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比較與中小學教師的心理健康:職業壓力與心理彈性的作用*

董志文 曹 毅 侯玉波 戴玉婉

北京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暨行為與健康北京市重點實驗室 100871

中小學教師是基礎教育的基礎,他們的心理健康會影響到其教學質量和學生的心理健康[1],所以對影響其心理健康的因素和機制作深入研究,對促進他們的職業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辛素飛等曾經對我國內地教師的主觀幸福感進行了元分析,發現他們的主觀幸福感逐年下降[2]。以往對影響中小學教師幸福感和心理健康的因素研究主要集中在社會支持[3]、應對方式[4-5]、教師壓力[6]等方面,但對作為教師個體因素的社會比較傾向卻沒有獲得足夠多的關注。個體進行社會比較時,可能會對個體的心理健康產生消極影響[7]。因此,本研究從社會比較的角度出發探索其對中小學教師心理健康的影響及其可能存在的保護機制,為預防和干預中小學教師的心理健康提供相應的依據。

根據社會比較理論,個體看到關于他人的信息時,通常會將這些信息與自己的生活聯系起來,并且做出積極或消極的自我判斷[8]。當個體在做向上社會比較時,個體的幸福感可能會下降[9]。個體不僅在線下會做出社會比較,日益普遍的線上社交媒體進一步加劇了社會比較范圍的半徑,最終導致抑郁水平升高、自尊水平降低、自我認知下降和身體不滿度增加等危害[7,10-12]。2018年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關于全面深化新時代教師隊伍建設改革的意見》,強調要“不斷提高地位待遇,真正讓教師成為令人羨慕的職業”[13]。這表明相比于其他職業,中小學教師的社會地位有待提升。另外,中小學教師難免在薪資方面與其他職業進行比較,有研究表明我國教師的經濟收入水平也會負向影響其心理健康[14]。據此,本研究提出假設1:中小學教師的社會比較傾向會降低其心理健康。

壓力是影響個體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研究發現職業壓力會降低員工的心理健康[15-16]。另外,研究者發現中小學教師的社會比較傾向會讓其產生職業倦怠[17]。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人們對中小學教師的期望和要求逐年升高,中小學教師壓力漸增,需要處理學生、家長和學校之間的問題和矛盾。另一方面,中小學教師同行之間也會對學生、上課情況進行比較[18],這可能使得他們的職業壓力變得更強。因此,社會比較傾向會增強中小學教師的職業壓力。據此,本研究提出假設2:職業壓力在中小學教師社會比較傾向和心理健康之間起中介作用,即中小學教師社會比較傾向通過增強個體的職業壓力,從而降低心理健康水平。

心理彈性,也被稱為心理韌性,是指個體在遇到困難逆境時仍能保持積極適應的能力[19],可以緩解個體在消極事件和不良后果引起的負面影響,對個體的心理起到相應的“保護”作用,從而提高個體的心理健康[20-21]。研究者在不同年齡段的群體中都發現了相似的結論。例如,心理彈性可以調節留守兒童期創傷與青少年期的抑郁現象[22],可以有效降低青少年和大學生的抑郁得分[23-24],并且可以幫助老年人更好地應對生理條件帶來的不利影響,保持身心健康,獲得幸福感[25-26]。另外,心理彈性是在多種心理資源的相互作用中產生,即個體會通過整合內外部資源來增強心理彈性來保護自身從而免受不良環境的影響[27]。例如,高心理彈性的個體會調動身邊的社會支持或積極調動情緒調節方式來應對逆境[28]。研究發現心理彈性可以削弱負性生活事件對個體抑郁癥狀的消極影響[29]。因此,心理彈性或許可以緩解個體由于社會比較帶來的壓力與不良心理癥狀。當個體的心理彈性比較高時,可以調動積極的心理資源或社會支持系統來調整社會比較帶來的負面影響,適應壓力,提升自身的心理健康[30]。而當個體心理彈性比較低時,在面對社會比較帶來的消極影響時,可能缺乏相應的調控能力,導致壓力增強,從而降低心理健康水平[31]。基于以上論述,本研究提出假設3:心理彈性可以調節中小學教師社會比較傾向與職業壓力和心理健康的關系,即中小學教師的心理彈性較高時,社會比較傾向對個體的職業壓力和不良心理癥狀的影響越小。此外,綜合上述假設,本研究提出假設4:心理彈性可以調節職業壓力在社會比較傾向與心理健康之間的中介關系(有調節的中介,見圖1),即中小學教師心理彈性比較高時,社會比較傾向通過對職業壓力產生心理癥狀的效應越小。

