展、保障資產階級謀求生存的重要因素。回顧歷史,以蒸汽機作為動力機的第一次工業革命,開創了以機器代替手工工具的時代,消滅了落后的自耕農階級,使工業資產階級和工業無產階級逐漸發展起來;以發電機為代表的第二次工業革命,強化了資本主義生產社會化趨勢,生產和資本的不斷集中甚至壟斷最終確立了資本主義世界體系;而以信息技術為代表的第三次工業革命,在推動自動化生產力發展的同時進一步拉大世界范圍內的貧富差距。反觀歷次科技革命,根本上都是資產階級通過創新科學技術、革新自動機器體系以實現生產力的發展過程。
“資本不創造科學,但是它為了生產過程的需要,利用科學,占有科學。”《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570頁。作為第四次工業革命核心技術的人工智能,雖然在推動生產力發展、促進人類文明發展方面具有歷史進步性,但是人工智能并未帶來資本主義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實質變更,沒有改變資本主義條件下勞動與資本之間不公正的權力支配關系。資本通過人工智能技術攫取大量社會財富,勞動者成為受害者,而“貧困比人口和財富增長得還要快”《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12頁。。由此可見,人工智能“依然有足夠的理由被認為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某種環節和結果”付天睿:《馬克思機器理論與人工智能的相遇及反思》,《現代哲學》,2022年第1期。。如不從根本上改變現存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體系,生產正義就難以實現,而分配公正更加遙不可及。
2.人工智能時代的勞動不平等
人工智能以憑借更高的技術形態影響勞動力就業結構的方式培育了差異化的勞動者,如被機器取代的失業者、受指令支配的簡單勞動者以及從事研發工作的核心技術人員。對此,考察智能時代的勞動,可以具象為三類勞動主體的勞動性質變化。
其一,勞動機會的根本剝奪。人工智能憑借海量的數據存儲能力,深度學習能力以及準確的模式識別能力,實現了更大范圍、更深層次的對活勞動的替代。自動化生產替代了低技能型、重復性的簡單勞動,導致大量工人失業,退出生產領域。其二,勞動能力的不斷下降。馬克思指出,擁有勞動機會且從事簡單機器操作的勞動者只能是“被當做自動的機器體系的有意識的肢體”《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773頁。,工人如果只能依附于機器而勞動,那么這“只是在機器的運轉,機器作用于原材料方面起中介作用——看管機器,防止它發生故障”《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774頁。。而此種過度依賴將使工人失去作為勞動主體的能動性和創造性,從而導致更貧乏的勞動能力與更僵化的創造力。其三,勞動異化的深度強化。產業后備軍規模的增加將進一步強化勞動力市場的競爭壓力,資本家將不斷盤剝在崗工人的剩余勞動。這對于從事人工智能核心技術研究的開發者而言,勞動將成為更高強度的謀生式勞動。“這種情況下的勞動對勞動者生存壓力大、工作壓力大、勞動時間長……對勞動者身心健康是嚴重的摧殘。”吳學東:《馬克思的勞動思想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01頁。非但如此,為了不斷榨取剩余價值,資本家將通過智能軟件不斷強化對勞動者的全過程監督和全方位控制,“監獄式規訓”則因智能技術的深度應用真正成為可能。概言之,智能技術與勞動的融合并沒有實現勞動平等,反而強化勞動作為異己的、工具化的存在,而非人的第一需要。
3.人工智能時代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難以實現
馬克思將閑暇時間的自由活動作為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必要條件。無論是個人或社會,其發展的全面性都是由閑暇時間決定的。所謂“閑暇時間”,是指個人從事比較高級的活動并獲得自身發展的時間,即“個人受教育的時間,發展智力的時間,履行社會職能的時間,進行社交活動的時間,自由運用體力和智力的時間,以至于星期日的休息時間”《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94頁。。通過閑暇時間個人活動的性質可以發現,社會性依然是人的活動的主要規定。然而,人工智能技術的廣泛應用似乎切斷了人與人之間真實的連接,人們逐漸獨立于社會交往。無所不能的技術系統為人們提供了全方位技術服務,人們似乎僅僅依靠技術就可以滿足生活的一切需要。人逐漸受制于自己創造出來的技術工具,“每個人都不再需要他人……失去與他人心心相印的生存方式,失去與他人共享和分享經驗的生存方式”趙汀陽:《人工智能的神話或悲歌》,商務印書館2022年版,第59頁。,作為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之必要條件的社會性逐漸消解。
