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一缸魚

熊紅久

魚就在我對面的缸里，它隔著玻璃，邊游弋邊不停地用魚唇輕碰缸壁，時而上下起伏，但眼睛卻始終盯著我。它肯定知道有人在觀察自己，顯得有些慌張。

缸里有許多條魚，相似的外貌、相近的個頭以及游泳的姿態，使我無法分辨出每一條魚的個性特征，所以在我的眼里，魚們之間沒有區別。從這個意義上說，它們的共性就是都是魚，都生活在一個做工精良的大魚缸里，靠主人的喂食而生存。它的價值取向在于活著并被人所觀賞。

做一條魚應該是幸福的，至少它沒有競爭的壓力，對于所有的魚來說，崗位是一個陌生的概念。在缸里，魚們是平等的，它們只需要保持良好的身體和昂揚的泳姿。

魚在缸里來回游動，它當然知道自己所生存的狹長空間將要禁錮它們一生。想到這些，魚應該是有些痛苦的，就像人失去了自由，被關在不大的監舍里。但我沒看見魚類悲觀的眼淚，甚至看起來它們還十分悠然，早已把魚缸作為自己生命的基地。

如果安逸是一種幸福的話，缸魚是最有幸福的理由的。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出生在這里，江河或者大海只是一個地理概念，甚至在它們有限的人生里，沒有出現過這個概念。在這個既是搖籃又是歸宿的狹窄空間里，它將按照人類的設置來完成自己的整個過程，一切都不用操勞，聽天由命的宿論使得魚的一生平淡而安詳。它不知道除了缸以外，是否還有另外一個更大的世界。透明的玻璃將魚們原本為數不多的欲望阻隔在缸內，最后，這一缸魚，被修煉成一群無念無想的佛。

我知道，但凡有生命的東西都會有痛苦的。比如一棵樹，它的痛苦來自于水資源缺失的干渴，樹葉卷曲、枝條垂落是它的表情；比如一只鳥，它的痛苦來自于綠色家園的消亡，凄婉低鳴、擇木而棲是它的控訴。缸里的魚也一定會有自己的痛苦，比如由于可選擇對象的缺乏，魚們找不到自己的真愛。比如被反復轉賣、背井離缸。凡諸總總，悲哀是肯定有的，只不過讓水混淆了眼淚，讓水埋沒了哀鳴。所以，用人的眼光是無法理解魚的思想的，盡管在人與魚的注視里，我們的距離不到十公分。有時候，無法穿越的往往是看不見的距離。

其實，魚是一種很古老的物種，尤其是與人類對視的歷史里，它是有驕傲資本的。早在千萬年前，作為所有動物的鼻祖——魚就在地球上生存了，而人尚不知為何物。斗轉星移，魚一直保持著自己原有的品格，而人最終成為了世界的主宰。從這個意義上說，以不變是無法應萬變的。

是魚就本應生活在汪洋大海里的，就像馬生活在草原上一樣，但它最終還是被人捕捉到了岸上，僅一缸淺水，便了卻一生。

毫無斗志的魚在我面前的缸里，悠然而安靜，甚至你用手拍拍缸壁，它們都會驚恐地四散逃避，如臨大敵。你可以深刻地感受到魚的渺小，渺小到只能做一個供人觀賞的盆景。而人則在魚缸之外，顯示著自己的偉大，偉大到想把許多東西變成一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