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文娜 余建軍


五四時期,中華民族危機日益加深,陳獨秀將青年視為救亡圖存的中堅力量。在他看來,“華其發,澤其容,直其腰,廣其膈,非不儼然青年也”[1]。然而,中國舊式青年“其年齡或身體,而老年其腦神經者十之九焉”[2],這樣的青年令他大失所望。陳獨秀認為欲救國強國,需改變青年思想、啟發青年覺悟。于是,他創辦了《青年雜志》(后改名為《新青年》),發表多篇文章,引導青年打開視野獲取新知,期盼封建社會的舊青年能夠成為具有新思想、新觀點的新青年,擔負起民族復興的歷史使命。
新青年之身心要求
在陳獨秀看來,青年有新青年、舊青年之分,真青年、偽青年之別。從年齡層面來說,新舊青年之間并沒有什么不同,“然生理上,心理上,新青年與舊青年,固有絕對之鴻溝”[3]。他認為,新青年在生理上需身體強健,在心理上需思想健全。
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思想影響下,當時中國多數青年皆以讀書考取功名為重,加上傳統教育并無體育教育一說,因此傳統青年多為“斯文委弱,奄奄無生氣”[4],他們的年齡雖然是處于青年時期,但他們的身體“已達頭童齒豁之期”[5]。相比之下,英、美、日本等國的青年“皆以強武有力相高,競舟角力之會,野球遠足之游”[6],他們對體育鍛煉的重視程度絕不在讀書授業之下,均壯健活潑、進取有為。陳獨秀批判了生活在中國封建社會的舊青年,指出此種青年“手無縛雞之力,心無一夫之雄”[7],在成千數百的青年當中想要“求得一面紅體壯,若歐美青年之威武陵人者,竟若鳳毛麟角”[8]。對此,陳獨秀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如此心身薄弱之國民,將何以任重而致遠乎?他日而為政治家,焉能百折不回,冀其主張之貫徹也?”[9]他認為中國傳統青年不講體育鍛煉實在是一大缺點,他明確指出“20世紀之新青年,首應于生理上完成真青年之資格”[10],改變白面書生的病夫體質,以求得“面紅體壯”的身體素質。只有青年身體強健、朝氣蓬勃,社會才有前途,民族才有希望。
雖然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統治,結束了中國延續2000多年的封建君主專制制度,建立了中華民國,但長期成長于封建專制制度之下、受制于傳統家族和家長絕對權威之下的舊青年們依然逆來順受、思想陳腐。陳獨秀認為這些人在年齡上雖是青年人,但其思想與老年人相差無幾,“及叩其頭腦中所涉想所懷抱,無一不與彼陳腐朽敗者為一丘之貉”。[11]這些人頭腦中并無團體思想、家國觀念,而只有做官發財四個大字,“做官以張其威,發財以逞其欲。一若做官發財為人生唯一之目的”[12]。陳獨秀認為這種卑劣思維是遠古以來就有的缺點,并且隨著整個社會腐敗程度的加深而與日俱深。他表示必須在頭腦中“斬盡滌絕彼老者壯者及比諸老者壯者腐敗墮落諸青年之做官發財思想”[13],在精神上“別搆真實新鮮之信仰”[14],只有這樣的青年方為“新青年而非舊青年”[15]。
新青年之自我革新
五四時期,中國的內憂外患愈加嚴重。一方面,袁世凱廢除《臨時約法》,破壞民主共和體制,蓄意復辟;康有為更是大肆鼓吹尊孔復古。另一方面,日本趁德國在歐戰中無暇東顧時機,強定“二十一條”,意圖奪取山東權益。面臨這種外受欺凌內受壓迫的局面,陳獨秀認識到民族復興的希望絕不能寄托在袁世凱、康有為此等陳腐朽敗之人的身上,而只能寄托于在社會上奔走呼號的新鮮活潑之青年。他希望青年“奮其智能”,革除中國積弊、創造青春中華。然而,陳獨秀也看到了中國青年身上還留有舊時代的烙印,他認為中國青年需要完成自我革新之任務才能擔當起民族復興之使命。于是,他從人權、人格、思想3個方面對青年提出要求,期望青年在人權上爭取平等,在人格上做到獨立,在思想上求得自由,以完成“除舊布新之大革命”。