社會性的消解是人工智能影響人類的表象問題,其背后隱藏的本質問題是對人之主體性的挑戰。雖然判定人工智能是否真的造成人的主體性危機還為時尚早,但從目前的技術發展程度來看,人工智能正表現出明顯的類主體性。作為生成式人工智能,Chat-GPT在內容創作上實現了新突破,能夠實時地對任何提問生成對應的答案,不僅可以作為陪伴性的聊天機器人,還可以答疑解惑、編寫代碼、撰寫論文等。無論在流暢度還是邏輯性上,ChatGPT都呈現出超預期的對話質量,能夠自主判斷和處理問題,甚至可以理解意圖、表達情緒,其所展現出的對話式的強交互模式表現出某些類人性的心智特征。根據人工智能的“強弱之分”,ChatGPT已然正在趨向“具有人類大腦完全相同的意識”John R. Searle, “Minds, Brains and Programs”,Behavioral and Brain Sciences, no.3, 1980, pp.417-457.的強人工智能。
不難發現,人工智能在消解人的社會性同時,實現了對人類智能的模擬甚至超越。現階段各種人工智能模型仍然屬于新生事物,本質是無感知的智能機器,不具備完全獨立的理解能力和思考能力。即使是看似無所不能的ChatGPT,其技術路線依然離不開對人腦神經網絡的模擬,通過給定的訓練數據和機器學習算法來生成回答,從而產生類似人類文本的語言。但是,技術發展的巨大潛力是不容忽視的。雖然ChatGPT依然是內容生成工具,但是人工智能模型在未來是否能夠打破人腦結構的限制,或成為人的個性與能力發展的有效手段,或挑戰人的主體性,對這些問題的可能回答成為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所不容回避的巨大挑戰。
四、人工智能分配不公正的可能解決方案:實現人工智能的社會主義重構
從比較社會建構邏輯看,資本主義體系和社會主義體系在價值選擇上的根本差別在于,前者遵奉的是資本邏輯,而后者遵奉的是人本邏輯。人工智能與不同社會制度的結合會產生截然不同的結果,因此“要學會把機器和機器的資本主義應用區別開來,從而學會把自己的攻擊從物質生產資料本身轉向物質生產資料的社會使用形式”《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93頁。。實現智能時代的分配公正,必須改變人工智能的資本主義應用,跳出資本邏輯,將人工智能與社會主義生產方式、與以共同富裕為目標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相結合,實現人工智能的社會主義重構。
(一)發展智能生產力,完善分配公正制度體系
其一,持續提升技術創新潛力,發展智能生產力。“我國人工智能整體發展水平與發達國家相比仍存在差距,缺少重大原創成果,在基礎理論、核心算法以及關鍵設備、高端芯片、重大產品與系統、基礎材料、元器件、軟件與接口等方面差距較大。”國務院:《國務院關于印發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的通知》,2017年7月8日,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7-07/20/content_5211996.htm。實現生產正義,應發展智能生產力。首先,推動基礎研究,包括前沿理論、底層技術、通用技術、基礎軟硬件等,推動交叉學科研究,特別是與認知科學、語言學、計算機科學、神經生物學等交叉融合。其次,加強信息基礎設施建設,在人工智能相關的通信、存儲設施、運算設施等領域謀求重大突破。再次,強化企業技術創新,形成政府、高校、研發機構和企業“四位一體”的技術創新體系。最后,加強技術轉化,“推動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張曉松、朱基釵:《敏銳抓住信息化發展歷史機遇 自主創新推進網絡強國建設》,《人民日報》,2018年4月22日第1版。,實現人工智能技術服務于經濟社會發展的作用,全面提升社會生產力。
其二,鞏固社會主義所有制,保障人工智能技術為民所用。社會狀況的根本改善“不僅僅決定于生產力的發展,而且還決定于生產力是否歸人民所有”《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61頁。。在人工智能迅猛發展的時代背景下,實現生產正義不僅應提升智能生產力,而且應該鞏固社會主義公有制的制度優勢。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所有制是具有中國特色的所有制形式,既能保障人工智能技術為民所用,還能有效激發智能時代經濟社會發展的積極性。在社會主義國家,人工智能技術應歸全體人民所有,智能技術的發展應用必須與人民生活緊密相連,要充分考量區域平衡,防止新的社會不平等出現,要鼓勵、支持和引導智能經濟中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以智能技術創新造福人民。
其三,豐富發展社會主義分配制度,推動人工智能財富的公正分配。生產正義是公正分配的前提,人工智能時代的生產正義更需要社會主義分配制度的完善優化。鑒于人工智能技術的要素和技術的偏向性所可能帶來的貧富差距,應充分發揮初次分配、再分配與三次分配的不同功能,實現財富收入分配的公正性、合理性。首先,完善初次分配,在保障效率的同時兼顧公平。要穩步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提高勞動者收入在國民收入中的占比。要通過優化數據所有權和共享資本所有權方式,減少勞動者在人工智能時代初次分配中的利益受損。其次,強化再分配,通過征收數字化資本稅、推行全民基本收入政策、優化政府財政支出結構以及健全社會福利保障制度等方式,真正調整人工智能可能加劇的要素和勞動者間的收入分配差距。最后,發揮三次分配的富民導向作用,鼓勵各種社會力量以募集、捐贈、資助等形式開展慈善活動,從而在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基礎上對社會資源和社會財富進行三次分配調節,進一步縮小收入差距。