圖1 假設模型

1 對象與方法

1.1 對象

本次研究采用方便取樣的方法對西南某地區的小學和初中階段的教師進行現場問卷收集,最終獲取了1191份數據,剔除了2份未通過注意力檢測題的無效問卷,有效數據量為1189份。其中,男458人,女731人;小學752人,初中437人,平均教齡18.14±9.69年;平均年齡39.48±8.47歲。

1.2 方法

社會比較傾向:采用Gibbons等人[32]編制,王明姬等人[33]修訂的中文版社會比較傾向量表,有11個條目,包含對觀念的比較和能力的比較兩個維度。該量表采用5點計分,分數越高表示其社會比較傾向越高。本文中該量表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79。

職業壓力:采用朱叢書[34]編制的中小學教師職業壓力量表,有46個條目,包含考試壓力、學生因素、自我發展需要、人際關系、工作負荷和職業期望6個維度。該量表采用5點計分,分數越高表示其職業壓力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98。

心理健康:采用癥狀自評量表(SCL-90)[35],有90個條目,包含軀體化、強迫癥狀、人際關系敏感、抑郁、焦慮、敵對、恐怖、偏執、精神癥狀和其他項目10個因子。該量表采用5點計分,分數越高表示其心理健康越低。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99。

心理彈性:采用由Connor和David[36]編制,于肖楠、張建新[37]修訂的心理彈性量表,共25個條目,包含堅韌、自強、樂觀3個維度。該量表采用5點計分,分數越高表示其心理彈性越好。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97。

程序:采用團體施測的方法,現場給教師發送問卷星鏈接,首先讓教師閱讀知情同意書,在其同意后,然后依次完成社會比較傾向量表、中小學教師職業壓力量表、心理健康、心理彈性量表以及人口學變量。

1.3 統計處理

采用SPSS 26.0和Hayes的SPSS宏程序PROCESS 4.0[38]整理和統計數據并進行描述統計、中介作用和調節作用檢驗。采用Harman單因子檢驗法對共同方法偏差進行檢驗[39]。將社會比較傾向、職業壓力、心理彈性和心理癥狀的所有項目進行探索性因素分析后發現第一因子解釋的變異為29.88%,小于40%的臨界值,表明不存在嚴重共同方法偏差。

2 結 果

2.1 研究所涉及變量之間的得分均值和相關

研究變量的平均數、標準差和相關見表1。

表1 各變量的平均值、標準差及相關分析(r)

2.2 職業壓力的中介作用檢驗

在控制性別、年齡和教齡的情況下,采用分步多元回歸分析檢驗職業壓力在社會比較傾向和心理健康之間的中介作用,如表2:第一步,社會比較傾向對心理癥狀的正向預測作用顯著(B=0.61,P<0.001,95%CI=[0.55,0.68]),驗證了假設1;第二步,社會比較傾向對職業壓力的正向預測作用顯著(B=0.53,P<0.001,95%CI=[0.45,0.62]);第三步,將社會比較傾向和職業壓力一起納入自變量,社會比較傾向(B=0.43,P<0.001,95%CI=[0.37,0.49])和職業壓力(B=0.34,P<0.001,95%CI=[0.30,0.39])對心理癥狀的正向預測作用也都顯著。本研究還采用SPSS 26.0宏程序PROCESS 4.0的模型4進行驗證,結果顯示社會比較傾向影響心理癥狀的間接效用顯著(effect size=0.18,SE=0.02,95%CI=[0.14,0.22])。因此,職業壓力在社會比較傾向和心理癥狀之間起部分中介的作用,驗證了假設2。

表2 職業壓力在社會比較傾向和心理癥狀之間的中介作用

2.3 心理彈性的調節作用檢驗

在控制性別、年齡和教齡的情況下,采用SPSS 26.0宏程序PROCESS 4.0的模型8進行驗證心理彈性在社會比較傾向在職業壓力和心理健康之間的調節作用,見表3。心理彈性在社會比較與職業壓力之間的調節作用顯著(B=-0.28,t=-6.17,P<0.001,95%CI=[-0.37,-0.19])。為了更清晰地解釋心理彈性和社會比較傾向的交互作用,將心理彈性按照平均分加減一個標準差將被試分為高心理彈性組和低心理彈性組進行簡單斜率效應檢驗。結果如圖2所示,高心理彈性組,社會比較傾向對職業壓力的效應(B=0.36,t=7.93,P<0.001,95%CI=[0.27,0.45])小于低心理彈性組的效應(B=0.72,t=15.26,P<0.001,95%CI=[0.62,0.81]),即心理彈性可以緩解社會比較傾向帶來的職業壓力。另外,心理彈性在社會比較與心理癥狀之間的調節作用顯著(B=-0.16,t=-4.60,P<0.001,95%CI=[-0.22,-0.09])。同樣進行簡單效應檢驗可知(見圖3),高心理彈性組,社會比較傾向對心理癥狀的效應(B=0.35,t=10.14,P<0.001,95%CI=[0.28,0.41])小于低心理彈性組的效應(B=0.54,t=14.44,P<0.001,95%CI=[0.47,0.62]),即心理彈性可以緩解社會比較傾向帶來的心理癥狀,驗證了假設3。