人權平等:自主的而非奴隸的。陳獨秀在《法蘭西人與近世文明》中指出,法蘭西革命以前,歐洲的國家、社會都是“建設于君主與貴族特權之上”[16],人民大多是依附于特權階級的奴隸而沒有自由之權利。然而,自從《人權宣言》宣布以來,“歐羅巴之人心,若夢之覺,若醉之醒,曉然于人權之可貴,群起而抗其君主,仆其貴族,列國憲章,賴以成立”[17]。陳獨秀指出,人權說、生物進化論、社會主義這三者使西方“人心社會煥然一新”。而當時的中國多數國民全然不知權利為何物。陳獨秀認為辛亥革命雖然建立起了民主政體,但多數國人還并未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共和制國家的公民,他們仍然以草民、臣民自稱,依然習慣于自居奴隸地位。他指出:“人權者,成人以往,自非奴隸,悉享此權,無有差別。”[18]他主張社會上的人們不論年齡大小、地位高低,他們之間的關系都應該是平等的,任何人都“絕無奴隸他人之權利,亦絕無以奴自處之義務”[19]。此外,陳獨秀認為中國社會一直以來都是“以家族為本位”,無個人之權利,這是造成國民人權失落的一個重要原因。所以他明確指出國人若想建立西洋式之新國家、新社會,以期在列強林立的世界求得生存,最根本的問題在于“輸入西洋式社會國家之基礎,所謂平等人權之新信仰”[20]。陳獨秀以共和國公民作為標準,以憲法所賦予公民的自由和權利作為參照,號召青年將身上的奴性去除,希望青年勇于為自己爭取人權上的平等,爭得自由自主之人生權利。
人格獨立:勿為他人之附屬品。辛亥革命為這個封建腐朽的舊社會帶來了全新的民主共和體制,中國的政治制度跨入了現代。然而,現代的政治制度沒有產生與之相符合的現代公民,人們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模式仍然停留在封建社會,青年們缺乏獨立自主人格。陳獨秀指出,人在本質上是獨立自主的個人而不是無意識的附屬品。他從人的自然本性和自我意識角度出發去衡量中國的傳統倫理,認為“儒者三綱之說,為一切道德政治之大原”[21],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率天下之男女,為臣,為子,為妻,而不見有一獨立自主之人者,三綱之說為之也”[22]。三綱之說在其本質上是一種奴隸道德,它塑造了國人的奴隸根性,使得天下男女都成為他人之附屬品而喪失獨立自主之人格。陳獨秀認為具有獨立自主人格的人,他的一切操行、權利、信仰應該由自己來決定而不是盲目隸屬他人。此外,他還告誡青年們要加強精神之抵抗力,如果精神之抵抗力一旦喪失,那么就無任何人格之可言,希望20世紀之新青年能夠打破不平等的階級、去掉不平等的思想,以獨立生計成獨立人格。
思想自由:求思想之自由,謀個性之發展。幾千年的封建專制制度使得社會上的人們思想陳腐、行為遲滯,這種思想觀念和行為模式于社會的發展相當不利,陳獨秀意識到改變當下青年們的思想觀念、謀青年思想之革新是一個至關重要的課題。他認為中國“一切學術思想,都為古來傳統的政教所束縛,不能自由發展”[23],這是東方民族落后的重要原因。中華民族若想奮起直追,改變當前國民麻木之狀態,必須要在思想領域做出根本之改變。在他看來,若想活潑青年之思想,必須要以“徹底之覺悟”“勇猛之決心”革除思想領域的一切束縛。他極力批判封建禮教“無一不與社會現實生活背道而馳”[24]“窒思想之自由,阻人類之進化”[25]。因此,陳獨秀高揚科學與民主大旗,認為只有這二者“可以救治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26]。他鼓勵青年們勇于推翻封建專制的壓迫、砸碎封建宗法的枷鎖,來實現“思想言論之自由,謀個性之發展也”[27],成為具有自覺意識的共和國公民而不是封建專制制度下的麻木愚民。陳獨秀試圖以自由主義、革命斗爭精神去滌蕩青年的陳腐思想,使他們成為具有自由思想的新青年。
