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雁南飛帶霜來

一個男人在流浪

候鳥遷徙，本是自然界中極為尋常的現象。不過，對于有著“物我相親”“以物比德”審美傳統的中國人來說，南飛北歸的候鳥，便成了寄托感情的絕佳載體。同樣都是遷徙的鳥，不同鳥類所帶來的情緒卻有著明顯的不同：南燕歸來，我們會聯想到春的生機；鶴翔云端，我們會艷羨它的孤傲高潔。

可有一種候鳥，卻被賦予了極為悲壯濃厚的感情色彩——它便是中國文化中占據重要地位的鴻雁。

在一些西方鳥類學專著中，鴻雁被描述為“較為少見的雁”，這或許由其相對狹窄的分布范圍和較小的種群規模所致。今天，鴻雁只在俄羅斯遠東、俄蒙交界和中國東北等區域繁殖，而在冬季，則飛到長江下游以及浙江的部分沿海區域越冬。

雖然國內也分布著灰雁和豆雁，但中國人對于鴻雁的認識，似乎要比前兩者更為深刻。先秦時代，中原文明的核心地帶與鴻雁的越冬地重合，卻與更南方的灰雁交集不多。

此外，鴻雁的繁殖地又與北方草原部落的生活區域相重合。在中原人民與游牧民族長期的接觸中，雙方的“鴻雁文化”在不經意間產生了交流和深化，這才奠定了鴻雁獨特的地位。

在鴻雁身上，最能反映中原文明和草原文明交集的故事，當數“蘇武牧羊”了。相傳蘇武奉詔出使匈奴，被匈奴扣押羈留，流放在今天的貝加爾湖一帶牧羊。十多年后，漢匈關系雖已緩和，匈奴人卻不愿透漏蘇武的行蹤，只說他已身亡漠北。為了救人，漢朝使臣聲稱皇帝在上林苑狩獵時曾捕獲一只鴻雁，雁腿上綁有蘇武的書信，無奈之下，匈奴單于只得放人。

當然，這是漢臣的謀略。貝加爾湖或許曾有鴻雁的繁殖群體，不過在為數眾多的鳥兒中，很難相信攜帶書信的那一只就會被皇帝獵獲。但是，這則故事的確讓鴻雁獲得了“信鳥”的美譽，甚至我國郵政系統的LOGO（標識），也是脫胎于鴻雁飛翔的身姿。

古人贊譽“鴻雁傳信”，與它準時的遷徙習性有關。“八月初一雁門開，鴻雁南飛帶霜來”，在缺乏天氣預報的時代，人們要靠自然界的物候變化來預測氣象的變化，鴻雁遷徙的準時性則為其提供了重要的參考依據。從某些歷史知識中可以得知，鴻雁在某些地區的出現與消失，甚至可以精確到日。

這看似不可思議的精確性，是因為鴻雁有著相對固定的遷徙起始點。和火烈鳥這樣漫無目的遷徙的鳥類不同，只要自然環境不發生重大的變化，鴻雁更偏向于在熟悉的繁殖地和越冬地之間遷徙。有研究者發現，它們連中途的停留地點和停留時長都很少更改。

鴻雁像歐洲白鸛一樣，擁有較長壽命和固定遷徙地點，更偏向于形成穩定的配偶關系。這讓它們免去重新尋找配偶的精力，抓住寶貴的繁殖期撫育雛鳥。

在我國興凱湖繁殖的鴻雁，三月底才剛剛完成遷徙，經過短暫的休整和性腺恢復后，四月中旬便開始交配。五月中旬第一批雛鳥出殼，兩個月之后，雛鳥就要開始學習飛行。只有這樣的快節奏，才能讓雛鳥趕在九十月水面冰封之前發育完全，跟隨長輩踏上南行的路途。

雖然繁殖季時間緊迫，對于巢穴的選擇卻依然馬虎不得。為了防范天敵的侵擾，鴻雁的巢穴總是偏向于被蘆葦掩護的湖中小島或岸邊，蘆葦的密度也會經過仔細的考量：疏松的蘆葦無法遮擋天敵的搜尋，過密的蘆葦又會影響鴻雁的警戒視線。在巢穴靠近水邊的一側，鴻雁會踩出一條7～14厘米寬的“綠色通道”，方便平常出巢覓食，也是緊急時刻的逃生通道。

一旦產下卵，雌雁就開始了長達一個月的孵化工作，雄雁則游蕩在附近的水面進行警戒。在孵化初期，鴻雁十分警覺，人或其他天敵靠近雁巢很近時，鴻雁就會通過蘆葦蕩逃逸。但在孵化后期，雌雁會分外戀巢，它伸長脖子趴在蘆葦蕩里，試圖躲避天敵的搜索，只有在萬不得已時才飛走。而為了保護后代，雄雁則會裝出折翼的樣子，試圖將天敵引離巢穴。

鴻雁食性廣泛，這讓剛出生的幼雛不至于承受饑餓之苦，湖沼中遍布的水生植物的嫩莖和芽都很合它們的胃口。在越冬區食物短缺的時候，它們也會飛到農田中掘食植物塊莖和種子。

這使得鴻雁與人類的沖突比其他鳥類更為明顯。當它們在長江下游地區越冬時，正是當地小春作物剛播種或抽芽的時期，鴻雁對農作物的采食使得其曾被列為農業“害鳥”而遭到有組織地撲殺。

在秋風颯颯萬籟蕭蕭中，鴻雁振翅高飛的英姿，也給它們招來了殺身之禍。人們認為它強勁有力、充滿生機，就想當然地認為吃它們的肉可以治療某些疾病，鴻雁肉進而成了秋冬進補的良品。

鴻雁于飛，哀鳴嗷嗷。在我國的傳統文化中，鴻雁總是與凄冷的秋風、漂泊的旅途相伴，人們也對鴻雁寄托以悲涼的意象。但事實上，我們以自己的方式將這份窘迫實實在在地強加在這種堅韌大鳥的身上，這豈不比古詩中的一聲飛鴻更為悲苦嗎？

近年來，我國加強了生態環境保護，不僅增加了鴻雁等候鳥繁殖和棲息的濕地面積，還將鴻雁列入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公眾的生態保護意識也在不斷提升。作為我國傳統文化中的意象，鴻雁在人們的心中或許會成為新的、積極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