(二)消除技術與勞動的對立,真正“賦能”勞動者
其一,消除人工智能與勞動者之間的對立,使勞動者真正成為生產主體。勞動平等是勞動主體間的基本關系,人工智能的社會主義應用為實現這種平等的勞動關系提供了新途徑。因為只有在社會主義國家,勞動力的質量平衡與社會主義制度優勢才能夠產生積極的耦合作用,真正克服資本主義國家無法克服的勞動關系不平等以及技術剝奪勞動機會等社會問題。尤為重要的是,社會主義的生產資料公有制真正實現了人工智能技術歸全體人民共同所有,從根本上改變了生產資料與勞動者之間的對立狀態,使勞動者真正成為生產主體,在尊重社會成員的共同意愿的同時充分發揮出勞動者的生產積極性和主動創造性。
其二,優化人才培養模式,為勞動者“增智”“賦能”。人才是科技創新的第一資源,面對人工智能尖端人才匱乏問題,必須大力培養人工智能高端人才。人工智能時代的勞動平等不再是勞動準入和勞動收入等簡單的平等關系,更是勞動技能加權意義上的勞動力質量上的平等關系。為此,一方面要擴充技能型人才隊伍,培養人工智能高端人才。以更加開放的人才政策吸引國內外人才加盟,不斷完善人才引入機制、管理機制,激勵機制和評價機制。另一方面要完善人工智能相關教育體系。根據勞動專業化程度和創新性要求的持續提高,針對可能受到人工智能技術負面影響的特定就業群體進行技能培訓,從而增加技能型勞動者的就業數量。
其三,關注失業人群,完善就業保障政策。“失業”困境究竟能否克服,抑或是發展“平等化”,這是人工智能時代解決勞動平等問題的現實挑戰。智能機器對人的替代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將人們從高強度的體力甚至腦力勞動中解放出來,但也不可避免地改變了就業結構,增加失業風險。以勞動平等為基礎的政策調整是必要的。基于我國的現實情況,國務院提出要積極應對人工智能技術對勞動力市場的沖擊,確保因人工智能而失業的普通勞動者順利轉崗和再就業。一方面,可以通過產業升級創造更多就業機會,在企業線上線下有機融合中培育新的就業增長點;另一方面,還可以利用人工智能技術及時獲取失業人群的相關信息,通過數據分析盡快將失業人群與待就業崗位有效匹配。此外,政府還應積極采取失業補助金、失業救濟金等保障措施維持失業者的基本生活水平。
(三)堅守人民立場,實現共同富裕
真正檢驗人工智能分配公正風險是否消除的關鍵在于人民群眾在人工智能時代能否獲得更大的生存便利、生活舒適,是否能夠在人的發展中更加具有全面發展的自由度和自由發展的全面性。技術發展為人服務、技術發展帶來的財富為人民所有,是最關鍵的實現方式。立足當下,社會主義中國在激發人工智能生產力,保證經濟平穩健康運行的同時,應始終以滿足人民需求為出發點,致力于實現人工智能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體人民,使人工智能服務于國家朝著共同富裕的方向穩步前進。
一方面,始終堅守人工智能發展的人民立場。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是我國發展人工智能的基本價值立場,人工智能的發展應用必須體現鮮明的人民導向,必須與人民群眾的需求相匹配。新時代人工智能技術不僅應實現極大豐富的物質財富以滿足人的基本生存需要,還應更大程度地在醫療衛生、扶貧解困、教育助學、社會保障、智慧養老等民生領域豐富人民群眾對于美好生活的體驗感、獲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此外,還應進一步加強人工智能技術對政府治理的技術賦能,推動政府運行機制智能化升級,強化信息收集平臺、信息處理平臺、信息共享平臺的一體化建設,有效獲取民生領域的突出矛盾和問題信息,從而更加精準地捕捉民之所需,及時回應民之所求。
另一方面,在人工智能助力共同富裕中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作為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共同富裕彰顯了將追求財富和公正兩種價值目標合二為一的理想社會狀態。鄭永年:《共同富裕的中國方案》,浙江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48-49頁。馬克思指出:“我們的目的是要建立社會主義制度,這種制度將給所有的人提供健康而有益的工作,給所有的人提供充裕的物質生活和閑暇時間,給所有的人提供真正的充分的自由。”《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 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570頁。“充裕的物質生活”“所有的人”“真正的充分的自由”等均表明,社會財富源泉的充分涌流是實現共同富裕的物質前提,社會公平正義構成了共同富裕的價值追求,而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是共同富裕的最終目標。社會主義條件下人工智能的發展應用也必將以實現共同富裕為目標,在保證效率的同時兼顧公平,并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鍛造可能性條件。
(責任編輯:游 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