新青年之歷史使命
自鴉片戰爭以來,青年的個人命運早已和中華民族的整體命運聯系在一起,青年們擔負著挽救民族危亡的歷史重任。陳獨秀清醒地認識到社會是屬于青年的,國家的未來也掌握在青年手中,所以他把青年當作國家、社會的主力軍,將民族復興的使命寄予青年:“吾國之社會,其隆盛耶?或將亡耶?……惟屬望于新鮮活潑之青年。”[28]為喚醒沉郁青年,使青年明晰自己的歷史責任和使命擔當,陳獨秀為其指明了前進方向。
第一,關心政治,樹立政治自覺。陳獨秀認為政治問題與社會上的每個國民都息息相關,“政治的隆污是人民休戚之最大關鍵”[29]。他指出,中國政治之所以發展到如今這步“很壞”的田地,“乃因一般國民雅不愿與聞政治”[30],不問政治乃是亡國的衰音。陳獨秀認為立憲政體、國民政治的實現與否“純然以多數國民能否對于政治,自覺其居于主人的主動的地位為唯一根本之條件”[31],希望“一般國民要有參預政治的覺悟”[32]。同時他也清醒地認識到,啟發國民的政治覺悟是一個非常艱難且緩慢的過程。在經過多番考察之后,陳獨秀指出城市小資產階級的思想還是宗法式的,他們不問政治,現代工人雖然政治覺悟有所發展,但由于數量較少且只關心個人利益,所以也無法作為政治覺悟的啟蒙對象。陳獨秀認為青年是社會中的新鮮活潑細胞,是易于接受新思想新事物的先進群體,并號召青年要勇于拋棄“數千年相傳之官僚的專制的個人政治”[33],去除政治上的不平等與壓制,以求政治之清明。
第二,學習、踐行馬克思主義學說。近代以來,民族危機日益加深,為挽救民族危亡,多種政治力量進行了艱難探索,提出了不同的社會改革主張和方案。然而,事實證明這些理論方案并不適用于中國,也無法挽救中華民族衰敗的命運。馬克思主義讓處于迷茫中的中國人民看到了新的曙光。陳獨秀指出,馬克思主義的共產黨是科學的而不是烏托邦的社會主義者,“他們最懂得歷史各時代之革命的理論與政策的”[34],當代國民若想進行挽救中華民族危亡的解放運動,就“應該采用馬克思主義共產主義的理論與策略”[35]。首先,青年要學習馬克思主義。陳獨秀把主義比作行船的方向,如果事先不定下方向而只是盲目努力的話,“向前碰在礁石上,向后退回原路去都是不可知的”。[36]馬克思主義作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無疑是中國前進道路上的指明燈,為處于內憂外患之際的中國指明了前進的方向。因此,陳獨秀號召青年多去學習馬克思主義的學說,努力追尋和體會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力量。其次,青年要踐行馬克思主義。陳獨秀指出,“學術與社會分離,是死學術,學術與社會合,方是活學術。”[37]學習馬克思主義只是第一步,更為重要的是踐行馬克思主義。在《馬克思的兩大精神》一文中,陳獨秀闡述了馬克思主義具有的兩大精神。一是“實際研究的精神”,就是面對現實社會實際而不是只針對某些文本、某些學說、某些理論觀點做學問的精神。陳獨秀在傳播馬克思主義之初就明確表明,馬克思主義的輸入不是為了“時新”而是為了中國革命的“需要”,他反對僅僅將幾個名詞或幾個原則作為馬克思主義,號召青年要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去研究中國的實際從而發現中國的問題。二是“實際活動的精神”,就是不只是在書齋里鉆研書本,還要有真正去行動的精神,強調將理論和實踐相結合、以理論指導實踐。在陳獨秀看來,一個馬克思主義者首先一定是一個“革命的社會主義者”,研究馬克思學說的最終目的是要將其運用到社會革命實踐活動中去。他號召青年走出書齋,遠離空想主義的安樂窩,“發揮馬克思實際活動的精神,把馬克思學說當做社會革命的原動力”“多干馬克思革命的運動”[38]。
