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樹上花開之時

愛霄

出國留學后，我開始思考家之于我的意義，并有了自己的答案：所謂家，便是一段時間內，一個人身體和靈魂的收容所。

兩周前收到學校發來的郵件，郵件里寫到我的住房合同將于本月的最后一天終止，需要我在當天的九點前搬離，學校已為我找到了新的公寓。看完郵件后沒有過多的心情，我告訴自己它就是一封普通的、通知我搬離的郵件。

隨后我往床上一躺，閉上眼睛，好奇怪，我感覺我的房間好像在那一刻跟我產生了聯系，似乎正盯著我看。

我該如何描述他，圖斯維七十號。

他并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住所：離市中心太遠，就連周圍的超市也寥寥的，騎車買菜成了我的日常。最讓我頭疼的是他門口有一段必經的上坡路，每次精疲力盡地準備回家時，想到這段近三十度的上坡路，疲憊又會多幾分。要列舉我對他的不滿意，似乎可以說好多好多。

我在床上睜開眼睛和他對視，好多心情涌上我的心頭：傷感的，惆悵的，不知所措的……可能我從來不是一個擅長道別的人，以前太多沒好好說過的再見，讓我如今在面臨離別之際變得小心翼翼。想到這里，我驚嘆于自己心情的微妙與復雜，竟然可以到這般地步。

我走出門，想著這大概是我臨走前最后一次站在這里了，突然有點難過。花園里的那棵樹仍然是靜靜地站在那里，有些遺憾的是我從沒看到過它開花的樣子，只記得冬天的雪花是如何掛滿它的枝頭。

天黑得好快，不一會兒月亮就高高地掛在了夜幕上。我走到小亞的房間，敲了敲他的門。

小亞是我認識最久的室友，每次看到我都會親切地問我今天過得怎么樣。曾經我對他這個行為感到萬分頭疼：我要回答他還得組織語言，并且還得擔心說到一半突然忘記某個單詞的尷尬場面。不過他似乎樂此不疲。

他打開門，“我明天便要離開了。”我說。

他露出一副好懊惱的表情，然后我們彼此擁抱，他身上洗衣液的味道充盈我的整個鼻腔。我太熟悉這個味道了，他洗衣服的時候喜歡放很多洗衣液，每次洗完衣服晾在屋里，這個味道就會彌漫到整個屋子。

“這里永遠都是你的家。”他說。

我看著他，他的目光真誠得像一把火炬，我突然好自責，有段時間由于想要避免交流，我會非常敷衍地回答他，他總是像期待被堵住了，有些尷尬地繞過我，但嘴上仍掛著笑。盡管如此，當第二天見到他時，他依然會咧著嘴，笑著問候道：“你今天怎么樣？”

他還對我說了好多，但我有些記不清了，只記得在我們互道了最后一次晚安后，他說 ：“照顧好自己。”

我回到房間收拾好所有東西，房間里突然變得好空好空，這讓我感覺圖斯維七十號不在了，他剛剛明明還在的，他奇怪地盯著我看，我躺在床上和他對視。

夜晚格外漫長，有時當你知道這是你的最后一次，你會格外地想去感受和珍惜。幾乎對所有事物，我們都會有這樣的執念，不過大部分的情況是，我們抓不住這樣的執念，因為在想要用力地去感受它時，我們已經無法感受它了。

在圖斯維七十號的最后一晚便是這樣，房間空曠得讓我仿佛置身太空，我感到害怕、不安，因為他以前總是抱著我睡覺。

早上醒來已經有些晚了，我來不及多看他，因為朋友來幫我搬家的車子已經停在外面有一陣子了，我和他的故事便在這里結束。

倒也不是覺得萬分傷感，只是這個地方承載了我太多太多的心情，無數次拖著疲憊的身體和靈魂躲進這里，是他幫我擋下所有，讓遠在異國的我有了依靠。

親愛的圖斯維七十號，你說，我有在你這里長大一些嗎？

再見，我的家，希望我再回來的時候，樹上的花已經撒滿你的屋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