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紀金
晚稻收割完,家鄉就進入了冬季。周日,我和妻子來到鄉下。我們沿著田野中的水泥機耕道漫步,欣賞初冬田野風景。稻谷歸倉,田野閑了下來,低矮枯黃的稻茬直立,田埂上衰草離披,幾只麻雀正在覓食,一片沉寂。我們一邊走,一邊回憶著兒時的一些趣事,那時候初冬的田野可不像現在這樣冷清,而是盈滿了孩子歡快的笑聲。
兒時,初冬的田野里有很多拾稻穗的孩子。那時經濟條件不好,提倡“勤儉節約,顆粒歸倉”,能撿個半斤稻穗,也就相當于撿回了一碗白米飯!拾稻穗是我們最樂意做的事,完全是自覺行動,因為拾稻穗沒有插秧收割那么累,父母也沒對我們提要求。
每天下午放學回到家,我們就提個小籃子,呼朋引伴地走向廣闊的田野。下午四點半學校就放學了,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也不多,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去勞動,去玩樂。村子里孩子多,讀小學的就有三四十個,這么多孩子在田野里拾稻穗,是多么歡快的場景。
我總喜歡跟金水一起拾稻穗,我們肩并肩,一個撿左邊,一個撿右邊,一邊撿一邊聊天。我倆是老庚,不在一個班,于是互相將這天各自班級發生的趣事說一說,樂一樂。金水眼尖,撿的稻穗比我多很多。
回到家,父母看見我的勞動成果,笑著說:“撿得有點少哦。”我聽后就向他們扮個鬼臉,又出去玩了。父母絕對不會說“你看人家金水撿了這么多”之類的話,因為這種話很傷人。父母說話很注意分寸,從不說傷我自尊的話。
初冬時節,到田里挖泥鰍又是一樁美事兒。那時候農民種田,普遍施農家肥,農藥用得少,所以田里有很多泥鰍。農民給稻田排水,往往會在稻田四周靠近田埂的地方挖水溝,排水溝附近就有泥鰍。稻田的表面是干燥的,地下的泥土卻還是濕潤的,泥鰍就藏在里面。

我仍和金水一起挖泥鰍。金水是田里的一把好手,力氣大,眼尖,不但能迅速發現稻穗,還能準確找到泥鰍藏身的地方。他是個善良的人,竟然對我說:“你力氣小,我們還是一起合作吧,我負責挖,你負責提桶子抓泥鰍。泥鰍,我們平分。”我當然同意了。金水還對我說:“找泥鰍藏身的地方是有訣竅的,不能亂挖一氣,要找有小洞眼的地方下手,那小洞眼是泥鰍用來呼吸的。”果然,我們挖到了很多泥鰍。回家時,金水將泥鰍分成兩組,讓我先挑。
現在農村幾乎見不到豬和牛了,改水改廁,垃圾分類,修水泥道,村民的生活環境變得干凈整潔。與此同時,農家肥沒有了,農民種田得用化肥,再加上施用農藥,所以現在稻田里很少見泥鰍,更見不到挖泥鰍的孩子。
用牛糞燒烤紅薯,也是我們童年的快樂。
初冬,田野里有很多干稻草,但干稻草燃得太快,只能用來引火;干牛糞是常見的,這東西耐燒,是烤紅薯的好燃料。孩子們將撿起的干牛糞堆成堆,把家里帶來的紅薯放進去,金水負責烤紅薯。我們一伙孩子就在田野里玩攻城的游戲,田地干燥又有稻茬,即使摔倒也沒關系。
等聞到了紅薯香味,金水就用棍子將紅薯一個個撥了出來。我們圍攏來,拿起紅薯就吃起來。烤紅薯要趁熱吃才香,掰開紅薯,一股熱氣冒出來,香味隨即擴散開來。我們狼吞虎咽,有時嗓子眼燙得有點痛。紅薯表皮一般都會燒焦,所以吃完烤紅薯后大家的嘴巴總是黑黑的。大家互相看著,哈哈大笑,笑聲飄蕩在田野,也飄進我的記憶深處。
現在村民依然會種紅薯,但再也見不到孩子在田野里烤紅薯吃的熱鬧場景。只能說,烤紅薯已經不是現在孩子喜愛的零食了,這種田野撒歡的活動也遠遠比不上手機游戲,無法把孩子從房子里拉出來,拉到大自然的懷抱。

魯迅先生在《社戲》的結尾寫道:“真的,一直到現在,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戲了。”是啊,許多美好的童年畫面如今再也看不到了,人到中年,無法再回年少時光。
時代車輪滾滾向前,社會發展日新月異,每一個日子都不會是昨日的復制。我們總是一邊前行,一邊丟失,鄉村日益秀美,一些純真美好的東西也在漸漸消逝。想到這些,我的心頭不由升起一片淡淡的悵惘,如暮色中農家瓦楞上彌漫的薄薄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