第三,投身革命實踐活動,探索救國救民出路。陳獨秀認為青年不應該只是在頭腦尋找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園,而是應該從現實的社會實踐中去重建精神家園,把理想抱負付諸于革命實踐。他呼吁青年“自覺其新鮮活潑之價值與責任”[39],勇于擔負起社會改造的責任,投身于社會革命實踐。首先,“努力喚醒有戰斗力的各階級”。近代以來,帝國主義侵略加劇、國內腐敗統治加深,國將不國、民不聊生。然多數國民沉睡不醒,只有部分青年學生奔走呼號。因此,陳獨秀將挽救民族危亡的歷史使命寄予覺醒青年,將他們視為挽救中國危難的新生力量。他號召青年學生發揮其革命先鋒的作用,去“努力喚醒有戰斗力的各階級”[40],希望能夠通過青年的積極呼喚,使社會上麻木不仁的各階級國民覺醒起來,共同抵抗外部的侵略和內部的壓制。其次,投身實踐、改造社會。陳獨秀認為青年修養的過程是學習內化的過程,更是實踐的過程。青年只有關注現實、投身實踐,才能檢驗其新思想新觀念是否符合當前社會發展的需要。他指出,僅有新思想而無新思想指導下的實踐的青年不可稱之為新青年,能否學以致用、投身社會革命實踐是區分新青年與舊青年標準之一,博學而不能致用、忽視實際生活是中國舊式之書生而非20世紀之新青年。所以,陳獨秀多次告誡青年要勇于實踐,不僅要“喊出‘到革命軍中去的口號”[41],更要積極投身到革命斗爭中去。針對當時社會上的一些青年存在只談主義而不去實踐的問題,陳獨秀多次告誡他們不要“只是把主義掛在口上不去做實際的努力”[42],他希望青年對于社會上的黑暗、罪惡要勇于斗爭、積極改造而不僅僅是口頭上的否定。此外,他還呼吁先進青年要與工農民眾相結合,不僅是形式上到工農大眾中去,更重要的是投身到工農大眾的事業中去,真正與工農大眾打成一片,他告誡青年要“懇懇切切”做勞苦大眾的朋友,幫助勞動者聯合起來。
陳獨秀新青年思想的當代啟示
斯人已逝,思想猶存。百年后的今天,我們站在新的時代起點上探索陳獨秀的新青年思想,對于培養新時代青年、促進青年全面發展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
青年要擁有強健的體魄。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少年強、青年強是多方面的。既包括思想品德、學習成績、創新能力、動手能力,也包括身體健康、體魄強壯、體育精神。”青年若想成為合格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道路上擔當好生力軍的角色,就必須具備強健的體魄。
青年要堅定理想信念。青年一代的理想信念、精神狀態、綜合素質,是一個國家發展活力的重要體現,也是一個國家核心競爭力的重要因素。習近平總書記把理想信念比作精神上的“鈣”,指出“沒有理想信念,或理想信念不堅定,精神上就會‘缺鈣,就會得‘軟骨病”。正是因為具有堅定的理想信念,五四時期的青年才能夠有勇氣、有信心與舊社會的一切黑暗勢力作斗爭,不惜為了國家的未來、民族的復興而拼搏奮斗乃至犧牲生命。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青年只有堅定理想信念,才能排除各種錯誤思想的干擾,始終為實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宏偉目標而奮斗。
青年要投身社會實踐。新時代的青年若想成長成才,只具備強健的體魄和堅定的理想信念是遠遠不夠的,他們需要在實踐中去磨練自己的心智、檢驗自己的能力。新時代的青年需要積極投身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偉大實踐中去,肩負起國家富強、民族振興、人民幸福的偉大事業。
注:本文所有引文都出自《陳獨秀文集》第1-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責任編輯:錢海峰)