表3 心理彈性在社會比較傾向和職業壓力、心理癥狀之間的調節作用

圖2 心理彈性對社會比較傾向與職業壓力的調節作用

圖3 心理彈性對社會比較傾向與心理癥狀的調節作用

最后,研究檢驗心理彈性在職業壓力在社會比較傾向對心理健康之間的中介效應的調節作用(即有調節的中介檢驗)。結果顯示心理彈性對中介效應的調節作用顯著:B=-0.09,SE=0.02,95%CI=[-0.14,-0.05],進一步分析發現,高心理彈性組的教師職業壓力對社會比較傾向和心理癥狀之間的中介效應(B=0.12,SE=0.03,95%CI=[0.07,0.17])低于低心理彈性組的教師職業壓力對社會比較傾向和心理癥狀之間的中介效應(B=0.24,SE=0.02,95%CI=[0.19,0.29]),即心理彈性越高,教師的社會比較傾向通過職業壓力對其心理癥狀的影響越小,驗證了假設4。

3 討 論

本研究的結果表明,社會比較傾向會降低中小學教師的心理健康。研究結果支持了社會比較理論[8],表明個體在進行向上社會比較的時候,會對其心理產生消極的影響。以往國內外的研究表明社會比較傾向會降低個體的幸福感[40],增強其職業倦怠[17],本研究針對小學和初中階段的教師群體探索了社會比較傾向會損害其心理健康及其內部機制。另外,本研究從社會比較傾向角度探索其對心理健康的影響,對中小學教師群體的心理健康的預測因素有了更為清晰的了解。

另外,本研究通過中介分析發現職業壓力在中小學教師社會比較傾向和心理健康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即社會比較傾向會增強中小學教師的職業壓力,進而降低其心理健康。首先,社會比較傾向會增強中小學教師的職業壓力,間接表明了社會比較傾向可能會增強職業倦怠[17]。其次,中小學教師職業壓力確實會降低其心理健康,與以往的研究結果一致[15-16,41]。以往的研究發現,社會壓力是引發個體的心理健康問題(例如,抑郁癥、自殺傾向等)的重要因素[42]。中小學教師需要應對學生、家長和學校三方的問題和矛盾,其面對的職業壓力對心理健康的影響是不容忽略的因素。

最后,研究結果發現心理彈性會調節社會比較傾向和職業壓力、心理癥狀之間的關系,即心理彈性會緩解社會比較傾向給中小學教師帶來的職業壓力和心理癥狀。具體而言,相比于低心理彈性組個體,高心理彈性組中小學教師由社會比較傾向帶來的職業壓力和心理癥狀得分較低。這一結果表明了心理彈性對中小學教師群體心理起到一定的“保護”作用[20],可以讓中小學教師從社會比較傾向所帶來的消極心理特征中恢復過來。以往的研究發現,心理彈性既可以降低個體不良環境中遭受的消極影響,也可以使個體在遭受的負性事件中恢復過來[43]。高心理彈性的個體也會通過積極整合內外部資源或者調動身邊的社會支持等方式來應對逆境,免受不良環境的影響[27-28]。因此,高心理彈性的中小學教師群體應對消極事件的能力較強,并且能夠應對不良環境中的消極心理癥狀。

中小學教師在我國的基礎教育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提升中小學教師的心理健康是新時代人才強國戰略中一項重中之重的任務。因此,本研究具有現實指導意義:首先,學校可以為老師定期開展心理健康培訓或其他形式的活動,降低中小學教師的社會比較傾向,進而降低其職業壓力和不良適應癥狀。其次,通過培訓(例如,正念)增強中小學教師的心理彈性[44],能夠起到良好的緩沖機制,降低消極事件對他們帶來的負面影響,增強他們對消極事件的積極應對,全面保護中小學教師的心理健康水平。最后,學校可以為教師設立相關的設施以及定期為中小學教師進行心理咨詢,緩解其職業壓力,提升心理健康。

本研究樣本雖保證了數量,但仍存在不足。一方面,研究采取橫截面數據進行研究,無法確認中小學教師社會比較傾向、職業壓力和心理健康之間的因果關系,將來的研究可以通過采用追蹤研究進行探索。另一方面,研究被試只采取了西南城市的某個地區的中小學教師,將來的研究可以增加樣本來源的多樣性,為從社會比較傾向視角提升中小學教師的心理健康水平提供更加明確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